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微微颔首,两人并肩从堂后穿出,踏上青砖主道。不知为什么,他们一路上都是默默无语,谁也没有找些话来活跃气氛的意思。
其实去书房,根本不需要从虎影堂上穿过去,梅长苏知道还有另外的路。但看这情形,显然是大家议事议到一半时门外递贴请见,堂上众将好奇,想要看一看最近名声大震的苏哲是个什么模样,靖王这才特意带自己去亮了个相的。
只是不知道那一群猛将见到自己这副病怏怏的样子会是什么观感,因为军中的风尚,一直看不大起不耐劳苦的娇弱之人,想起当年聂叔叔刚入赤焰军时,不也很受了自己和景琰一些排挤,直到他一连指挥打胜了几场硬仗后方才好些么?
不过说起来,萧景涵那个家伙至今都是一副瘦瘦弱弱地样子,是怎么执掌千军的?心里的想法越扯越远,但是行动上却一如既往干脆利落的将自己前来的目的说了个透彻。待萧景琰谈起政务的时候,梅长苏才回了神。
“沈追现在是三品侍郎,再升一级领任尚书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即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誉王的人,想要上位恐怕不容易吧!”靖王看着正在暖盆旁边烤手的青年有些担心。
“易如反掌!”梅长苏的笑容很是笃定,“殿下莫要忘了,户部可是掌管钱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后更是有士兵的粮饷,这些可是行兵打仗的要素!除了殿下之外,恐怕还有一个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沈追上位!”
“你是说秦王?”萧景琰眯了眯眼睛,“也是,这些年户部借机添了不少堵!”不仅仅是再说他,更是在说势头风云一时无两的镇北大将军,“有时若不是他,我在边关也不会过得那么轻松,这点上我倒是欠了他!”
“更何况誉王多少年才等到这个机会,一定会疯狂阻止太子重新推一个自己的人上去。而太子这边也一样,楼之敬倒了已是一个莫大的损失,若是让誉王趁机上位岂不损失更大?两人互不相让,自然渔翁得利。”梅长苏没对这些陈年旧事作评价,只是自顾自的分析着,仿佛真的就只不过是一个谋士罢了。
“是啊,情势如此,还有你推波助澜,沈追实在有幸。”靖王仰首笑了一声,“不过先生也确是神鬼手段,不愧麒麟才子之名。”
梅长苏面上泛起一丝苦涩,垂目不答。才气么?谁又真的比别人都强,只不过这些年殚精竭虑,只想着这一件事,自然就会周全许多:“皇上让殿下自己来选辅审的三位官员,据我所知殿下只选了以为主司。这名单上的人殿下看看,如果有什么意见我们还可以再议。”
“殿下今天的军务特别得多么?”梅长苏仿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将手笼进袖中,闲闲问道,“我来时已不算早了,却看到你们还议事未完。秦王殿下的手下竟然也有多半在这里!”
“例常事务处理起来很快,今日耽搁,是因为……军演!”沉默了一下,还是直说了。
剧情挺好的
两人并肩走出书房,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梅长苏好象不想开口说话,靖王又不擅长随口打哈哈,就这样一直默然无语地走到演武场旁边,两个人才一起停下脚步。靖王是军旅之人,他的王府与其他皇子府不同,内院隔得很远,也很小巧,反而是前院占地极大,除了有步兵的数个演武场外,还有练习骑术的马场。
此刻中央武场里的局面,完全可以用“热闹”来形容。飞流虽仅仅是个护卫,但他在金陵城的名气,不仅没有半点逊色于梅长苏,甚至对于某些武将来说,那个文弱清瘦的书生勾不起他们的太多关注,反而是一身奇诡武功屡战高手的飞流更让人好奇。
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天策的一群人也在里面,嘻嘻哈哈的打成一团。所以原本负责招待飞流的庭生早就被挤到了外围,团成一圈儿向飞流挨个儿挑战的,全都是靖王手下的战将们,倒是天策的人搂着马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飞流毫无表情,但亮晶晶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少年今天玩得相当高兴。因为在江左盟的时候,大家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难得会有这么多人一起陪他练武,更别说这些陪练的人武功都还不错,而且全都非常正经,没有一个人有逗弄他的意思。
见到靖王走来,眼尖的人已闪开一条路,纷纷躬身行礼。靖王看梅长苏没有别的表示,便挥了挥手道:“你们继续。”
这时轮到机会与飞流交手的,是一个体形魁伟却又不笨重的壮汉,手执一柄长柄弯刀,浓眉大眼,神威凛凛。四品参将戚猛,是跟随靖王多年的心腹爱将,军中也甚受拥戴,他一出面,气氛自然更加热烈,热烈到连飞流都感觉出这个人应该不是平常之辈,所以眉宇间泛出一丝欢喜的气色。
在一团加油声中,靖王稳稳地负手而立,表情十分冷淡。因为他知道戚猛根本不可能是飞流的对手。果然,一开始飞流因为对那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很感兴趣,所以放过了几招,等后来看清楚了之后,掌风就突转厉烈,饶是戚猛功底深厚,兼天生神力,也根本抵挡不住,连退数步,拖刀背后一挽,雪亮的刀背突然环扣一震,竟飞出一柄刀中刀来,疾若流星,出其不意地直扑飞流面门而去。
