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府家大业大,园林必定不俗。陆清晏从上年起就垂涎后面的大园子,要不是碍于客人的身份,巴不得早就去了。
一壁□□墙,青藤垂花叠墙头,中间便是一个供人出入的圆洞门,墙上依稀可见的琉璃瓦还是簇新的。穿过这道门,眼前便是假山,怪石乱石,千姿百态,尽成其色,翠嶂其高,上有藤萝牵附,石上青苔苍苍。
元琬在前面走,指了个方向,二人便往假山边的一条小径走去。小径两旁边植翠竹千百竿,郁郁葱葱,外头的天空只留个七八分在头上,外面的阳光透过竹叶洒在小径上,清风吹来,竹叶作响,凉快极了。
小径尽头便是一个幽静的竹坞,里有一个圆攒尖顶亭子,上写有“寻闲亭”字样,亭子旁边是几间屋子,木色深沉,简而不露,得来清静,竹林间鸟声时鸣。
再往西,忽见一衣清流流过,此处开阔,佳木笼笼,芳草盈盈。二人沿着山涧走去,一路上花香四溢,绿草指路。不一会,一道飞瀑出现在眼前。
瀑布自山上泄下,随流散漫,落地跳珠,萝薜倒垂,浮花飘零,陆清晏自觉通体一股清亮,瀑布流下,正接着前头那条山涧。更妙的是,元琬拉着他,往瀑布后面走,里面居然有一个石洞,石洞极宽,日头正晒进来,不觉昏暗。
从石洞口出,眼前正是两处楼阁,雕栏绣槛,飞檐入云,楼阁前有一处湖沼,白石为栏杆,怀抱其中,清波荡荡,那股山溪想必是流到了这里。正对着湖的高楼,重檐歇山顶,九脊金煌,正脊上的吻兽不怒自威,垂脊咬兽祥瑞可爱。旁边一楼较小,想是做休憩之用。
陆清晏光光在楼前观望了许久,心中连连感叹,就也不想去楼里看个究竟,绕过两座楼。竟是一处花圃,遍植各色异种芍药和牡丹,珍贵难寻。有亭一处,贵气翼然。
再往北走,竟然是一处池塘。正是春天,池里的荷花只遗去年的枯败残枝,池鱼倒是活跃地在湖面上弄出一尾一尾的波纹,圆圆的浮萍倒是自在地绿着。湖边靠着三只小舟,想来就是采莲船了。湖边有一水榭,三面临风,轻风微微吹起水榭旁的纱帘。
试想娇娇佳人,翩翩才子,夏日情长,坐着采莲船,摇着兰浆,误入藕花深处,罗裙荷叶一色裁,芙蓉颜色映澄塘,欢笑去船住水榭,谈天说地,鲜果美酒,水晶帘动凉风起,光阴世事两相忘。
水榭右后走,繁华覆地,屋舍俨然,参天巨树,有一秋千在荫下,实在生趣,白日里,倚塌读书,清闲消遣,夜来月色溶溶,湖中倒映,惬意之境可想而知。
屋往后,一条舍级而上的石子路,两边自然是佳树花木,满眼清新,松树长绿,竹子掩盖其中,松子也掉了一地。陆清晏跟在后面,见右边树中有一屋檐深现,元琬领他过去,却是一间小书斋,旁有荼蘼架,前是清湖,后是青山,幽静得很。
又沿石子路往上,到了半山腰,地势也开阔起来了,一处书斋又露出了面目,细看竟然是一间琴室。屋外植有绿竹,蔷薇花的藤蔓正牵搭在竹子身上,娇花青竹,相映成趣,旁边还打了一口井。
元琬告诉他,天气再热些,这里就放几只仙鹤,琴绝洗凡,竹间烹茶,鹤避轻烟,人笑时景。
这座小山很小,算是个山坡小路。再往上,到了顶了。顶上有阁一间,四面临风,围廊向外,芭蕉成坞,居高临下,实在观景的好去处。
阁后是,再往下走,又是篱笆围起来的屋室,背靠着山坡,桑屋后有百来株梅树,有红梅白梅粉梅绿梅,如今梅花尽落,定是冬时赏景佳地。
隔着磨砖墙,其后便是藏书之楼,多尘迹,多肃穆,多旷阔,多纵横。
屋前出来,木桥九曲,水流潺潺,正是从旁引了山坡上的水下来,润了梅花,又成了小小的河道,水边漏窗一列,透过窗缝,正能看见一个院落里梨树、桂树等花开开合合,着实是漏景的好手笔。
栈道往前走,柳树为堤,忽见玲珑山石,几间小屋夹杂其中,游廊相通,冰裂纷纭,奇花异草,牵藤连蔓,空气里香味馥郁。
再往前就是一个开阔迎风的园子了,凉亭生辉,木修竹茂,良花各开,万紫千红,中有乱石路,蜿蜒迟迟。
陆清晏算是开了眼界。后世有些园子保留了下来,但那是现代人力物力加进去的,哪里比得上这么天然清虚的园子。
元琬笑了,“这难登大雅之堂,郊外有处庄子,依山傍水,那才是好看。”
“做这个园子的人,实在了不起。”陆清晏心生敬佩。
“林诫主持的啊。”元琬知道陆清晏在林诫那里做事,“比起其他高门大族,我们家园子算是难看了,不过我们家的家风,就是求简求真。”
