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齐连着有好几日未来学堂,那位子一直空着。李玄坐在学堂上,看看师傅,看看书,然后神游到那空座位上去了,他叹了口气,心想:这聪明蛋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他想着,父皇这几日应该会带着他上九王府赔礼道歉,这样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去看看李修齐了。可父皇一直没来找他,等了好几日也没来。
他便又寻思,作为一个皇子,他有什么理由能堂而皇之的去九王府看他呢。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他叹了口气,朝李绯望去。
瞧着李绯,他又想,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大概这脑子都被姐姐给抢走了。他没李绯那么古怪精灵的,如果这事是问她,她一定能想出好法子。但是昨天李绯来叫他去看望,被他一口回绝了,现在问,李绯肯定会笑他的。
这么想着,李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旁的李绯早就注意到李玄欲言又止目光闪烁,便将手里的书卷放下,说:“怎么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李玄忙坐正身子,捧起手里的书册,把脸藏在书册后面,道:“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又突然探出脑袋,问道:“姐,你能把你的书借我吗?”
“啊?”李绯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李玄亲口在没被她逼迫的情况下叫她姐姐就算了,他还要找自己借书……
“就是,就是想借你的书看看,我这几日课上没好好听,想按姐姐书上的批注温习温习。”
李绯一听,瞪大了眼珠,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是昨日抄书抄傻了吗?”
李玄头一扭,甩开那手,说:“爱借不借,”然后眼珠子一转,又道:“我看你不是不愿意借,而是没怎么听课,没留批注吧!”
“什么?怎么可能,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李绯将手里的书册翻开,举在他的面前,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识字吗?”
李玄一把将那书夺了过来揣进了怀里,说:“谢谢好姐姐,谢谢好姐姐。”
李绯见书被抢了,一跺脚,说:“你今日是有什么毛病,自己不读书就算了还不让别人读书。”
“好姐姐,好姐姐,”李玄央求道:“这样吧,为了报答姐姐借书的恩情,过几天卫远哥从西部带给我的好玩意全给你,怎样?”
听到卫远的名字,李绯顿了顿,说:“此话当真?”
李玄忙点头,道:“当真,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的话你可要记着。东西可全部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回到书房,李玄从怀里把千方百计弄来的书掏了出来,研开了了墨,举笔将那书册上的批注一个字一个字工工整整的誊在自己的书册上。
才写下了五六个字,他便将笔一扔,两手泄气的捧着自己的脑袋挠了挠。这书册上的字实在是太难看了,既没有李绯女儿家的秀气,也没有半点风骨,软趴趴的东倒西歪。
他叹了口气,心想,早知今日,以前就该好好的练练字了。深吸了一口气,又提起笔来,手腕用力,认认真真的又写下了几行。不过是誊了一两页,他便觉得满头大汗,手也酸了。
于是叫候着的小太监端来些热茶,醒了醒神,接着誊写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也花了,手腕也已经酸肿的没了力气,总算将整本书册给誊写完。
他朝那未干的纸上轻轻吹了吹气,举起端详端详,觉得还不赖。便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样,起身将那烛火灭了。这才发现这屋子里早已满是光亮,原来太阳已经升起些时候了。
李玄忙将书册揣进衣衫里,打了个哈欠,用冷水抹了抹眼睛。推醒一旁睡得东倒西歪的小太监,说:“把口水擦了,今日先上九王府去。”
那太监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头上歪倒一边的头冠扶正,说:“殿下一宿未眠不先休息休息?”
