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就拜托仙人了,这一生不求其他,但求他能平安喜乐。”男子沉哑着嗓音缓缓开口,妇人低声呜咽不止,往那襁褓中望去,只愿多看几眼。
道人轻轻叹气,眉目神色却是平静,回道:“三皇子与皇妃放心,此子与我飘渺宗有缘,必能在此安度年华。然他一入飘渺,从此往后便不再是皇家人,望勿再挂怀。”
皇妃闻听此言,顿时又悲从心来,伸出手去想要抚那孩子,却被身边人攥住纤细手掌,轻轻按到了自己胸膛。半晌后三皇子声音不稳,低低劝道:“同我回去吧......”
皇妃摇头流泪,渐渐哭得喘不上气来,忽得双腿一软,昏倒过去。三皇子急忙将她抱起来,微红着双眼又看那婴儿一眼,罢了向道人颔首致意,狠心转身离去。
婴儿不知缘何突然放声大哭,车队未曾止步,在哭声中渐渐行向山道远方......
飘渺峰顶,青衣老道静静地煮一壶茶,茶烟从壶嘴流泄出,袅袅旋上屋顶。
箜若坐在桌对,嗅着清新茶香,看着眼前年逾两千岁的道长。算一算时日,他似乎已在这飘渺峰上喝了一个月多的茶了。
不过方才走神,对面这人便问他:“神君有心事?”
箜若回神,原本下意识要摇头,略作思忖却颔首道:“在想,掌门缘何为我煮茶。”
飘渺掌门闻言一笑,回道:“我知神君处境,然神君已位列仙班,魂灵之事,似我等凡人一般修行必定成效甚微。神君所需,一则是定心魂,二则是锁内魄。前者靠神君自己,后者当靠外物。”
这话来时便听他说过一次,眼下再听他重复一次,忽然便明白了内里的意思。
原来要他喝茶,只是要他在这环境清静之地净心洗神,增强心魂念力。而这一点不论时间长短,的确都是要靠他自己。
箜若拾起茶杯,轻轻戳了一口,执杯的手指上微弱得泛着银光。放下茶杯,垂首静静地望着十指,心知灵羽已逐渐成长。
之前是尧安用一颗魂珠压制住了他身体上的异状,可魂珠护灵体,却到底限制不得灵羽本身。现下灵羽强了一点,这些异状便再度显现出来了。箜若闭眼凝神,再睁眼时,十指如初,光芒消褪。
——幸好,他现在是真能控制住了。这茶,也不是白喝了月余。
可这灵羽终归会越来越强,他想要一直控制住他,心魂之力就必须一直胜他一筹。
正想着,门外有人来报,随即一名年轻道人怀抱一婴儿行入房中。
孩子依旧大哭不已,纵是修为清净的道人也被哭得微微紧张了点,隐隐约约仿佛涨红了脸。飘渺掌门不曾抬头,依旧是温如山风的声音,缓缓道:“紫云,把孩子抱给箜若神君瞧瞧。”罢了又道:“你心躁了,去走一走吧。”
道人闻言自省,正了正脸色,仔细将婴孩递给箜若,答一声“是”。
箜若有些意外,抱着这软软一团小东西,看他哭红了鼻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哄。茫然之下,轻轻戳一戳他肉肉的脸颊,又在背上拍一拍。婴儿顿了顿,眨巴着一双泪眸看向他,慢慢地竟把哭声止住。
箜若不觉微微弯唇,飘渺掌门看在眼里,笑道:“神君与他有缘,想必往后还有故事。”
后半句似有玄机,箜若听出半分却不问他,等他下文。
飘渺掌门执着茶壶续斟两杯,道:“这孩子是当朝三皇子的嫡出次子,名作闻豫。出生不过一天,便被钦天监的人算出命数,说是凡世之中留不得,否则不止王朝,恐怕天下子民都将遭血难。
“三皇子在宫里头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皇帝松口,准他待这孩子满月之后,将之送来飘渺峰,毕竟在世人眼中,飘渺峰算不得凡世之地,如此倒也能说得过去。我若不收,这孩子便无活路,只好暂且留下这留不住之人。”
箜若疑惑问道:“何谓‘留不住之人’?”
