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早就吓坏了,半点也不敢去打扰顾临,只能探着脑袋往屋里看,眼泪汪汪的。
厚重的兽皮盖着,滚烫的水擦着,可顾临的身子就是热不起来,阿木去握顾临的手时,简直像握到了冰块一样。
雪不停,去城里请郎中的佟叔也没有回来,空等了一日的佟姨也看不见下去了,拿了蓑衣去接佟叔,生怕他们被雪堵在了半道上。
阿木蹲在顾临床边,两只手抓着顾临的手,熬得眼睛通红,就差和桃桃那般眼泪汪汪了。
“不要生病。”阿木用手中的热气哈着顾临的手:“不要再咳嗽了。”
顾临似是什么也听不见,靠在床头,也不吃东西,也不睡觉,睁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空茫茫的,一丝情绪也没有。
桃桃端了粥来,刚做好的,热气腾腾:“傻木头,你自己也吃点吧。”顾临两日没吃东西,阿木也跟着两日没吃。
阿木摇摇头,接过那粥。
滚烫烫的,撒了碎菜叶子和蛋黄,晶莹剔透的看起来格外诱人,阿木舀了一勺,轻轻的放到顾临唇边,原本柔和唇边因两日水米不进已经起了皮,苍白得比屋外的绒雪还要黯淡些。
“顾公子,你就喝一点吧,暖暖身子也好。”阿木把勺子递到他唇边,轻轻抵着。
顾临丝毫没动,眼睫垂着,眸光黯淡。
阿木握着勺子的手控制不住的轻微抖着,顾临的身边很冷,他只是坐在旁边都被熏得打了个寒颤,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这样,就像隔着层透明的沙雾,听不到声音闻不到味道,明明就在身边的,可却远得连话都传不进去。阿木感到害怕,恨不得手上用力,硬是把粥灌下去。
他只是想想,桃桃去这么做了,她的杏眼都哭成了肥桃子,担忧的不得了,见顾临仍是不肯喝,心里的火气就冒了起来,她一边夺过阿木手上的粥一边说:“既然他不肯张嘴,我们帮他张。”
粥被喂了下去,顾临居然没有抗拒,可一下刻,他开始剧烈的咳嗽,背都佝偻了起来,苍白的手指抵着唇,声音里都是嘶嘶声,那种咳法,几乎要将胸腹中的一切都咳出来,唇角没一会儿就裂了个口子,鲜血都溢了出来。可他的眼睛半分也没有动,仿佛他的身子早就无关紧要,冷淡得叫人害怕。
桃桃愣愣捏着勺子,害怕的哭了起来:“顾公子,你不要再咳了,桃桃害怕。”
阿木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握住了顾临的手,那手凉的厉害,也不会回握。
“阿爹找不到了,阿娘也不在这儿,我虽盼着她回来,可是我更希望你能好起来。”阿木喃喃着:“和阿娘的叮嘱无关,你救过我多次,我却半点无法报答,要是你因为我受寒死去,我一点都想不到之后的日子该怎么办,不说娘亲的责怪,就是我自己的愧疚,也会逼疯我吧。”阿木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湿漉漉的,啪嗒啪嗒滴在顾临的手上:“除了阿爹阿娘,我从来没有这么担忧过,顾公子,你不要死,你一定不要死。”
桃桃听了阿木的话,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阿木双眼都是模糊的,水光里顾临的手苍白得像琉璃做的,一点都不似活人。
“你们两个怎么哭成这样。”佟嫂回了进了屋子,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泪人。
“阿娘!”桃桃扑进了佟嫂的怀里,眼泪鼻涕全蹭了上去,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盯着她:“顾公子快死了,他不肯吃东西,也不肯睡觉,我们说话他也听不见,阿娘,该怎么办啊阿娘!”
佟嫂摸了摸桃桃的脑袋,看着顾临:“要是有人心里存了死意,我们无论用多少办法也没法救他。”
阿木听了,愣愣的看着佟嫂:“你是说……”
佟嫂走到床边,擦干净了桃桃的眼泪,说道:“这世上就是有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好的一家人,为了救他命,爹娘失踪的失踪断骨的断骨,唯一剩下的孩子也把他当宝贝似的伺候,可那人还想死,这种不懂恩情的东西,我们救他干嘛。”
她的话说的难听极了,阿木也听明白了,脸涨得通红,看也不敢看被羞辱的顾临,只能站直了身子挡在顾临面前,僵着脖子反驳:“你,你不能这么说顾公子。”他说着,满眼都是难受:“顾公子是好人,他救了我好几次,也是阿娘的恩人,你不能这么说他!”
