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不染黑着脸,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过身往回走。
“殿下,我们该回那个地方看一看。”
“你觉得他们会在那里留下什么行踪吗?”容佑揉着眉间。
“嗯。而且,还有一事让我非常在意。”封不染说着,手中出现一个紫衣结,“草结是匪类的信号,但紫色乃皇族宗亲专用,不为此好奇么?”
容佑轻笑,“你的意思是说,我皇族宗亲子弟与巨澜人有染?”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封不染面无表情的的说。能这般明目张胆的怀疑皇族宗亲的,只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封不染一人。
“呵,莲华固执,本宫便陪你去一查究竟。赌五个铜板,这事儿跟皇族宗亲一点干系都没有。”容佑笑着说道。
封不染不语,两人遂领着两队侍卫,再次前往三清县。
又说那河馆里众人被县差挨个儿问话后,刘鸨儿立刻发现白小五不见踪影。小倌儿们受了这番惊扰,尤其那两位少爷,都十分疲累。正要各自回房,忽听刘鸨儿怒骂一声:“该死的小贱人!被他趁乱给跑了!”
子清等人骤然惊觉,面色大变。
此刻站在大厅里受训的,正是之前与异邦人在房间里的那些人。
刘鸨儿叉着腰站在楼梯上大骂:“我早说提醒过,白小五若是跑了,找你们挨个儿算账。说!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羑安皱着眉,面上有些疲累:“刘鸨儿,你找人关我什么事儿?今天这事儿还没完呢,你不该给我赔不是么?”
“哟,羑安少爷。”刘鸨儿立刻笑道,“我知道这不管您的事儿,回头抓到了土匪今儿个的银子我也会给你补上。您先去歇着吧。我找这几个算账!”
咬牙切齿的看着子清和君左几个。
子清敛目,心中已做好了准备。
羑安正待拂袖离去,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
夜色中,张玉明领着两位身形俊朗的男子大步走进河馆,后面还齐刷刷的跟着两列黑衣带刀的侍卫。一看这阵势,刘鸨儿也吓傻了,即刻迎了上去。
“张大人,这又是怎么了?哎哟喂,今儿这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别嚎了。”张玉明挥挥手,“这两位大人要问你和你馆中人几句话,切要老老实实的回答。”
“诶,是,是。”刘鸨儿诚惶诚恐的回道,对着一旁的那两位大人弯腰点头。
众人只觉这两人身上贵气逼人,气势压迫得人抬不起头来。
封不染的眼睛冷冷的扫过大厅里的人,然后将手中的紫草结亮出来,问:“这个衣结,是谁挂上去的?”
刘鸨儿惊讶的看着那个结,然后回过头去看小倌儿们。
众人都微微抬起头,表情各有所异,却都不说话。
“问你们话呢!谁挂的?”刘鸨儿呵斥问。
豆子正要张嘴,袖子被人扯了扯,豆子便咬着嘴巴埋着头。
“你。”容佑眼睛扫过去,指着豆子。
那豆子哪里经得住容佑的一看,立刻普通跪在地上全招了。
“回大人的话,是白哥儿让我去挂的。他说这是官家的暗号,一般的土匪都认不得,只希望有六扇门的人。他还说待会他去拖住那些人,让小的把这个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子清闭着眼,心骂这不成器的东西,什么话都说出来。
“白哥儿?”封不染再次扫了众人一眼,那个立在豆子身后的青衣男倌神色紧张,却不像是本尊。
“人呢?”张玉明问刘鸨儿,他也没发现白小五的人。
刘鸨儿哀嚎一声,哭道:“三位大人明鉴,那小子跑了,我也正在找他呢。”
封不染看着这个鸨儿哭诉,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涂抹的红指甲指着那青衣小倌,“子清!白小五呢!”