这一招是戚猛的杀手锏,也曾屡败强敌,助他立了很多战功。不过对于飞流来说,这种级别的攻击根本不足以令他感到意外,随手一拨,就把那把飞刀挡射到一棵树上钉着。戚猛双眉一皱,大喝一声“出!”刀背一抖,又是一道亮光闪过。梅长苏容色未改,但黑嗔嗔的瞳孔已在瞬间剧烈收缩了一下。因为这一次,那柄飞刀竟是直冲着他的咽喉而来的。
若是以前的林殊,这样一柄飞刀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如今全身功力已废,只怕一个寻常壮汉也打不过,想要躲开这如雪刀锋自是决无可能。既然躲不过,那又何必要躲,所以梅长苏站在原地,纹丝未动。飞流的身影此时也已化成了一柄刀,直追而来,但终究起步已迟,慢了一步。
“啧,失手了戚将军!”出手的是天策府之前的银甲少年郎,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直接挑了飞刀,“再往旁边偏一偏,直接入喉来的比较好!”一边说着,少年郎一边刷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银枪,由正手拿变成了反手而持,尖头指地。
“说什么失手了啊,别不嫌弃事大!”另一员小将嘻嘻哈哈的说,“人家那准头可好着呢,肯定是冲着苏先生的嗓子去的。就是不小心没算上风速,吹歪了嘛!”
“┗|`O′|┛嗷……”话刚说完被一人一个拳头砸在了头上,然后就是此次前来年纪最长的中年将领尴尬的笑容,“抱歉,我们府的副将们以前打骂仗都打习惯了,一时没从战场的气氛里回过神来。”
虽然是在赔罪,但是却是无形的护着自己的后备。梅长苏没空也没能力和秦王的人计较,所以只是面如寒霜,目光如冰针般地锁在了戚猛的脸上。其实这一幕在军中并不罕见,对待新人,对待外军转调来的,对待其他所有没好感的人,常常会来这么一着下马威,如果对方表现的好,就可以得到初步的认同。
林殊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情。那一年,当父亲把一个四十岁还在兵部任闲职的瘦弱文士引入赤焰军担任要职时,年少气盛的少将军就曾经故意震断自己的剑,让一块剑锋碎片飞向那个单薄的身影,以此来试验他的胆量。
在行刑的现场,身为当事人的聂锋并没有说一个字来求情,因为他知道,林殊挨打的原因,不是因为挑衅聂锋,而是因为当他挑衅聂锋时,祁王殿下就站在聂锋的身边。就好像戚猛其实并没有恶意,虽然他的目标决不是靖王。但他毕竟是将利刃刀锋,朝向了自己主君的方向。
如果靖王一直安守现状,如果他的未来走到尽头也只是一个大将军王,那么这一幕可以一笑置之。但现在情况已经不是这样了。当他的雄心和志向指向大梁最至尊的宝座时,他就必须有意识地培养自己属于君主的气质,那是一种绝不允许以任何方式被忽视被冒犯的气质。
“我家的部将可从来不这么做!”似乎嫌弃火上浇油浇的还不够多一样,瑜棕干咳了几声似乎在证明军人的素质,可是脸上笑容更胜,“要是真有本事,展示自己的本事不就好了!这些条条道道的拿出来,有本事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吗!”
“咳,小棕!”一直在旁边看戏年纪最大的花白发的中年将军干咳了一声。
“哦,我就说最后一句!”挠了挠头,“听人说我爹刚入军的时候,可不就是弱不经分的小家伙!听着说最后也没见他出手,一个计策可不就坑杀了数十万敌军!”秦王初战那场以少胜多,已经成了一场神话。更何况后来秦王的武力值飙升……
看着靖王阴沉的如同铁板一块的脸,原来还笑嘻嘻的戚猛感觉越来越不对了,渐渐心慌的他,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左前方。靖王麾下品级较高的将军们都站在那个地方,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紧张,其中一个人暗打手势,示意戚猛跪下。
“是末将鲁莽了,给先生赔罪,请先生念我粗人,不要见怪。”戚猛想了想,以为靖王动怒,是因为爱重苏哲,恼恨自己对他无礼,所以立即从善如流,向着梅长苏作了个揖。
“不用跟我道歉,”梅长苏冷冷一笑,说出的话就如同带毒的刀子一般,“反正丢脸的是靖王殿下,又不是我。”
他没有理会自己这句话引发的骚动,两道目光依然寒意森森,从戚猛的脸上转移到了靖王的脸上:“苏某本久慕靖王治军风采,没想到今日一见,实在失望。一群目无君上纲纪的乌合之众,难怪不得陛下青眼。朝着靖王殿下的方向扔飞刀,真是好规矩,可以想象殿下您在部属之间的威仪,还比不上我这个江湖帮主。苏某今天实在开了眼了……告辞!”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时,戚猛的额头已挂满了冷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靖王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面沉似水,在场的人全都噤若寒蝉,陆陆续续地跪了一片,连不太明白的庭生也被这气氛吓到,悄悄跟着跪了下去。所以当梅长苏带着飞流旁若无人地直端端出府门而去时,竟无一个人敢拦住他声辩。
因为大家都意识到,苏哲的话虽说的难听,却没有一个字说错。虽然说比武较技,测试外来者都是惯例,但靖王在场和靖王不在场,那毕竟应该是大不一样的。