第32章 仙风道骨老先生
看完园子的激动情绪久久未退去。陆清晏晚上又睡不着,这次倒不是因为元玠。他仿佛看到了另一扇窗户外的风景,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翻过它,去到更广更阔的天地里。
现代生活他,以往都是学着专业,闲暇时再看看建筑专著。建筑这汪海洋太深,他所接触的建筑大都是那些个砖梁结构、土木构成,空间感、纵深感、保暖防潮材料等。
学工科技术出身的他,对那些花木佳石,造景借景等园林艺术在审美上便是相当不自信。如果林诫要他弄个畅风园主殿构图出来,他唰唰几下不仅想个重檐庑殿顶带斗拱结构和梁枋构筑,还有沙石混合比例,墙面泥做法等等。
林诫要他弄个园林景观出来,他就成了哑炮了。
大半夜的,陆清晏实在睡不下,爬起来点了灯火,就拿着他那对素描纸和碳笔蹲角落写写画画。
别院里侍候的下人赶紧来敲他的房间,问他有什么需要的。陆清晏没想到还把人招来了,立刻解释自己睡不着起来坐坐,下人方才退下。
第二天一路上他的心里都是忐忑的,不单单是要去见林诫,而是要露自己的怯啊。
“嗯,嗯……”林诫一边看他的图纸,一边发出几声毫无意义的声音,陆清晏站旁边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翻完几张图纸,林诫总算是对他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想不出来呢。”陆清雅尴尬地笑了一下,合着你都知道了。
“有很多时候,你的想法很新颖,比这个工地上所有人都新颖,其中的一些都是没用的,不过这份图纸上,有些新奇的想法,倒是个能用的亮点。”林诫这话说得很诚恳,陆清晏一时分不清是夸他,还是贬他。
“比如这个,在园子建茅屋造村景的,老树下做花田的,还有把藤蔓花牵上屋顶,湖中央小石塔做喷水花景的,都算是好点子。”
“不过这些个,在大树上建屋子,把花房悬空的之类的点子,太冒险了,绝对不可取。”林诫逐一点评了了,说得很快也很仔细。
陆清晏拿着小抄本在旁边记,毛笔字写得吃力,只好用脑子记者一边拿笔在素描本勾画几下。
“找个我们都有空的时间,送两尾鲤鱼给我。”林诫讲授后,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吃腌过的,不鲜。”
“好好。”陆清晏立刻应下,心里愣了愣,林诫爱吃鲤鱼?
畅风园几座宫宇有条不紊地建造着,轩然独立,自有天家威仪。林诫带他去了后面的园子部分,给他引见了园子的负责人——石云生。
阮兰城有官威,林诫有书香,那么石云生就是有仙气。穿着衣袖飘渺似道袍的衣服,脸上的大胡子分外仙风道骨。
“老石,我把这个二愣子交你,你就下狠手吧。”看林诫这意思,就是要把陆清晏送去石云生那学习了。
“小林,你可是很久没交人给我了啊。”石云生抚着那团胡子,笑眯眯地打趣,手里还拿着几块石头。
林诫交代完任务,挥挥衣袖走人了。陆清晏一个人傻愣愣地跟在石云生后面,看他又是凿石头,又是引水道,其他工友都开他玩笑。
临放工前,石云生又从乱石堆里掏了一把石头给他,“回去看看,明天告诉我这几张石头都是放在哪里的。”
陆清晏傻了一天还没会过劲来,依然傻乎乎地点点头,用外衣包好了那把石头,抱着回家了。
扒了几口饭,陆清晏赶紧投入到研究石头中去,这可是石大仙人交代的任务,怎么说也要说好。
先前林诫有扔给他基本书,破得都有几页都掉了。灯下,陆清晏小心翼翼地翻着那几本残籍,“这个是昆山石,灵璧石,英石……”
照着残书的描述,陆清晏一样一样地对着各种各样的石头。古籍年久,缺了页不说,还不详细。
陆清晏打算了一下,还得去元府后面的园子里寻一寻,至少能知道这些石头都用在了哪些地方。
天色渐晚,他提好了灯笼,都走到了院子里了,又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到处跑实在是不好,继而又折回了屋子里。
不一会,元玠提着工灯敲门,两个人一天都没见了,陆清晏不想先开口,想来是下人告诉他自己要出门的吧。
