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你不把真相告诉魔尊?”
“告诉他做什么?我就算说了,他又岂会相信,这扳指非但不能遂他心愿,反而会害他...反正也得不到,不如就让他去找一通。”夷微双眼弯作两道银钩,“再者,魔界声势浩大地去找,妖鬼两界才会跟着瞎胡闹对不对?”话落轻抿着双唇,独自笑得轻快。
箜若不再言语,只听着从他喉间发出的闷闷沉笑,越发觉得这个梦魔,不可能是好相与之人。
夜色正沉,不再对话时,点点意味深长之笑反将氛围衬得更加寂静清冷。
尧安略微垂眸望向箜若泛着银芒的指尖,心下对于梦魔的本性倒是并不介怀,反正于他而言,不管梦魔是善是恶,所言所行对箜若无害便足够了。
眼下别无所求,只有箜若的安危,是最为重要的。
☆、第十六章
翌日天明,箜若向飘渺掌门辞行。
正是人间入夏时,飘渺峰却总是清清爽爽,宛如初秋;鲜有人至的峰顶之上,还常年四季得结着冰雪。
飘渺掌门依旧坐在院里煮茶,身侧放着一张绵绵软垫。本应好动的小孩懵懵地坐在上面,又在走神。箜若走进庭院,足音无比轻柔,小孩却被惊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抬头远远地看一看他,又侧头看一看掌门,罢了垂首盯着自己的拇指,柔软小手茫然地捏着指上血痕。
“去......”如扳指一样的血痕任他如何揉捏都不起变化,绝尘仰脸向着掌门,学会说话不久,会的字眼尚且不多。
掌门面朝向他,一派宁和地看着他伸来的小手,未接到掌中。绝尘皱起一张小脸,又挤出一个字:“不。”只换来一声轻叹。
箜若走近,坐到掌门对面。
“他不喜欢那个东西。”
清茶散着热气倒入杯中,飘渺掌门摇头:“是与否,待他尽数回忆起来了,自会有个结果。”
绝尘黑润的一双眼眨一眨,像是在听他说这句话。半晌无人帮他,便又收回手去,过了一会儿,再度失神,独自呆呆地看着拇指。
箜若嗅着茶香,道:“今日特地来辞行,此后便不会天天来此饮茶了。”
“神君此去,愿万事安好。”
“多谢掌门一年多来的照顾,”捧着茶杯的手指紧了一紧,又道,“掌门放心,那时必会归来。”他转眸望一眼绝尘,接道:“只要我还是我,便绝不会爽约。”
飘渺掌门听出他言外之意,慈善眸光正视他双目,道:“神君乃有心之人,必不会败给灵羽。”
“也请掌门保重。”
天色突然暗了一些,赤龙腾空,从远处靠近,越渐高升至结界之处,引得那一片云泛出浅浅光华。
箜若喝下一口茶水,轻道一声“告辞”。起身回退几步,踩云而去,跃坐到龙身之上。
赤龙带着他穿过结界,那抹光华变得浓烈,直到龙尾隐去,才又逐渐平息,余下风平浪静之貌。
庭院下的道人依旧静静地煮茶,身旁小孩抬头望,不知是透过云层看去了哪个方向......
箜若叹气,倾身趴在龙背上,茫茫然若有所失。
“尧安,”轻唤一声,赤龙应下,他又问道,“你要不要回南海去?”
尧安似有些犹豫,略作停顿才回道:“你若想回丹穴山去,我便陪你。”
“你若想回南海,我也陪你......反正眼下我去哪里,其实都一样。”
赤龙沉沉笑了几声,不再答话,一转龙首向南海行去。
在飘渺峰的这一年多里,箜若不曾回丹穴山,尧安时时陪着他,即便是每日里煮茶时都不曾行远,因此也未归过南海。
龙宫之中并无大事,否则玄瞳定会传消息给他,因而眼下也说不上万分挂心。只是身为长太子,一年不归多少有些不像话,还是应当回去,主动讨龙王责备一番。
越近南海,碧色浩海滑如软绸,微荡涟漪。背着箜若的赤龙忽如想到了什么,也不知会一声,卷着他就冲进海里。箜若微惊,赶紧施着术法将海水阻隔在身外。
虽极为突然,但有过一次教训,这一回倒不至于再落得狼狈一身。
直潜到龙宫之外,尧安才变回人身,抱着怀里攀得紧紧的凤凰,阵阵好笑。罢了还表扬他:“有进步。”
箜若眸底生出笑意,动一动眉尖把手臂松开一些,道:“相好后装得那么温柔,我都忘了你性子原本这样恶劣。”
“那可不是装的,”尧安放他下来,凑到唇角亲一亲,笑道,“我看你从飘渺峰出来一直心情低郁,逗一逗你。”
箜若弯唇,本也是玩笑话。随即想着飘渺峰,回道:“以前没遇到过什么事情,从未与他人之事牵连得这般深...如今因着灵羽一事与掌门相识,也因此介入千年之劫,心中很是感触。放不下掌门之恩,也放不下绝尘之托。”
“放不下便记着,”尧安拥他进怀里,“我陪你。”