佟嫂无奈的摇头:“我说他几句你跳出来干什么,不把这些话和他说清楚,他也不会珍惜自己的性命。”
阿木一愣,立即就明白了佟嫂的意思,他忙去看顾临,却见他正端着有些撒掉的粥碗,一勺一勺慢慢的吃着。
阿木心里跳的厉害,看着顾临轻轻咀嚼的样子,顷刻间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疼,眼泪就又掉了出来。
“你这孩子也是,人家不吃你要哭,人家吃了也要哭。”佟嫂笑着说道。
“就是就是,傻木头羞羞。”自己脸上还挂着两串泪珠子的桃桃也来笑阿木,嘴巴扬得大大的,高兴的不得了,扭头对着自家阿娘骄傲的说:“阿娘真厉害,我们哄了两天顾公子都没吃东西,阿娘说了两句话他就吃了!”
“顾公子……”阿木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床边,看着顾临:“这粥已经凉掉了,我为你换一碗吧。”他像只小猫咪一样蜷着身子去看顾临,脸都哭花了,眼睛也红红的,看着竟有些可怜。
顾临刚咽下一口粥,抬眼看着阿木,长长的睫毛掩着眸子的光华,没了之前的黯淡,他竟伸手,轻轻擦掉了阿木的眼泪。
那指尖沾了粥的香气,引得阿木一颤,腹中也咕咕叫了起来。
顾临听见了,便舀了一勺粥,轻轻的放在了阿木的嘴边。
阿木吓了一跳,说话都结结巴巴:“要,要,要给我吃?”
顾临点了头。
阿木红了脸,不好意思让顾临喂,拿过了勺子自己吃了一大口,而后又舀了一勺给顾临。顾临没有拒绝,顺着吃了下去。当他细细咀嚼时,阿木又忍不住沿着碗边轻轻嘬了一口,那声音还不小,顾临抬眼瞧见了竟毫不介意,静静的看着阿木像是在等着下一勺。
阿木忙喂过去,一碗粥竟被两人你一勺我一口的吃了个干净。
他看看空空的碗,欣喜得不得了,忙说“我再去盛一碗!”
他刚走出里屋,就听到堂子里桃桃的一声:“阿娘,这张是什么纸,上面怎么画着顾公子?”
他扬着空碗的手放了下来,竟迈不出步子,鬼使神差般躲在了门后。
“官府的画像,我把它撕了回来,等你阿爹回来看。”佟嫂说着,看了眼门后撇开了视线。
“这上面写了什么?”
佟嫂笑了笑:“这顾公子不是普通人,隐姓埋名藏了许久,官府的赏金一直在追加,如今已经上万两。”
“哇!”桃桃惊叹了一声:“那该是多少啊!”
佟嫂摸摸桃桃的脑袋:“换成铜钱的话,我们屋子里都塞不下吧。”
“这么多!”桃桃眼睛都瞪圆了:“那,那我们要把顾公子给官府吗,他是好人啊。”
佟嫂摇摇头:“官府要缉拿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好人,你阿爹没同我说实话,要不是我今日去了城里见了这画像,还不知他要瞒我多久。”
桃桃皱了眉头:“顾公子虽不爱搭理人,可也不至于是坏人吧,况且他身子还病着呢,阿娘,我们不要找官府来。”
“阿娘知道。”佟嫂摸了摸桃桃的小脸,仿佛此时才看见门后的木头似的,招了招手:“木头你躲在那儿干什么呢。”
阿木走了出来,脸色煞白,他忽然跪了下来:“求你不要告诉官府,那些人把顾公子害得身上没一块好肉,残忍至极。”
佟嫂忙把阿木扶了起来:“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
“求你了。”阿木双手冰凉,揪着佟嫂的手不放。
佟嫂笑笑:“你佟叔也认定顾公子是好人,不然不会瞒着我,可他毕竟被画到了官府缉拿的画像上,若是有人瞧见了,我家必定不保,他与你非亲非故,虽救了你的命,可你父母都因他失踪受伤,你不必护着他。”
阿木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他看向佟嫂,恳求道:“再过两日,再过两日顾公子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他离开。”
佟嫂没有说话,脸上的笑也不见了,片刻后,她摸了摸阿木的头,轻叹:“你也是在为难我,你佟叔必定不会让你走的,你父母都不在身边,又跟着顾公子,如何养活自己。”
“我不会让佟叔知道的!”阿木忙说:“后日佟叔出去的时候我便带着顾公子走,我会打猎,我会养活我们的!”
