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朔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担心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等我五分钟,我把这一段写完。”
他躺回枕头上,用手机刷起了朋友圈。他差不多把所有新状态都点了一遍赞,何易安终于合上电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倒出两枚药片就着水咽下去。
“你生病了吗?”
何易安关了台灯躺到他身边,他放下手机问。
“没有,只是安定而已。”
“为什么要吃安定?”他听完有些诧异。要说他对羞羞的事情没有一点幻想当然是不可能的,可眼下比起失望,还是担心何易安的心情更多一点。
“晚上睡不好,吃药会轻松一些。”何易安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靠过来搂他,他挪着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仍是没有放下心。
“会有什么副作用吗。”他锁着眉头问。
“副作用是,再过十分钟就不能跟你说话了。”
陈朔灵光一闪。“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
他开始在脑海中努力回忆小时候的那些夏天晚上,母亲摇着蒲扇在他床边讲的那些鬼灵精怪的故事。“那我给你讲一个……田螺姑娘的故事。”
“好。”
即使在黑暗中,他也看见何易安的嘴角微微扬起。他的耳朵贴着何易安的手臂,能清晰听见每一次脉搏,安稳而踏实。
他絮絮讲了起来,勤劳清贫的年轻人如何在河中捞到田螺,从此每天回家桌上都有热腾腾的菜饭,年轻人如何躲在窗外看到了田螺变成了美姑娘,他们如何相爱,又如何被天神设法拆散。许多细节早都记不清了,全都靠想象补全,讲到田螺姑娘终于排除万难如愿嫁给年轻人的时候,他倏然停下来,黑暗中只剩下何易安平稳的呼吸。
他靠过去亲了亲恋人的脸。“晚安。”他小声说。
他对何易安早上的离开毫无察觉,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已经只剩下自己。他又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厨房的桌上摆着早餐,留了纸条叫他自己热一热,甚至写好了用微波炉加热的火力和时间。
他吃完挣扎了很久才决定还是洗了碗再走,还把洗好的碗筷摞在一块儿拍下来发给何易安求表扬。
雨后的天空格外晴朗明媚,呈现出成都平原罕见的清澈无暇的湛蓝。
心情不太糟糕也不怎么好的陈朔搭公车慢悠悠地回家,想到又可以打一整个下午的游戏,难免有些迫不及待。以至于电梯在十二楼打开,顶着黑眼圈的王旭不偏不倚站在门外正打算进来,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点遗憾不能立刻打游戏了,然后立刻又对自己对王旭的不重视感到十分内疚。
王旭一见他也翻了个较有礼貌的小白眼。“我去,还说你不在家,我正好可以去打游戏了呢。”
两个人相对无言,电梯门都快自动关上了陈朔才想起抬脚迈出去。“来都来了,去我家坐坐吧……”陈朔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哦……好。”王旭好像也不知道的样子。
两个人沉默着进了家门,陈朔为了拖延时间又去倒了两杯可乐来,到底还是在王旭跟前坐下了。
“我昨天见你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想跟你道个歉。”王旭坐了一会儿才开口,眼睛垂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鼓起勇气跟你说的。怎么说呢就是……一旦错过了最初的时机,就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王旭摆摆手,终于抬头来看他。“算了,下回你要抢我男神,记得先跟我打声招呼啊。”
他略有些紧张地摸了摸鼻子。“那你就是原谅我了?”
“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跟你还真怄气呐?那我小学没毕业就被你气死了。”
王旭冲他伸出拳头,他也捏起拳头伸过去碰了碰。两个人相视一笑,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去网吧吗?”