李玄摆了摆手,说:“没事儿,我精神好着呢。哦,对了,再把那卫远哥去年送来的大人参给带上。”
太监忙应了,心想,哎,这富贵人家就是不一样,千年人生唤作大人参……
李玄特地挑了一个九王爷去上朝的时辰,他有些怕这个堂舅,这堂舅和李修齐一模一样,长得温文尔雅人畜无欺,可身上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场,他见着了就是有些怕。
九王府的管家见他来了,忙行了礼,道:“殿下,小王爷还没醒,您要不改日再来……”
“这样呀……”李玄叹了口气,这真是择日不如撞日,又想着李修齐身体不好,肯定浅眠,好不容易能睡一下,最好不要打扰,便按了按放在衣襟里的书册,说:“哎……那我改日再来吧……”
这时他突然听见屋里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他忙抢在家丁前面推门进去了,见房里的地上掉着了一个枕头。他弯腰将那枕头给捡了起来,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纳闷,小声嘀咕道:“这睡相也太差了吧……”
李修齐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轻笑,道:“麻烦殿下了……”
李玄将那枕头拍了拍,小心翼翼的扶着李修齐的肩膀,将那枕头塞到李修齐的背后,又顺带着掩了掩被褥,小声说:“你别总这么叫我,殿下殿下的,非要站得那么远吗?”大殿之下,隔空喊话。
李修齐轻笑,说:“全听殿下的……”
“哎……你这人,”李玄摇了摇头,搬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子,想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我之前的事儿……很对不起……”他伸手抓了抓头发,“我那日被父王训斥了,还挨了鞭子,他还一个劲的夸你。哎,你什么都好,什么都行,我嫉妒,嫉妒的没法了,就像欺负欺负你。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你身子弱,经不起这折腾……”李玄的声音不由小了下去。
李修齐将手从被褥里伸出来,坐直了身子,细声说道:“殿下不要再自责了,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是吗?“李玄抬眼细细打量起他的脸色,觉得苍白的脸上现在似乎有一丝血气了,“真的没事儿吗?”
“真的没事儿。”李修齐嘴角挤出一丝笑意,两只眼睛弯了弯。
李玄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没再说话,李玄仍是在那椅子上坐着,眼睛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哪里都看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李修齐开口问道:“殿下这次来还有什么事儿吗?”
李玄一拍脑门,道:“哦,我今日来是给你捎带这几日课上笔记的。”他伸手掏出衣襟里的书册,邀功似的晃了晃。
李修齐接过书册,翻开一看,见书角上都密密麻麻的用朱笔留着批注,字挺难看,但透着股认真劲。李修齐轻笑,道:“真劳殿下费心了……”
李玄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说:“没事儿,这,这是我每日课上留的批注……”
“是吗?”李修齐应到,这纸上的字迹褪色程度高度一致,一看就知道是一日写完的,他也不揭穿,只是一笑,道:“谢谢殿下了。”
“嗯,你,你就现在屋里注意身子,不用担心课业的事儿,我会把每日师傅授课的内容记好带给你。”
“不必了殿下……”李修齐忙拒绝,一时激动,咳嗽了几声。
李玄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说:“你就别逞强了,反正,反正也是我的错,就当,就当我负荆请罪吧……”
“殿下……”
李玄转过身,说:“不该让你说这么多话的,你先,你先休息。”他让跟着的太监把那人参交给九王府的管家,又叮嘱了几句,起身回宫了。
李修齐将手里攥着的书册翻开,从头一行一行的读了起来。被李玄这么恶作剧折腾了一番要说一点都不气那肯定是假话,但现在李玄诚意十足的来看他,他觉得也没什么好气的了。他比李玄要大上两岁,李玄年纪小,他也该让着点,这么一想就什么都不气了。
李修齐翻着翻着,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的字迹潦草了些,有些字他认不太清。在纸上的最后一行边上,写着一行字:“卫远卫远卫远”。他感觉这是一个人的名字,他并不知道这个人,但与皇族联系密切的人里,据他所知姓卫的有个一个镇守南部边界的大将军卫忠。他又将那名字看了一遍,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得攥紧了,他叹了口气。
这人大概是将军家的孩子,武将门下肯定品性端良,能文能武,而且还身强力壮,总归是比他好的。李修齐将书卷放下,静静的在床上靠着,一动也不动,直到家里的佣人过来跟他说母妃请他过去用膳了。
李修齐从床上下来,往大厅走去。九王妃正在吩咐下人将那人参用盒子装好,见他出来了,忙招呼道:“我听下人说大皇子今日来赔礼道歉弄得你心情不好,都没怎么吃东西?”
李修齐一笑,道:“没有,孩儿胃口挺好的,”边说着,李修齐在桌边坐下了,接过递来的碗筷,夹起肉丝大口地吃了起来。
“我看那大皇子还带来了人参,是真心实意的跟你道歉。像他们这种人呀,低个头比什么都难。你也就原谅他吧。”
“嗯,我也没怪他。”李修齐淡淡的说。
九王妃放下心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心想这孩子是怎么生的,这般老成。
“这饭菜可好吃?”