“神君且看看他血中之物。”
箜若点点头,身子坐正一些,将孩子轻轻放躺在腿上,一手护着,另一手掌置于其额上,缓缓地虚抚至脚跟,万分惊讶,深深凝视着眼前小孩。
——怎会想到,传说中带着麒麟扳指出世之人,竟就是眼前这个婴儿。
也不怪那钦天监,这个孩子若被家人留下,的确会害得整个京城陷入危境之中。
“他......”
“再过几十年,总该有他要面对之事。”飘渺掌门微微一叹息,“生不可为凡人,闻豫这名字自是不必用了......从此往后,就叫绝尘吧。”
绝去万千凡尘,归去当去之地,将遗留千年之事了结。
“慈悲慈悲,我终究只是个凡人,他界之事无法置喙,神君若愿意,届时还请你护绝尘一二。”
箜若万般感慨,缓缓颔首答应下来。只是心中却又觉得,事端复杂,恐怕那时的绝尘,根本不由他来护了。
喝了一月多的茶,唯有今日最不平静。
箜若行出房门,身侧吹来一阵清风,微微阖眸,往观云崖边行去。
陡峭险峻的山崖高耸云间,往下观望深不见底,只迷迷蒙蒙一片雾痕。箜若抬首望向云层更上头,片刻后,风云俱动,赤色巨龙穿行其里,似将身侧雾绦皆染出朱色,腾云驾雾,越渐靠近。
唇角慢慢弯出了笑容,眸里皆是温情,箜若抬起手臂迎他,一瞬后,化作人形的赤龙已拥抱住他。
“尧......”话未道完,这人托着后颈吻住他,辗转着把唇齿尝遍,又轻轻地啃了一口嘴角。
箜若有些微喘,尧安笑着问他:“今日的茶喝完了?”
“喝完了。”箜若回他一笑。
这人有些感慨,牵起他的手,在指尖咬一下,道:“给我看一看如何了。”
箜若暗自好笑,眼前人就像是凡间先生查人功课一般认真,想着,便也给他看了。从他手中抽出手指,凝视片刻,手指一动,亮出点点银辉,罢了又凝神半晌,变作原样。
“好......”尧安十分欣喜地低笑出声,“若能一直如此,灵羽便不足为惧。”
“嗯。”
尧安揽住他后腰,弯着双目将他按紧了些,偏头轻吻耳廊。如此耳鬓厮磨了好一阵,直磨得箜若受不了,想要将他推开,才又将人再度束缚住,低声耳语道:“奖励你。”
身下勃勃地隔着衣物触碰腹部,一只手已经扯开了衣带。崖边鲜有人至,箜若依着他索要,一挥手凝一处结界,将两人笼在其中。
尧安席地而坐,抱他在怀中,从耳垂顺着脖颈向下,寸寸疼惜过一片胸膛,身下之手逐渐绕到身后去,一边啃咬着锁骨,一边缓缓送进手指。
箜若微微地喘,眸底含笑,替他解开身上的衣物。尧安抬头吻住他双唇,退出的手指抚慰到前身,待他放松之时将自己送进去。
“慢点......”箜若抱紧了他,轻轻颤着,把头枕到他肩上。
崖风拂在炽热身躯上,缓解不了分毫,反倒如柔羽浅挠,愈发让人失了神智。箜若随他沉沉浮浮,勾腿圈住尧安腰身。
“箜若......”尧安低低唤他名字,撞出他喉间难耐低吟,不再记得身处何地。
天地之间,入目只此一人。
☆、第十四章
“那孩子出世了。”
尧安抱着箜若离开观云崖。
飘渺峰上,掌门特地安排了一间屋子留他长住,既是尽力相助,便由他随性自由,直到愿意离去。屋子清净,却因此偏僻了些,尧安也不着急,没想着要使什么法力,只把人打横抱着,循着人少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去。
箜若声音有些慵懒,和着一丝鼻音,还带着几分情潮未尽的余韵。尧安听得心尖麻痒,垂眸看着他微肿的双唇,尚有些心不在焉,疑问了一声。箜若便重复一次道:“带着扳指的那个孩子出世了。”
尧安恍悟,神思回位,颔首道:“我知道,月前便出世了,生在皇家。”
箜若暗觉意外,看着他了然神色,顺口便问了一句:“你怎么没跟我说?”