☆、田螺
他跟王旭照例奋战到深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天晚上他们好像格外默契,轻松吊打竞技场里遇到的每一组对手,一直到凌晨竞技场关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网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空荡的街道上,每一步都踩着橘黄灯火投下的影子。
“可是你马上要去英国了……你跟他要怎么办啊。”王旭忽然问。
他当然清楚王旭说的是谁。他想到何易安的承诺,踟蹰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何况成绩都还没拿到,我还不一定能去呢。”
“没问题,”王旭拍拍他的肩膀,“你一定行的。”
平时两个人在外面待到那么晚,总会找个路边摊吃一顿烧烤配啤酒,可是那天谁也没有提,走到路口便挥手道别。
他到家的时候母亲早已睡下了,客厅桌上笔记本的电源却仍然亮着。他激活屏幕,网页上排着一长串从成都到伦敦单程机票的检索结果,最早的出发时间是半个月后。
他粗粗看了一眼就关上了电脑,躺上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没抱什么希望地随手发了个表情给何易安,片刻之后却收到回复。
“怎么了?”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晌,直到背光都暗下去。“没事,就想问问你睡没睡。”他撒谎说。
“刚吃了药,应该也快了。”
这可能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回复,没有之一。“那你快睡吧。晚安。”
那头久久没有回复,他等了半天,最后失望地丢开手机,屏幕忽然又亮起来。
“晚安。”何易安说。
他重新闭上眼睛,心里总算安稳了一些。夜里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家的阳台上出现了一只小象,他骑上象背,小象问他:“你想去哪里?”他抬起头看周围,一边是属于他和王旭的世界,刀剑如梦,快意江湖,另一边是海水中的孤岛,海水拍打着石崖,一座小房子伫立在峭壁之上。他久久迟疑,直到看到何易安的身影出现在孤岛上,终于义无反顾,狂奔而去。
他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闻到饭菜的香气,以为母亲总算不忍心他一个人在家里挨饿,几乎是感激涕零地光着脚丫就跳下床往厨房跑。
站在灶台跟前的人却是何易安。何易安抬头看他,两个人对上视线,何易安还没开口,他转身就跑,冲进浴室飞快地洗漱好,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假装漫不经心地溜达回厨房。
然而他站了好久何易安都不搭理他,他一步一步蹭到何易安背后,拉了拉大厨的袖子。“你是田螺先生吗。”
田螺先生忙着手里的事情,把一大堆配料往已经盛着面的碗里摞好了才转头亲了他的脸,也就是敷衍的一小口,立刻又折回去翻炒锅里的酱料。“阿姨临时叫我来的,时间不够只能随便做点。”
“她什么时候都有你电话了。”他从背后抱住田螺先生,两只胳膊刚好在腰上环一圈。
“我得赶回公司去,不能陪你吃了。”田螺先生转眼就把肉酱炸好了,往已经摆好的碗里一浇,比店里卖的炸酱面还好看。
陈朔鼓着腮帮子点点头,额头磕在何易安背上。田螺先生解围腰的时候他不得不松开手,那人刚挂好围腰就转身往外走,他郁郁地看了看面条,又看了看何易安,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何易安终于良心发现,走到玄关又折了回来。他迫不及待地抬起头,何易安却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周末带你出去吧,”何易安说,“放你在家里,除了打游戏就什么也不干了。”
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不想去吗。”何易安问。
“想去是想去,可是……”
“可是什么。”
他仰起脸指着自己的嘴唇。“亲我一下我再答应你。”
话音刚落就被何易安揽着腰抱进了怀里,亲吻随即而至,略显得有点仓促,但是他期待的那一类,舌尖被吻得一阵发麻。
“自己出去走走,别老窝在家里打游戏。”何易安叮嘱。
“嗯。”他乖乖点头。
何易安最后亲了亲他的额头。“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直到他吃完了面瘫倒在沙发上,何易安的气温和触觉仍旧停留在双唇之间。他捂住嘴唇滚了好几圈,莫名其妙就红了脸,自己都觉得有点害臊。好像有些过分喜欢那个人了。
下午他如约没有打游戏,看了七八集电视剧,母亲下班回来的时候还在沙发上滚成一团。
“你这孩子,碗都不知道洗,”母亲站在厨房门口望了一眼就开始念叨,“要不是小何刚好有时间,你就是饿死也不会自己动一下。”
“反正还有何易安嘛。”他盯着手机屏幕没有抬头,母亲竟然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
“小朔,我得跟你谈谈。”
“谈什么啊。”他捧着手机滚了半圈,还是没打算移开视线。
“你把手机放下,我想跟你说说小何的事情。”
他听到何易安的名字,终于按下了暂停键,懒懒散散地坐起来。“你说吧。”
母亲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这些话,不仅是作为一个母亲,也是作为一个经历过恋爱和婚姻的人。”
他已经预感到母亲会说有些沉重的话题,躲闪着不大敢去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很喜欢小何,他对你确实也很好。但是你们之间各方面的差距都太大了。你现在还没上大学,小何毕业虽然也没几年,可是人家是研究生,事业也算顺风顺水,年纪轻轻有车有房……”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母亲。“我又是在相亲……”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到现在为止,你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的爱好吗?”