箜若点点头。
两人回到宫中,一切如常。海花迷眼,四处景致分毫未变。
尧安带箜若径直往寝宫去,牵着手直把人带到床边,待他坐下便俯身道:“你歇一会儿,我想去见见父王。”
“嗯。”箜若仰头吻他一下,随即也不待他离去,兀自脱了外衫鞋履,从善如流地裹进被子里去。海底总是凉凉的,睡与不睡,果然都是这样最舒服了。
尧安看得好笑,隔着被子拥他一下,在眉心回一吻,这才转身行出房门。
南海龙宫,长太子的宫阁内无甚婢女,皆因尧安不喜人杂吵嚷,加之身有法术万事可亲为,便只留了两三人在里头。然而其他地方却热闹许多,方行出自己的宫阁没几步,就接连遇着好几个婢女,一边盈盈施礼,一边略微惊讶,想是意外这位一年多不归的长太子忽然回来了。
尧安不多置喙,一路行至正阁书房,在外头驻步行礼道:“父王。”
一道挺拔身影映在窗上,随着界外的粼粼波光微晃着。
“进来吧。”
里头传来一声答复,尧安站直身子行进房去,绕过一重珊瑚珠帘,看见了书桌后之人,着一身纹有金龙的朱色长袍,执笔弄丹青。
“父王。”尧安在几步外停下脚步。
龙王勾了最后一抹色,缓缓搁下毛笔,抬眼看他,道:“回来了。”
“是。”
“去哪儿了?”
“人界。”
龙王沉笑道:“你倒挺诚实。”
尧安答得愉快:“儿臣若瞒得住,大概也会撒谎。”
龙王叹一口气,揉着额角坐到身后的椅座上。
南海的长太子虽对他诚实,却并非事事依他管教,有时的确令人头疼。
“你是不是介入了千年前的麒麟之事?”
“算是,”尧安道,“至少几十年后会插手。”
龙王笑得耐人寻味,摇头道:“天真,你以为那是怎样的事情?插不了手的。”
“那也不得不做。”尧安无奈。熟知自己的父王,自然明白他的话里向来不曾有过欺骗。但尽管如此,箜若之事,他不可能不加理会。
“罢了,随你去吧,不过是一场闹剧。”龙王摆一摆手,尧安正要答是,又听他道,“依本王看来这反倒是小事一桩,倒是你与那只血凤,为何会去招惹四方上神?”
原来就连此事也被龙王知晓,尧安听他之言便蹙眉不悦,回道:“父王说错了,是四神先招惹上儿臣。”
“怎么你了?”
尧安一时徘徊。
思来想去,眼前所面对之人毕竟是生父,便不再隐瞒,妥协开口道:“青龙将一根朱雀灵羽种入了箜若灵血之中,儿臣不能看着箜若被灵体反噬。”
龙王长叹一息,觉得青龙一向品性不羁,却不想已恶劣至此。
各界素来有各界的规矩,神界自不例外,只是四方上神无所拘束,随性惯了,从不正视这些规诫。若逢着一些小事便也罢了,如今做出夺人灵体之事,着实过分了些。
偏偏对方还是丹穴山逢千年只遇着四只的尊贵血凤,神位如此不俗,青龙也敢妄自下手。再加上这么个深情的南海龙太子,倘若箜若真出何异况,该如何收场?
“唉...下去吧,”龙王无奈至极,心中隐隐地做着计较,先把他给打发下去,道,“你去西花园找琼烟。”
“找他何事?”
龙王不答,只道:“去便知道了。”
“是。”尧安施礼退下。
西花园珊瑚丛丛,漫地被投射下五彩霞光,是南海龙宫最为怡人之处。
许久未曾踏足此地,蓦地欣赏之下,觉得还要更好看几分。想起箜若以前来这儿时也感到景色颇好,这几日正能得空,尧安便打算着带他来走走。
正想着,西花园里的交谈声已传入耳中,说是交谈,其实只听得见琼烟一个人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几分戏弄,一直说个不停。
“你说北海的玲珑公主好,还是西海的紫游公主更为娇俏?我觉得都挺好......若是你,你喜欢哪个?嗯?你倒是回我一句......”喋喋不休,几乎能想象到被问话之人的表情。
尧安略有些同情起玄瞳来。
这条不善言辞的深海巨蟒,同琼烟如此相处不知已多少年了。明明是自己的手下,却似乎从琼烟出生起,便一直伴在他左右。
一时间,便恍惚想起了数千年前的事情。
琼烟刚出生时,模样极其可爱。小小的孩子在龙蛋中敲敲打打了许久才弄碎几片壳,蛋身被挣动得一晃,倒在地上滚了几圈,随后才见这粉嫩嫩的小孩从里头爬出来。
当时的尧安已是少年形态,小孩不顾身旁的父王母后,冲着他就晃悠悠地走过来,顶着两只小巧稚嫩的龙角,张开手臂喊“哥哥抱”。
起初懂得乖乖巧巧地叫“哥哥”,后来大了些便会规规矩矩叫“兄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就一声声地喊他“尧安”了?