“嗯,很好吃。”李修齐将嘴里的饭细嚼慢咽的吞下了,慢条斯理的答道,“嗯,好吃就好,好吃就好。”九王妃给他又乘上了碗鱼汤,看着他咕噜咕噜的喝完了,才放心下来,说:“胃口不错身子应该也在好转了,再休息几日就能好全了。”
饭后太医给李修齐把了脉,说身子已经好了,平日注意休息便无大碍,九王妃谢过了,将太医送了出去。
到了门外,九王妃将门掩了,压低声音道:“太医这边说话。”
太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跟了过去。到了人少的地方,九王妃这才开口道:“小王爷这病……能断根吗?”
那太医先是行了礼,踟蹰了一下,道:“娘娘实不相瞒,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后天只能调养不能断根。”
九王妃点了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文曲星下凡,生得太聪明了,这世上什么都是此消彼涨的,太过聪慧也不见得好。
“李太医,这事儿麻烦你了。”不知什么时候九王爷站在了那太医身后,他从衣襟里掏出一锭金子,说:“这件事儿不要到处说。”
太医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还是有杆秤的。小王爷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是九王妃没有这病,九王爷也没有这病,这病到底是从谁身上传下来的就是不能说的那一类事。太医伸手将那金元宝揣进衣袖里,轻声道:“老奴明白。”
第5章
自从那日李绯在他面前念叨那锦记铺子的糯米糕点有多美味,李玄肚子里的馋虫就一直蠢蠢欲动。这日李玄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空档,学堂有一日的休息,便忙出宫,直奔糯米糕而去。
大老远的,他便看见锦记铺子前面人来人往,糯米糕的香味穿过攘攘熙熙的人群,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穿过蒸篓盖上一个个小小的窟窿,飘进他的鼻子里。李玄大吸了一口气,叹道:“有此美味,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他大步子一迈,几步便到了铺子前,大喊一声:“老板,来一份糯米糕!”
“哎呀,这位客官是要几块呀?”老板笑眯眯的从满屋子蒸汽里探出脑袋,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睛弯在皱着的眼眶里。
“就先来三块吧。”李玄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老板一看,暗叹道,这可是遇着财神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神他可想好好拜拜,便将钱接过,说:“哎呀这位客官,您要不要尝尝我们新出的别的品种,有鲜花味儿的,有芝麻味儿的,还有新出来的地瓜味儿的。”老板将每一个蒸篓都给他揭开,露出里面五彩缤纷的糕点。
李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这个不错,那个也好吃,一时不知道怎么选,便干脆大喊道:“老板,我都要了,统统给我包起来!”
天道有轮回,吃得太多是会遭报应的,当李玄手里所有纸袋都只剩下饼屑的时候,他的肚子开始和他谈天了。咕噜咕噜,哗啦啦啦,大肠小肠一起来,胃里面一阵翻滚,传来一扯一扯的绞痛。
他不由得弯起身子,拉住铺里的一个小伙计,问道:“茅房,茅房在哪里……”
小伙计机灵的答道:“得了客官,出门直走,走到这条街的头,再往左拐,接着再走到头,然后过个街口就是了!”
“这……这么远……”李玄气若游丝地说道。
小伙计一双眼睛仍是笑眯眯的,他对要虚脱了的李玄说:“客官,您现在就走,一炷香就能走到呢!”
李玄倒吸了一口气,一手捂着肚子,佝偻着腰跌跌撞撞的便往门外跑,一炷香,他哪里能撑一炷香的时间!
上天还是眷顾他的,在就要一泻千里,千钧一发之际,他柳暗花明,终于找到了那又一村的茅厕。李玄抹了把泪,提着裤子冲了进去,过了半柱香的时辰总算捡回了半条命。
他舒了口气,心叹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正要大笑三声,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茅房外传出来,“今日正好有空闲……”
他忙探出头来,看到他学堂的老师傅正和他女婿往茅房这儿走来。这下场面就比较尴尬了,李玄刚从茅房出来,手也没来得及洗,遇见恩师还要寒暄行礼,既然如此还是装作无缘对面不相逢为好。于是闪身躲进一旁的大树下。
学堂师傅病没看见李玄,转身往另一边走去,边走边跟他女婿说着,“……别提了,他可是不学无术,写的文章狗屁不通。”
“皇上可是怪罪了?”
“这倒也没有,只是要我再多费些心思,说多看管一下他,可这哪是我能做的?我还不够费心思吗?我为他可谓是呕心沥血,可他就是个蛮族,哪有半点读书的灵性?”
“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身上流着的血哪儿是能改的。”
“可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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