“我带你走。”元玠还是先开了口,提着灯笼照路,陆清晏跟在他后头,又听到他说,“下人说你晚上睡不着,等会我叫人给你送安神汤。”
陆清晏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气氛尴尬有明昧不定。
夜晚的园子风景也好,一路上都有灯笼顾着,不见河流,只闻水声,平湖空月,瑶草芬芳。元玠起初在前头引他走,后又和他并排走在一起。
“那那,假山那有石头。”陆清晏发现了目标所在,着急地喊了出来,元玠的灯笼一转方向,便往那处去了。
看完了一处有石之地,又向着下一处。因着前面的插曲,气氛又好了一些,元玠也说了话,叫他仔细看地下的路。
陆清晏心情也慢慢好了,夜晚游园真当风雅过人啊,夜景当前,又值凉风来。
第二天,陆清晏壮足了胆子,去向石云生汇报了自己一晚所学,说得磕磕巴巴的,但总算言之有物。
石云生又抚着自己的大胡子,“这种石头确实是昆山石,你别看那些园子里做的,就以为昆山石只能装饰盆景,它的作用可多的,你别被那些庸俗的老家伙带的,以为一种石头只能有一个用处……”
陆清晏认认真真地听下来,石云生渊博宽纵,心有山河,不仅如此,他还有很多独特又有趣的想法,不过,到最后,陆清晏面带羞窘地拿出一个小石块。
“哈哈哈哈哈。”石云生见状笑了,“难怪你不知道,这是太湖石上面磕出来的一个小角。”
转身看看旁边高大、作假山用的太湖石,确实是迷惑了自己。
“这园子,是最有发挥之处,你心里有天地,就能在这园子里造个天地出来。”石云生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又到了放工的时候,石云生又扔出来一个任务,“找个几十种花卉草木出来,把它们的样子,花期,习性全给我记一遍。”
第33章 拜师
力志学有所成的陆清晏又苦哈哈地钻进花草树木的世界里了。再美艳的花,想到要记下它所有的特点,也会失去几分色彩。
元玠似乎胆子大了,下了朝廷又往陆清晏的别院里跑,一边看他忙活,一边又回答他的各种疑难问题,还把府里的花匠请来。
“你说,哪里有卖新鲜的鲤鱼。”学习间隙,陆清晏向元玠问了一句。
元玠也奇怪了,“你要买鲤鱼做什么。”
“林诫想吃,他叫我送两只去。我猜他是太忙了买不到新鲜的鲤鱼。”陆清晏耐心地给他解释。
“唉,你啊。”元玠拿过陆清晏手上的几本残籍,“你就是活活笨死的,不用商量了。”
陆清晏撇撇嘴,“你又这样说我。”
“不说你说谁!林诫是叫你拜师!”元玠总算点破了玄妙,还弹了下他的脑袋,“林诫这是要收你为徒弟了。”
“我不是一直跟着他学吗?”陆清晏想不通。
“别管是木匠,还是泥瓦匠,手艺都是一代传一代的,外人别想知道。”元玠卯足了劲给他补知识。
古代的匠人都是口手相传的,或是家庭传承,或是师徒延续,一门手艺活都是讨饭吃的世代秘密。陆清晏脑子里闪过历史书里学的知识。
“准备好拜师大礼吧。”元玠也笑了,“这样很好。”
陆清晏一刻也等不住了,给石云生交了任务,又领了新任务。哦,这次的新任务是研究池塘湖水,急忙就往林诫那里跑。
“不能光长手艺,不长脑。”林诫笑着训他,时间久了,陆清晏和大戚人越来越像,要不是偶尔出现的素描画,他都忘记陆清晏是海外人了。
拜师的地方实在说不上多庄严豪华,就在林诫家的祠堂旁边,上面各摆着祖师爷们的灵位和画像。
“有些是姓林的,有些是外姓,手艺比我们这些小辈不知道好多少。”林诫神情很是敬仰,“都是依仗他们,我们才有饭吃。”
这个房间不大,陈设也是旧年的,站在其中,陆清晏不得不生出敬佩感叹,还有历史沧桑感,不仅是建筑,历史上最为辉煌的艺术成就都是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创造出来的,这当中有千年时间的变迁,有匠人千年不失的坚持。
“过来,给祖师爷们磕个头。”林诫吩咐他。陆清晏跪在蒲团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地敲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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