母亲一个问题就让他哑口无言。
“感情并不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够了。现在你们刚开始谈,这些差距看起来都是小事,谁都不放在心里。可是三五年之后,这些差距会变得越来越无法避免,最终影响到你们的感情。”母亲拍了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我不是泼你冷水,只是想给你一个小建议,如果你真的想跟小何走得更远一点,从现在开始就要努力提升自己。你能顺利去英国上学当然最好不过,就算去不了,也一定要通过其他方式好好学习。只要你肯学,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支持你。”
这还不叫泼冷水!这就是一个大写的泼冷水无疑啊!他垂着头闷闷地站起来。“我知道了,我要睡觉了。”
母亲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尾音被他隔绝在门外。
☆、旅行
周六早晨七点何易安就开车来了。陈朔被母亲从被窝里拽出来,一通折腾又被推着下楼,一路都是迷迷糊糊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塞进车里的。不过按手法的粗暴程度推断,是何易安的可能性并不大。
他在后座蜷缩着又睡了两三个小时,睡得浑身都软绵绵的,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车早已驶离了成都平原,车窗外连绵的山川鳞次栉比,山顶上缭绕着乳白的薄雾。
“这是去哪啊?”他坐起来,趴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问。
“去理县。”
“还有多远?”
“快了,一个多小时吧。”
何易安一心开车,似乎没打算找话跟他聊。他趴在窗户上看两旁的风景,起初还觉得很新鲜,看久了也就是千篇一律的山和树,没什么意思的。他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手伸到方向盘旁边摸索着暂停了何易安在播的古典乐碟片,换成了电台。
两个主播在用四川话讲段子,两个人就像说相声一样,陈朔在后排笑得捂住肚子东倒西歪。何易安却一直沉默着,节目刚播完就抬手把电台关掉了。
“为什么要关?”陈朔不解。
“有点吵,会分散注意力。”何易安漠然回答。
车里重新响起冗长乏味的西方古典乐。陈朔闷闷低下头开始玩手机,想到母亲昨天晚上的那番话,心情变得更差了,一路都没有再说话。
他刷了一轮朋友圈才去找王旭聊天,王旭也刚睡醒,两个人就即将来临的新赛季他们可以采取的打法创新进行了深入而富有建设性的交流。
聊着聊着手机信号突然断了,他小小声骂了句脏话,何易安却忽然说:“到了。”
他们在一个停车场里停了下来。他下车环顾四周,山也还是那样的山,树也还是一样的树,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心里稍微有些失望。
何易安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背包,才锁了车来牵他。
“你带了什么?”他问。
“带了两件厚一点的外套。”
“可是现在是夏天啊。”虽然山区是比城里稍微要冷一点,总的来说还是很温暖的天气。
何易安竟然没有再解释,牵着他一路往前走。他嘴撅得老高了,可是何易安始终没有转头来看他。他越走越生气,强忍着才没把何易安的手甩开。
买了门票进到风景区里,景色竟渐渐精致起来。载客巴士盘旋着往山上走,道路两旁有碧蓝如洗的清澈湖水,泉流瀑布与奇异的岩石滩,远处的山顶上甚至依稀能看见薄薄的积雪。
车上都是结伴旅行的人,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苍颜白发的老人家,还有不少小情侣,一路都是吵吵嚷嚷的,每到一处景点都听到讨论和赞叹。可他下定决心不跟何易安说话,闷声死死盯住窗外,偶尔用手机拍一两张照片,连眼角余光都不留给身边坐着的人。
巴士把他们放在半山腰,车站旁边有一个用竹竿撑起的大帐篷。他循着食物的香气走进去,整个帐篷里摆的都是简易的小吃摊,住在当地的阿姨婆婆们站在一排排的炉子后,翻动着烤在炭火上的香肠,玉米,锅贴,红薯和腊排骨。他闻得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可是一摸口袋,早上母亲把他推出门,竟然一分钱都没放到他口袋里。
他知道何易安肯定有钱,买门票的时候看到那人钱包里有好多呢。但是他!陈朔!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提起脚迈出了帐篷,四下张望却看不到何易安的影子。手机依然没有信号,他等得越来越焦急,甚至差点想去求助远处站岗的警察叔叔,何易安才终于出现在帐篷门口,手里拎着所有他想吃的东西。
他纠结了整整一秒钟才跑到何易安身边,抢过了那半打塑料袋。何易安在轻轻拧了一下他的鼻子,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坐在路边一截横卧的树枝上吃完了烤香肠,烤玉米,烤锅贴,烤红薯和烤腊排骨。他把吃了一半的排骨塞给何易安,何易安接过去就啃起来,他看着何易安的侧脸心里咯噔一声,又酸又疼,立马就一点也不生气了。
再上路的时候他主动去牵何易安,何易安扣紧他的手指,掌心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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