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相信那晚给我传话的胖嘟嘟的大男孩已经死去。当时,在街头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他将脑袋瓜子往上一甩,是那么地装丫,那么地充满着活着的气息。
这一切是真的吗?游一鸿真的死去了吗?
或许,生命实在是场虚空的梦,梦始而活,梦醒则亡。
活着也会死去,终有一天,我也会如此,如此而已。
一切,不过是个假象。
死亡才是永恒。
于是,我的脑海中更加频繁的出现各种幻想。大白天,走着走着,听到轰然一声,以为是房子塌了,再定神一看,不过是片树叶落到了地上;夜间,躺着躺着,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游离出了自己的身体,向上飘荡而去。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死亡就在我的身后,在我弟弟身后,在我父亲身后,在我奶奶身后,在所有我在乎的人身后。我怕他们会随时死去,会最终死去,最终离开我。
我害怕。
而这种惧怕又让我总是希望进入死亡,以结束痛苦在身体内轮回。
我开始深陷在与死亡对抗及妥协中,深陷在自我矛盾的漩涡里。
我开始了严重失眠。
彻夜无法入睡,白天便没有一丝精神。于是,我大量逃课,一个人痛苦的躺在寝室里。
老汤说,你回家吧。
我哀求的说,还有几天就考试了,让我考完再回去吧?
老汤说,不行,你必须走,你这个样子早就该劝退学的,年后再说吧。
记忆无法删除,它们在骨髓深处撕扯着沸腾着,那些个深夜我因痛苦而醒来,也因痛苦而无法再次睡去。
我知道,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露水凝重,然后太阳会由东到西,最后沉下山去,留下晚霞照耀着半边天际。接着,月亮升起,月光爬上窗户,又是一天。如此重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悄然远去。如此重复,便是一生。
但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留下记忆在脑海中孤独沉睡。
我在回家之前独自一人去了一趟桃花甸,顺着那条我和白若水还有流年楚月一起走过的山路,爬上山去,再次看到那座像是被人间遗忘了的寺庙,寺庙门口不见那个眯着眼睛的老尼姑。
我走了进去,来到大堂佛像前,头脑空白的跪了下去,什么愿望都没有许下,就起身离开。
我跨出门槛,在上次那个老尼姑坐着的木桩上坐了下来,四下望去,冬日的桃花甸漫山遍野一片枯败,不远处的水库瀑布轰隆有声,昭示着来自于大自然的无穷力量。
忽然,我看到旁边那块墙皮已经剥落的墙体上有几行笔迹清楚的黑色小字:
走吧
让世界继续沉睡
痛苦自行死亡
走吧
苦海无边
彼岸在你心啊
走吧
好吧
般若波罗蜜
走吧
☆、月光下的影子
2013年5月,“非典”疫情首先从广东爆发,很快,江浙京沪各大省市相继被疫情攻陷,死亡人数很快超过,新增疑似病例数十万,且出现几何增长式发展态势,一夜之间人人自危。
青城中学也显示出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讲究卫生的潜力,校方每天对校园的各个角落进行早中晚三次消毒,绝不含糊。
“你说我们会死吗?”楚月说。
“不知道。”我说。
“你说,如果大家一起死,那是种什么感觉?”
“很心安吧,都死了,自己一个人活着肯定没啥意思。”
“嗯,我感觉我们其实跟老鼠没什么区别,老鼠界有鼠疫,一死一大批,我们人类有“非典”,也是一死一大片。”楚月说。
就在那个人人都惧怕朝不保夕的时刻,有人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按照上面的号码回过去。
我的心又狂跳不已,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揣着号码,跑出学校,来到青城街上的一个不太显眼的公用电话亭里,按照上面的一串阿拉伯数字,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拨了过去。
“喂?”电话那头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迟疑的意味轻声传来,像是在试探什么。
我的心又是一阵跳动。
“喂?怎么不说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有些焦虑的传来。
突然之间,我感到我和他已经各自处于一个平行空间里的两个世界了。
“喂。。。。。。”我有些想哭。
“小落,你来了。。。。。。”电话的那头显然是松了口气,“真怕你不会打过来了,我在这儿等了一个下午了,就怕万一你来了,错过了你的电话。”
“你在哪儿?”
