老和尚望向莲起,莲起颤着嘴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老和尚看着莲起接着说:“可天帝终究知悉了此事,押解了候爷与其仙友,候爷被判再下凡受苦百世,其仙友欲为之求情惹怒天帝,判其亦需停滞人间完成二事,一是抓回情与贪念,二是待候爷功德圆满,唯有两件事完成候爷仙友才得返仙班。”
“你是候爷?”
“哈哈哈,老和尚就是老和尚。”
莲起急恼,“那你总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那蜂鸟精?”
老和尚抚着长胡子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来问我,何以有些法术使不动?”
“是,我甚至无法起念移动,只能靠一步一步走过来。”
“这世上有谁不是一步一步的走?”
“那不一样,我是妖,不是人。”
“是吗?你怎么知道你是妖不是人?”
“可我会法术,人不会。”
“起念移动?”老和尚话一出,人就不在桌前,莲起四出张望寻找,却见老和尚站在烛光摇曳的大殿里对着他笑。
“你还说你是和尚,你分明就会法术。”
就在莲起充满责备和受伤的眼睛前,老和尚又回到桌前,他倒掉了旧茶水,新取了叶茶,注入热水,倒掉,再注热水,又满上莲起的杯子。
“我是人,可我也会法术,但我的确不是那候爷,我早跟你说过那些是故事,世事万物能确定的只有当下, 一过去便是过去。”
老和尚一边说一杯收舍着,说完人也起身缓缓向庙里走去,不一会诵经声音从庙殿里传出,莲起觉得此行似乎知道了许多事,却又觉得好像各个疑惑都没有一个解答,虽然还想再问,但相处了十几年,莲起多少也暸解老和尚的性子,老和尚不想说话时,莲起也莫可耐何。
心念起,人还在原地,莲起叹了一口气,开始迈着步子往吞人山走,以念移动的法术使不动,但隐身术却是还在,走在路上与凡人交错,无一人发现他,走了三条街后莲起停下来揉揉脚,心想以后来找老和尚可要穿个鞋才成,这石砾子地太磕脚了。
虽然是走,但莲起还是走得比一般人快的多,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莲起就返回山上,远远他就见傅敬尧跟两只猴子正往土堆窑里放东西,傅敬尧欲放红薯下窑却被猴子抢了去,傅敬尧急着对猴子叫,猴子这树跳向那树就是不肯把红薯给傅敬尧,不自觉抚上肚子,低头一看,那腹胀已经消去,想到昨日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好吃红薯,莲起就觉得口干了起来,那红薯的滋味还真是难以言喻。
“每天吃红薯你们腻了是不是?我也不是故意天天烤红薯,只是我答应给大仙烤红薯,可我又不知道大仙那一天回来,所以我才天天烤红薯,这样不论大仙那一天回来都可以吃到烤红薯,猴子,我这样说你们懂还是不懂?别顽皮了,快把红薯给我,虽然我这次也不确定大仙什么时候回,但咱天天烤,大仙不论那一天回都有得吃是不是?说不定大仙马上就回来了,咱漏了今天,大仙就吃不到天下第一好吃烤红薯了,猴子,听到了没?”