“尧安。”
声音将思绪打断,尧安回神,已走到花园里头。琼烟手肘撑头坐在桌旁,戏谑道:“还以为龙太子不打算回来了。”
“不回来,南海可以放心交给你吗?”尧安噎他一句。
琼烟全不放在心上,早已习惯与他没好言地说话,愉快一笑,手掌揽着几块贝壳到他面前。
“什么?”尧安坐下,随手拾一块来看。
贝壳上头,竟精致地刻着女子眉眼。
“你见父王了吗?”
“见了。”
琼烟挑眉,眼眸亮如星子:“怎么他没给你说,龙嗣之事?”
“龙嗣?”尧安凝眉微愣,忽然明白龙王让他来找琼烟的意思。
难怪会说什么“去了便知”,敢情他这位父王知晓他对箜若的情意,不知如何开口?
尧安无所谓一笑,把贝壳还给他,道:“那是你的事。”语罢看一眼立在他身旁的玄瞳,又说:“你若想找哪个公主,看上了谁随便挑,正好我不与你抢。”
“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选?”琼烟见他望着自己身后某人,目光中的含义也让他隐约不快起来,道,“你就这么丢下了,是不想要这龙王之位了?”
“我若想要龙嗣,自然是能有的,”尧安不为所动,反将一军,“抛开龙嗣不谈,南海龙王之位,你就足以驾驭了吗?”
琼烟眸色深深,轻抿的唇角逐渐弯出些弧度。
尧安不再管他如何想,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神色暧昧地拂过那些贝壳,转身一步步地离去了。
琼烟望着他背影轻笑,拿起一只贝壳,看也不看上头的人像便贴在唇边,侧首问身后人道:“这个美吗?”
玄瞳不语。
“美吗?”他又问一次,十足地有耐心。
身后人犹豫片刻,轻轻点一下头。
琼烟笑道:“这可是你给出的第一个回答,真觉得这个适合我吗?还是说尧安来过,你就愿意回答了?呵...玄瞳你啊......还真是忠心。”说着,手指一用力,将那贝壳掰成两块。
“美,那你就留着一个一个慢慢看吧。”眸里目光已笑意褪尽,琼烟起身离开。玄瞳提步欲要跟上,他转首怒道:“不许跟着我!”
身后人顿了一顿,停下脚步,慢慢地攥紧袖里手掌。
☆、第十七章
尧安放轻了步子进门去。
方才归来,行过窗畔时忍不住透过缝隙侧首一瞥,瞧见床被中之人竟已睡着了。悄然坐到床边,望着脸颊被暖得微红的箜若,眼底笑容掩也掩不住,思绪里满是嗜睡这人。
手里还握着一只贝壳,尧安垂首一看,觉得上头那女子模样不过尚可——自是怎么看都比不得自家小凤凰。
那会儿在西花园的时候,他未挑未选地顺了一只贝壳走,原是想戏弄戏弄箜若,没想到回来时他已睡熟,便不忍心把他给叫醒了。
俯下身去轻柔浅吻,随即去书桌旁独自找些事儿做,只把那贝壳顺手放在了箜若枕边。
这一年里无甚大事,杂七杂八的小事倒是不少,他一年不在南海,想必这些琐事都给琼烟做了。书桌上一本簿录,规规整整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头仔细记录着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除了一桩四海共宴,其他的尽是些不值一提却又教人烦心的小事。
比如南海红鲤家的夫人来告状,说是隔壁墨鱼故意挑事打伤了自己儿子,儿子负伤较重,恐怕赶不上几十年后的千年龙门关了。红鲤夫人哭得特别伤心,闹着全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指望着他能一跃龙门了,眼下出了这么个事,一定要墨鱼家给个说法......
尧安往后翻了一下,看见琼烟对此事给出的答复是:罚墨鱼劳役十年,接红鲤家儿子进龙宫疗伤,必定让他得以参与几十年后的龙门关。
这答复让他颇为满意。初一看兴许会觉得琼烟略为偏袒了红鲤家,但细一想便能明白他的用意——龙族血脉实在稀缺,有可能一跃成龙的鲤鱼的确应当好好保护。
又往后边看下去,发现这些个事情虽琐屑,但琼烟处理得的确甚好。隐隐的,竟让他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觉得南海龙二太子原来比他所以为的要成熟不少。
尧安微微作笑,便一页一页往后头翻下去,百无聊赖的事情,也教他看得津津有味起来。
一年多的大小之事记录在一起成了厚厚一本,看着看着便忘了时间,直到箜若迷迷糊糊睡醒过来,这人还坐在书桌旁。
箜若在被窝里蹭了蹭,慢慢睁眼,清醒半晌后挪着身子往床外去看,寻找着尧安是否已回来。刚瞧见这人身影,便听得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手肘下头被压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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