其实孩子出世第一天,尧安便知道了。只是不太在意,觉得这件事情与他们牵连不大,自然也就没特意想着要说。眼下听箜若如此问,一时便也有些茫茫然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想了想道:“觉得不重要,没想起要说,你怎么突然想着了?”
方才箜若话一问罢,其实就已觉得这问得滑稽。换作是他,也不会时刻想着要把这么一件事告诉尧安知道。今天会这么提起,全是因为这件本不重要的事情忽然同他牵扯到了一起,虽不知往后会如何,但至少眼下不再与己无关了。
“那孩子今日被送来了飘渺峰,我还抱了抱他。”箜若回道,不知为何轻声补充了一句,“软软的......”
尧安本就听得意料之外,正要认真去思索,又见他接了后头三字,不禁低笑出声。
箜若往他胸前蹭了蹭,尧安顺势挪一挪胳膊将他再抱好一些,又问道:“怎么被送来了?”
“掌门说,皇帝不准要他,钦天监算准了他命数。”
这人叹气,箜若抬眼疑问道:“我感觉到他体内的扳指了,可那东西,怎么会融化在血里?”
“因为那东西本身也是灵血,”尧安回道,千年前的事情,他的确知之不少,“那扳指是麒麟沉睡前,用自己的灵血化就的,并在上头结了封印,连着封印扔到人界。”
“当时就没人捡着吗?”
尧安笑答:“本来就是扔给一人的,又不是地里的大萝卜,其他人哪能捡着。”
“给了谁?”箜若越发好奇。
尧安看他追问不休的模样,笑了一笑,索性把事情全搬出来讲给他听。
“我知晓的也不全,只是还算了解。其实凡人修仙得道,若想位列仙班,是需由神界中人封他神位的,否则便只算作是散仙,箜若,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箜若听得认真,点一点头,这人便接着道:“现如今的飘渺掌门年逾两千岁,做这掌门也有近千年之久,门中弟子皆十分仰慕他,而那些至多不过几百岁的道人,却鲜有人知道,上一任掌门已修道成仙,活了近万年之久,且至死都还阳寿有余。
“当时麒麟欲要收他入麒麟宫,并予他神位,可他却只愿做一名散仙,后僵持不下,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麒麟便以灵血化出一只扳指予他,随即沉睡千年。而那掌门也毁了自己未尽的阳寿,在这千年里一遍一遍地轮回转世。”
这故事真是漏洞百出,箜若蹙眉,忍不住又是一串儿疑问:“轮回了那么多次,为何到如今才引得各界来寻他?既是麒麟亲自予他的扳指,为何又会说出‘遂执扳指者心愿’之话?这千年来,扳指一直在他血中吗?”