“一个公用电话亭里。你呢?”
“我也是。我是问,你现在在哪个地方?”
“江城,我妈妈这儿。”
“哦。”我说。
我真想问他那天晚上为什么就那样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昏睡在黑暗的夜里,不管不问?
“你还好吧?江城这边疫情有些严重,青城还好吧,你自己保重,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跑出来了。”
“你真的不回来吗?”我问。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不会了。。。。。。老汤在那晚看见我们俩之前,已经找过我谈过两次话,让我跟你不要再有任何来往,原先我是打算这样做的,可是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
电话亭外的街道马路上,显示出与以往不太一样的空空荡荡。我是从西边小门偷偷溜出来的。就在前一天,省教育局已经下发命令,在校学生一律封闭式管理,不准外出;而已经在家的学生,则一律呆在家中,等候通知。青城中学的大门已经二十四小时紧锁,只是小西门太过于矮小,我三两下就翻了出来。
“对不起!”电话那头说道。
“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实上,在白若水离开的这件事情上,我一直愧疚。
“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
“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围绕着太阳转,不会绕着你我转。”
“你对我很失望,对吧?”
“没有,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我知道,我不可能去改变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好地,你就不见了,我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了。”
电话那头苦笑了几声。
“小落!我喜欢你,很想你,但是,我不能再影响你,你回去吧,好好读书,不要再跑出来了,我走了。”
电话断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串嘟嘟嘟的声音,飘荡在遥远的空气里,在我的耳畔回响。
我拿着电话机,愣愣的站在电话亭里,另一只手紧紧拽着璇螺状的电话线。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来到这个封闭的空间,也不知道刚刚究竟有没有和白若水通过话。我松开手中的电话机和电话线,放任他们往下抛落。
我回到教室,坐进座位,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
有两个男生走了进来,我不自觉地抬起头看了看他们。曾经,每次白若水走进来的时候,我都能用余光瞄到,我都要抬起头来,同他默契的会意。
老汤进来了,他穿着一身已然泛旧的黑色西服,眼神犀利的走了进来。
那一刻,一阵恨意冲上心头。
不是恨老汤,而是恨我自己。
是我害了白若水。
那天晚上的自习结束后,我问楚月能不能陪我去操场坐一会儿。
她说她也正想叫上我一块过去,她说她刚刚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我和楚月并肩坐在操场跑道边,面对着篮球场,望着路灯映照下的两个男生玩着篮球。
“你想他了吧?”我问。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你也想他了吧?下午放学后,你一个人跑出去,是去给他打电话吧?”
“你怎么知道?”
“朱小天说的,他来问我数学题目。”
“他可真无所不晓。”我看了看楚月,她的目光温婉而安和,“你现在对朱小天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是不是因为怕他成为下一个游一鸿?”
“也不完全是,快高考了,高考之后反正就是天南地北的人了。”
“你看,流星!”楚月喊了起来。
还没及我抬头,流星已经从头顶滑到眼前的天际,给夜空的空气留下一道灼烧的光芒。那道光芒,让我有些心痛。
“小落,我有些心痛。”楚月靠过来,轻轻靠上我的肩膀。
我往她的臂膀上轻轻拍了拍。
“呵呵,今晚的月色真好,月亮好圆。”楚月抬起头来说道。
跑道上有一些学生在跑步锻炼,苍白的月光照耀着他们在跑动中上下起伏的脸庞。月光下,我和楚月投影在地面的影子像是两个黑洞的入口。我一阵恍惚,放佛看到白若水站在篮球场上,他在月光中,向我款款走来,他的眼睛明亮,目光迷人,他面含微笑,他在微笑中低下头,又在微笑中抬起头,他的模样依旧举世无双。
“小落,谢谢你,谢谢你还在我身边。”楚月说。
我又何尝不是一直感激身旁的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儿,只是,这个女孩儿,很快也要离开我了。
“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不管何时我们各自身处何方,好吗?”楚月继续说道。
那一瞬间,又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两行泪水滑下我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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