看着傅敬尧在竹下笨拙的追着猴子跑,莲起站在竹林之间,风吹的竹子轻轻摇动着,竹叶相错发出沙沙声响,他觉得很激动,却又不知道激动着什么?他觉得很难受,却又不知道难受着什么?他是妖,是花妖,一个已经降世两百年的花妖,却总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尚不及一个不满十五的少年心思坚定。
猴子似乎是玩累了,两臂一张就往下跳,傅敬尧显然被吓了一跳,一边尖叫着不要跳,一边张大了手臂像是想要接住猴子,猴子果然稳稳的投到傅敬尧的怀里抱个正着,傅敬尧和猴子都笑了起,另一只还在树上的猴子见状也往下跳,这次傅敬尧却是毫无准备,被扑进怀里的猴子给撞着正着,直接面部朝上跌躺到地上。
傅敬尧躺着不动了,两只猴子却兴奋的很,不停绕着傅敬尧跑跳滚,一会后,傅敬尧觉得头不那么昏,坐了起来,就见莲起伫立在竹林间,带着很好看、很好看的笑容看着他,傅敬尧见到莲起第一个反应是跟着笑,接着马上反应到自己坐在地上,连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莲起喜欢洁,讨厌人一身脏。
“大仙,你去那了?”傅敬尧问的一脸急切,可见莲起久久不语,似又意识到自己没有立场去问,低下头抓着后脑, 眼里有难过和尴尬。
莲起看似缓缓走来,但速度却是非常之快,傅敬尧才抓不到五下,手就被莲起握住,“别抓,你后脑这儿都秃了一块。”
“大仙,我…我不是故意干涉你的。”
莲起看到傅敬尧眼睛未退的难堪,绽出了笑,轻声道:“我们住在一起,外出本来就应告知对方,是我太心急着去找老和尚,才会忘了去山神庙通知你。”
两只猴这时跑了过来,绕着莲起和傅敬尧跑、跳带滚,像是听懂了莲起的话,正在庆贺着,傅敬尧觉得头晕乎乎,刚才的话明明就听进去了,却又好像不能明白话里的意思。
“以后你就住在屋里,再也不要说什么出去睡的事,我听了心烦。”
“大仙?!”这下傅敬尧真的是听懂了,他心底除了惊讶,还有惊喜,嗯,还有很多不敢相信。
莲起抓下傅敬尧的手,握住,引着他走向土堆窑,“你为什么对我好呢?”
“大仙,你不是答应我可以住在这吞人山吗?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本来就要对对方好。”
莲起点点头,依旧握着傅敬尧的手走,走到土堆窑那,傅敬尧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摸了摸土窑,经过刚才一闹腾,温度果然不够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莲起,“温度不够热了,大仙,你很饿吗?饿就先吃点颗果子垫垫胃,虽然没有苹果,但下午我采了几颗野莓和葡萄,很甜的。”
彷若要印证傅敬尧的话似的,猴子双双跑到竹屋前傅敬尧放水果的篮子里拿了草莓和葡萄递了过来,傅敬尧单手接过,捧到莲起面前,眼睛透着小心和期待,莲起放开傅敬尧的手,把水果接到手中,择了一颗葡萄含进嘴里,甜中漾着微酸,果然是好滋味,对着傅敬尧满是期待的眼睛一笑,又择了一颗放进嘴里,这下猴子不依了,上上下下的跳,嘴里吱吱的叫,两只手一下要维持平衡,一下指着竹屋前放水果的篮子,一下又指莲起手里的水果,好不忙碌。
妖不会饿,这一点倒是没变。
莲起并不饿,只是尝个滋味,见猴子闹腾便一颗一颗的开始喂起猴子,直到手里只剩下葡萄梗,莲起才想起他还没有尝过草莓的味道,这些东西,当年段云生不曾采来给他吃过,段云生是春未来,初冬走的,走的第十天,山里下起了第一场雪。
“大仙,你在想什么呢?你不是喜欢破窑?够热了,可以把窑踢垮踏实了。”
莲起觉得傅敬尧的笑,像初夏的太阳,暖暖的,带点烫。
当天莲起吃到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好吃的烤红薯,还有南瓜、白菜,莲起捧着对半开的竹节当碗,又挟了一挟的包心菜,他皱了皱眉头,那不是因伤心而皱起的眉,而是因为疑惑,“这个我好像有吃过,可是味道不是这样子。”
“是不是因为我是用闷烤,你以前吃的是用火炒?”
竹屋右后侧有一个土堆灶,灶上还有个铁锅,不过现在铁锅已经生锈了,刚发现时傅敬尧是不敢去碰,后来是不想去碰,就像一直放在矮榻旁那个小几上的竹箫一样,整个竹屋里被傅敬尧擦的一尘不染,唯有那个竹箫例外,因为他觉得那竹箫和那个灶一样,都是让莲起离开的原因,都是来自于那个伤害莲起的人,所以他不愿去碰触,并且希望莲起不要想起。
“可能吧,我也说不上来,吃起来好像一样,可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傅敬尧摇了摇头,因为他也不可能知道,当时他又不在场,低头也跟着挟了一挟白菜,一个念头从傅敬尧脑里闪过,会不会是…?