尧安失笑,就着抱他的姿势轻拍了一下臀。
箜若顿口,脸红。
“小凤凰诸多疑问,这是怀疑夫君讲的故事?”尧安望着他面上暖色,禁不住戏言,随即耐着性子为他解惑,“我讲到了,那扳指上头是结了封印的,这就是为何一直无人寻到它的缘由,也是因此,这扳指才能一直牢牢地依附在绝尘血中。直到这一次他再度转世成人,封印越来越弱,气息已遮掩不住,各界便骚动起来。”
“你怎知掌门为他更名作绝尘?”箜若惊讶。
此问一出,连带着尧安也诧异不已,愣了一愣才悟出话里的意思,颇为感慨道:“原来如今的掌门,竟已知晓这婴儿是上任掌门的转世......箜若,上任掌门入飘渺宗后,本就名作绝尘。”
箜若张了张口,震惊得无可言喻。
他所经历的事情本都是一派平淡,以为烨央坠轮回已算是大得不得了的大事了。可自从青龙将那朱雀灵羽种入他灵血中后,所遇着的事情便愈发复杂起来。直到今日知晓这牵扯千年之事,真是丝丝缕缕,理不清。
“掌门今日嘱咐我...希望来日有机会时,能护得绝尘一二。”
“你应下了?”
“应下了。”
尧安无奈笑道:“第三只牵扯上的神兽,麒麟。”
箜若心中自也感叹,却又见他故作苦兮兮的神情,好笑地弯弯眉眼。尧安望着他叹气:“你夫君急得心上一把火,你还笑得出来。”
箜若把手臂攀上去勾住脖颈,抿着唇微笑,轻声回他:“尧安,我不会有事的。”尧安正被哄得愉快,这声音却又放得更轻了些,温柔问道:“倘若我少了一魄,变得痴傻,你还会这般喜欢我吗?”
真是恨不得好好地打他几下屁股。
这问题让尧安生气,根本不欲回答,可箜若就那么笑目盈盈地望着他,看得他无奈了,又发不出脾气,只好深深叹气,反是问道:“如若是我,你还会这般喜欢我吗?”语气里满是怜惜与心疼,隐隐还有几分委屈。
箜若整颗心都跟着颤了颤,一瞬间差点要掉下眼泪。
“尧安。”
“嗯。”
之后却再无言语,这人抱着他一步步走得踏实,回到那幽静房屋去。
将人仔细放到榻上时,箜若却不肯放手,依旧揽着他脖子。尧安俯下身去,凑到耳鬓旁轻蹭一下,话里情深意切:“箜若,我不知你我魂魄能存在几万年还是几十万年,甚至更久...但你生我即生,你死我即死。不论如何,我都只爱你,永远都爱你。”
箜若吻住他唇,心暖与心痛交杂侵袭在胸腔里,逼得他呼吸不过来。
他从未怀疑过尧安对他的感情,一如尧安也坚信着他一样。打从百年前开始,这赤龙卷他下水后,他便庆幸飞到了南海之上。他从来没有忘,自己才是先喜欢上的那一个,可也从来都明白,尧安的喜欢却来得更要深刻。那份情爱总是多得他应接不暇,一直将他放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今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大抵是多多少少被那些烦恼事扰了心。但这人这般回答,却让他想着,从此往后,那样的话永远不要再问了吧......
箜若抵着他的额,温存闭上双目......
清风徐徐,茶烟袅袅。
这一回的煮茶,被掌门搬到了院子里,只因那跌跌撞撞方学会走路的小孩总爱在院中晃来晃去。
一晃又已是人间一个年头。
箜若没想到自己在飘渺峰一住便是一年多,这一年甚少回丹穴山去,倒是时常能收着烨央传来的密语,关切地问上几句。
茶水斟杯声扰了耳,箜若回神,飘渺掌门对他慈眉善目地一笑。这掌门年岁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但在人界,毕竟算是年事已高,已是满头白发,眉与颔下之须皆化作银丝。
“多谢。”箜若端起茶杯,执杯双手,十指银辉灼灼。
光芒已炫目至极,与朱雀指尖十分相似了。箜若并不慌乱,指上异状不掩下并非是压制不住,相反,其上的神力他已能同朱雀一般控制自如,神力虽不如他,却也威力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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