“殿下,”最后还是靖王府中品级最高的中郎将列战英低低开口,“属下们知错了,请殿下息怒,属下们愿意认罚。”靖王的目光,冷洌地向四周扫视了一遍,见众人全都低头避让他的视线,才转回到戚猛的身上。
梅长苏用最尖锐的话语,为他留下一个大课题——整饬内部。因为一旦选择了那条至尊之路,随之而改变的东西会比想象中的多得多,在借侵地案取得其他资本的同时,他必须想办法把靖王府的上上下下,也锻造成一块坚实的铁板。
这点上,他忽然开始有些羡慕萧景涵的天策府将士了。今日他们所有的举动虽然有超出规章制度的,却无法令人抓住把柄。内部团结一致并且一直对外,老辈们护着小辈,然后看着小辈们肆意张扬,然后打圆场。
靖王第一次感受到了肩头的沉重,但他的腰也因此而挺得更加笔直:“戚猛无礼不恭,狂妄犯上,重打二百军棍,降为百夫长。战英,你监刑。”
只说了这一句,靖王转过身子,大踏步离去,将一大群不知所措的手下,丢在了校场之上。
然后就是一群总是在拉仇恨值的天策们狂笑的声音。
过度
秦王的帖子递进来的时候,蒙挚正在和梅长苏闲聊。听闻秦王想要邀请梅长苏去红袖招的时候,蒙挚整个人进懵了:“秦王邀请你去那烟花场所做什么?”秦王风流的名号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也没见又把人带到那种地方做客的吧?
梅长苏愣了一下,结果帖子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苏哥哥要写字,飞流磨墨好不好?”
“好!”飞流一跃而起,奔到书桌边,拿起砚上的墨块,放在嘴边呵了口气,便飞快地磨了起来。他力气大,磨动的频率又快,不多时就磨了满满一砚台。梅长苏从桌旁书堆里抽出几页雪白的信笺纸,提笔濡墨,略一沉吟写了几句话,捧起轻轻吹干,折好装入信封,却并没有封口,直接就这样递给了黎刚。
“说起来,你打算告诉秦王殿下你的身份么?”蒙挚想起曾经并肩的两个少年郎,忽然有些惆怅,“以前看你和他的关系那么好,现在你俩却形同路人。当年赤焰军出了事他却没有……不是什么好人啊!”
梅长苏低着头语气平淡:“蒙大哥,秦王他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的。”
蒙挚怔了怔:“怎么这么说?以前你就总是庇护他,怎么现在他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替他说话?我看秦王他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估计这个时候早就把你忘得差不多了!你还想着他,别以为你最近打探他消息的事情我不知道!”
“蒙大哥,我以为你是来和我讨论越贵妃复位的事情的!”梅长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蒙挚直直地看了他半天,唉了一声道:“你自己的事,我也插不上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越贵妃复位这件事,我看比下已经动意了。当时我就在旁边,你是没看见太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啊!”
“咱们太子什么都不会,不过装可怜倒是一流的!”梅长苏笑着打趣了一声,“你说当时宁国侯谢玉也在那里?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去见的皇上?”扒开橘子,然后小心的开始清除橘子的脉络,抬头看着蒙挚。
“为了西北军需,似乎是秦王向陛下申请增添骑兵了?”蒙挚有些不太肯定,“最近秦王进宫的时候我都不在,所以也不是非常清楚情况……小殊?”看着梅长苏脸色一变,盯着橘子开始发呆有些奇怪。
“没什么!”梅长苏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哀伤,“看来真的需要找秦王谈谈了!”
“和他?谈什么?”蒙挚一脸纳闷的问,“我还以为你恨死他了呢!”
“我怎么会恨他呢,这么些年他也算是能够支持我的动力之一吧!”梅长苏笑的很温柔。想起每每如梦的时候,记忆力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的那早就沉寂的心脏就开始跳动了起来,“而且我还能和他谈什么,自然是他的立场问题啊!”梅长苏摇了摇头。
“他还能有什么立场,难道还想要造反不成!过继都过继出去了!”蒙挚不以为意。
“你以为,他就没有办法过继回去?”梅长苏笑出了声,将除去脉络的橘子放在了左手侧后,抬头看着蒙挚,“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秦王殿下了吧,你也不瞧瞧如今他都算得上是功高盖主了,也没瞧见陛下那层出不穷的制衡之道牵扯到他身上。”
看着蒙挚一脸的茫然,梅长苏笑弯了眼角:“秦王的手段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绝对不是你们单纯看起来的那样一心为国。从小他就有一个目标,虽然不知道事到如今他是否改变了信念,但是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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