“大仙,你说缺了点什么,可是缺了鲜味?”
傅敬尧记得他爹第一次护镖回来,带的东西其中一样就是一大包晒干的小虾,傅敬尧还记得他娘翻到那包小虾时,抱怨着虾如此小怎么吃得到肉?结果着实的被他爹笑了一会,他爹说那干虾是用来炒菜用的,说的时候忍不住舔了嘴唇,像是又尝到在大城里吃到那开阳白菜的滋味。
莲起摇了摇头,答案不是否定,而是他不知道,傅敬尧看懂了,可他也不好猜,傅敬尧知道莲起对于不杀生不吃肉这件事有多坚持,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傅敬尧不想把猜测的事说出口,他不想多件事让莲起心烦,他看得出来莲起心已经够烦了。
☆、你的心跳声真好听
“大仙…。”
“我叫莲起,以后叫我莲起,我就叫你傅敬尧。”
莲起这一抢白,傅敬尧就忘了原本想说什么,倒是问了一句他一直想知道的事,“大仙…咳…莲…起…咳咳咳…。”
第二个咳嗽是真的咳,傅敬尧打从心底没办法直唤莲起的名讳,因为莲起是仙嘛,怎么能够直呼其名讳呢?感觉就像去了马祖庙里冲着里头的神明尊者喊“林默娘”一样别扭,但是不直呼莲起的名字也不行,一喊大仙莲起那双美丽的眼睛就变成恶狠狠,嗯,恶狠狠但依旧很美的眼睛。
“莲起这名字有那么难听吗?居然叫个名字叫到咳嗽了?”
“不是啊大…啊…莲起,就你是仙嘛,直呼你的名字总让我觉得怪。”
“吃红薯前才说是家人,现在连叫个名字都觉得怪,家人你不叫名字,难道你要叫我娘吗?”
“当然不可能叫娘,你又不是女的,说笑了,说笑了。”傅敬尧知道自己惹火莲起了,赶忙讨好,憨笑。
“所以你是准备叫我爹吗?”
“不是,你长的一点都不像爹。”
“不是娘,又不是爹,那你到底要叫我什么?”最后那两个字,莲起又是咬着牙齿挤出来的,说完就扑向正在铺被子的傅敬尧背上,莲起虽然轻,但毕竟也有一名成年男子的重量,加上他是用跑的,还故意使上劲,当场就把傅敬尧压趴在床上。
“莲起,别,别,床都还没铺好吶,你不是累了?”
“你的心跳声真好听。”
莲起没头没尾的应话,傅敬尧一时也摸不着边,本能的又想抓后脑勺,手才抬起来就被人给制住了,莲起一直在他的背上用耳朵贴着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傅敬尧想起在茶馆做散工时那些说书先生说的妖精故事。
先是紧张,抗拒,挣扎,苦思,可是莲起的脸那样笑盈盈的冒出眼前,用着充满期待的眼睛看着他问:“为什么要对我好?”,听到傅敬尧说把他当家人时那不遮掩的喜悦在脸上是那么明显,傅敬尧自问如果失去一条命能维持那个笑容,值不值?
答案是:值。
“莲起,如果你真的很需要就拿去吧。”
莲起疑惑的探过头看着傅敬尧问:“拿什么?”