佟嫂听着,忽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她又对桃桃说:“桃桃,把那画像烧了吧,别被顾公子看到了烦心。”
桃桃看着佟嫂又看看阿木,似是还没明白阿木为什么要走,她愣愣的恩了一声,把画像丢到火炉里。
画像腾得燃起来时,阿木松了一口气。
☆、第十三章
连日来雪下个不停,本是银装素裹极美的,阿木却没时间欣赏,冬日里不好打猎,就算遇到了,不是瘦得皮包骨的小兽,就是饿得不得不在雪天出来猎食的大型兽类,他手中只有阿爹的短刀,佟叔送弓也被他落在了家里,可他不能回去找,就像阿娘那日说的,往西面走,一直往西面走。
阿木不知道西面有什么,他从未出过这山林。即便是从前,他也没有渴望过出这山林,这里的每一棵树木每一株花草都像他的伙伴那般让他觉得安心,现在要叫他离开它们,他只觉得迷茫,还有紧张。
他们走的时候佟姨送了不少东西给他们,他背了满满一包袱,几块鹿肉干,两壶酒,火折子,还有顾公子的药,顺便还送了他们两块鹿皮子,不叫他们在路上就冻死。
走的时候桃桃更是扒着他的包裹,给他丢了好多的糯米糕子,精贵的细米磨成的团子山林里很少见,桃桃省了下来留给他吃,只吃肉干身子里容易长火气,吃些细米省得闹肚子。
那天早上阿木特地写了信交给佟叔,要他带给阿娘。佟叔只是摸他的头,笑着说:“雪一停你阿娘就回来了,怎么急成这样,还写书信。”
阿木心里一酸生怕露了离别之意,忙笑着:“阿娘给我那么多信我还没回过她信呢,叫她看看我的字是不是好看了些。”
“好好好,你个滑头。”佟叔应了,那信看也不看就塞到了怀里,他和阿爹一样,也是不认字的。
信里交代了他走的原因还有走的方向,阿木识字不多,抓耳挠腮了几个时辰还是写不成一封信,最后是顾临代笔,也是他代笔的时候才知道阿木要带着他走。
他下笔的手顿了顿,墨就滴在了纸上晕开,数日来第一次同他说话:“我可以自己走。”声音沙哑,他咳了好几日,嗓子都咳坏了。
阿木忙抓了他的手臂猛摇头:“你别想偷偷溜走,那日树洞里是我错,你千万别学我!”
顾临看了眼阿木抓着他手臂的手,眼睫颤颤,垂了视线低声说:“你家恩情早已还清,不必如此。”说完撇开了视线低声咳着,那咳声还压着,叫人听得心里发堵。
阿木心里又酸又疼,脸都皱起来了,不知怎么突然就冒出了火气,瞪着眼睛凑上去:“顾公子你别这么说,这已经和恩情没关系了,我照顾你照顾惯了,要是你自己一个人走了在什么地方饿了病了,我怎么能安心。”
这话没经思考就说了出来,说完阿木自己就愣了,可又察觉不出哪里不对,皱着眉苦思悯想。
顾临的手还握着笔,同阿木一样愣着,寡淡的眉眼里的情绪忽得有些激荡,眼睫也颤着。眸子里光华温和婉转,细细的打量着满脸赤红的阿木,半响后,他低低咳嗽两声,说道:“写什么。”
阿木尴尬的笑两声,忙说:“就写我们怕被官府搜查,已经离了佟叔家,往西面去。”他说完又问:“顾公子,西面有什么?”
顾临笔下墨迹不断,回道:“昔日友家。”
阿木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昔日友家,阿娘是怎么知道顾临昔日友家的,她和顾临家的关系到底深到了什么程度。
阿木想得脑袋瓜疼也想不出个所以来了,晃晃脑袋也就不想了,把顾临写完的信吹吹干,看着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叹了口气:“阿娘,你可别生气啊,等我安顿好了顾公子就来找你。”
雪很厚,已经深到了脚裸,每一步都走得很吃力,绵软的雪在脚下嘎吱作响,踩下去就变成了透明的冰渣渣,身后的路在半个时辰后又会埋上新的雪,半点踪迹也不会有。
阿木呼出一口气,眼前立即就白蒙蒙一片,像雾一样顺着风飞了。他笑了笑,回头去看顾临。
顾临披着那鹿皮子走在他身后,他走路像只刚学步的小鹿,靴子的雪珠冻得他恨不得把它脱下来,摇摇晃晃的姿势肯定不好看。可顾临却走的稳稳的,双手安静的缩在鹿皮后,脸上的神情安然平静,叫阿木看得心安。
他往后颠两步,一把抓住了顾临的手抱在怀里:“顾公子你冷吗。”
顾临摇头,伸手拍下了阿木脑袋上雪花。
阿木晃晃头,冲着顾临的手哈着热气:“前面有个山洞的,我们再走上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到时候就能生个火堆暖和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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