傅敬尧笑一释然,万般温情的回道:“心啊,妖精妖力不足快维持不住人形时,不是都要吃人心。”
撇了撇嘴,哼出重重的一股气,莲起使出了从化妖以来最大的力气,手起,落下,傅敬尧按着后颈啊了一声,昏了,莲起见傅敬尧昏了,这才吃痛的甩了甩手,天啊!手好痛,他以前没有打过人,不知道打人原来这么痛。
揉了揉痛手,又甩了一甩,还是好痛,莲起忍不住用食指戳了戳傅敬尧的后脑勺,昏迷过去的傅敬尧,头毫无抵抗能力的晃了晃,停下,莲起又再戳,正巧触到秃掉的那块,手指就像被胶沾上了一样,一时竟移不开,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指点在那块没有头发的头皮上,呆看着。
良久,莲起才把手收回来,他靠回傅敬尧的背上,把耳朵贴到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上,忍不住又叹了一声,“真好听”,闭上眼睛,又蹭了蹭,好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才缓缓入睡。
第二天傅敬尧醒的时候莲起还没醒,傅敬尧揉着后颈,觉得这一觉怎么有睡比没睡还累?而且身体也很沈,试着撑起身体,傅敬尧才发现莲起趴在他背上睡着正熟,傅敬尧小心斟酌着力道,慢慢的又趴回床上,静静听着莲起的呼吸声,傅敬尧在不知不觉中也跟着睡着,再醒来,是因为屋外猴子叫的太凶。
“吱吱吱…。”
“吱吱吱…。”
“吱吱吱…。”
傅敬尧醒来第一个反应是先看看背后的莲起,而莲起也有将醒之势,但见他皱了皱眉头,浓密的睫毛颤了几下,眼皮往上一收,傅敬尧见状挤出笑,但莲起好像没有看到,只是嘟嚷了一句“好吵”。
对于莲起的反应,傅敬尧笑了,心中只有满满的宠溺,觉得莲起好可爱,好像豆娃,至于后颈疼及昨晚如何睡过去的疑问早就忘了,只想让屋外的猴子别再叫,别干扰了莲起睡觉。
小心的把莲起移到床上,打开竹屋的门,傅敬尧就见到两只猴子,在屋外的空地上围着一个人张牙舞爪,又叫又跳。
“啊…!”傅敬尧没想到这吞人山上除了他和莲起还有别人,他没关门,所以那个人越过他的身形看见了屋里正在熟睡的莲起。
“小傅,原来你真的住在上山。”
这个人就是被傅敬尧救下的那个人,是白水村最大酒楼里的一个店小二,曾经帮了傅敬尧销腌鱼,也曾经暗地里给他下拌子,让他只能喝井水止饥,傅敬尧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天他明明就让他下山,还陪他走了一大段,甚至还送了他两条鱼和一些果子。
傅敬尧并不知道,就那两条鱼和果子误了事。
傅敬尧不笨,只是鲁直,只是为人宽厚,不愿意事事都往坏里去想,他虽然没想到那两条鱼和果子会引起那店小二的贪念,但傅敬尧也没忽略店小二看进门里那一刻两眼发着光的样子,那种眼睛他看过,在春楼妓院里,在欺负邻居事哥那些流氓的眼睛里。
马上转身把门关牢了,傅敬尧回道冷着声道:“我以为你下山了。”
“小傅,你觉得我下山有活路吗?”店小二露出悲凄的面孔,直直盯着傅敬尧看,发现对方无动于衷,暗啐了一口,又接着说:“小傅,人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你既救了我,难道又要看着我去死?那还不如直接让我死在山神庙算了。”
这是激将法,傅敬尧不知道,可是,不论他再怎么宽厚善良,那都是摆在莲起之后,莲起现在之于傅敬尧,是亲人,是他的娘,是他的爹,是他的哥哥,也是会让他腹下三寸起了异样感觉的人,更是他可以舍弃一切,却不愿看他难过一下的人。
所以,傅敬尧只是冷冷的再问:“这三天你都在山上?你躲在那里?”
店小二愣了一下,几乎是不可查觉的,马上又挤出了笑,店小二名叫吕四曲,他大哥就叫吕大曲,以此推断,他是家里第四个孩子,家穷儿多父母的慈爱便薄,尤其是吕母生完吕四曲以后身子就不好,吕父和其祖父母更不待见他,吕四曲七岁就让家里推出去打工了,人不够壮实,手脚也不够俐落,勤劳也论不上,那又怎么能到村里最大的那家酒楼工作呢?靠的不就是眼色好,察言观色的能力比别人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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