那青衣小倌的身子抖了一下,细碎牙齿咬着无血色的唇:“我确实不曾看见。我那时回房去了,出来就被老爷们审问,你不是也在么。还是你刚才说他不见了,我才反应过来的。”
子清说的是实话,说完就闭口不言。
羑安说:“我们俩都忙着伺候瘟神,妈妈你眼细,又把他宝贝的很,连你都没看到,别人就更看不到了。整个河馆,还有谁比你更看他看的紧。”
眉云也忙着撇关系,说:“那会儿乱的很,谁看得过来啊。”
秋云说:“眨眼就没了。”
一人说一句,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玉明只好说,“两位大人,今夜实在太晚了,不如先回驿站歇息吧?我这就让他们去找人,找到了就通知二位?”
容佑看着封不染,封不染最后点点头。找不到人,也只好作罢。
走在路上,容佑露出笑容来。“你输了。白小五挂那个紫衣结都是为了给我们传递巨澜人的消息。他不是奸细。”
“殿下说得有理。”封不染道,“不过这个白小五为什么会皇族的暗号?此人嫌疑仍旧十分大。”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好好好,回头就让他们将这个白小五的资料交上来,让你好好研究研究。我过我还是敢跟你打赌,他跟我皇族毫无瓜葛。”
“殿下是觉得丢了皇族的脸面?”封不染露出一丝笑。
在这男娼馆之中发现了皇族的痕迹,不管是多大点儿事儿,传出去都有损国威。
容佑不说话,紧皱着眉走进了驿站。
☆、第15章 礼仪
黎明,河馆后院的柴房亮着灯,打手粗壮的背影倒影在窗户上。
煤油灯火苗闪烁,隐约落错。
一声鞭子落下的刺空声,像是落在人肉上。有人克制的忍着呻-吟,但还是从紧咬着的唇边泄出了一丝音。
“说,人去哪儿了?”刘鸨儿端坐在屋中的椅子上,灯影在她爬上皱纹的半边脸上晕出可怕的阴影。
“……不知道。”被问的人依旧吐出这三个字。
“还嘴硬。”
刘鸨儿咬牙切齿,她站起来走到子清面前,“平时他跟你最亲,你即便是没看见他跑了,也能猜到他去哪儿了。你若是不说,我就在再你这身上打几道口子。反正你现在也没几个客人……白小五可就不同了,拿着大把银子等着买他初夜的人都排到堂莱城去了。老娘早就警告过你们,谁要是敢挡老娘的财路,老娘可是六亲不认的!”
她一番怒说,子清仍旧是咬着唇不说话。刘鸨儿冷哼一声,朝一旁的打手伸出手,“鞭子给我!”
“刘鸨儿!”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
刘鸨儿动作一顿,屋里的人都向院子里看去。
秋尽在门外冲上去拉住那人,“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家受了你多少连累?子清都被审了两个时辰了!”
“让哥哥们受惊了。”赵永昼大步来到柴门前,指着屋里的人怒目而视:“刘鸨儿,我要跑要留,与子清什么事儿?!你放开他!”
“你去哪儿了?”刘鸨儿看着他。
“与你何干!反正我回来了,你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赵永昼挡在子清身前,黑眸闪着愤怒的光,“只是此事再不要连累其他人,如若不然,你也别想我善罢甘休!”
“嗯?不然你还能给老娘翻出天来?”刘鸨儿不怒反笑起来。
“你尽可以试试,只要你打不死我,总有一天我要拔了你的皮。”赵永昼愤恨的瞪着刘鸨儿,那眼里的光是绝不认输的憎恨。
然而这在刘鸨儿眼里,最多是个幼小的虎崽子的嚎叫而已。她一笑,“回来就好。我也不打你,你是我的金宝宝,打坏了可是有一大群人要我赔的呢。”
赵永昼不说话,只沉沉的看着刘鸨儿。
“再过十几天,你也十三岁了。”刘鸨儿说,“三年的时间,你的名声也传的够远。想等着睡你的人排着长队,为了不惹恼他们,你生辰那晚,抛售初夜吧。”
刘鸨儿带着打手离去,豆子看看刘鸨儿又看看赵永昼,像狗一样的不知所措。最后留下一句‘我的爷诶’,便转过身跑了。
回到房间里,秋尽给子清的手臂上药。那一鞭子打在手臂上,还好并不深,只是一道血红的印子,也怪渗人的。
赵永昼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眼睛空蒙的很。
“……为什么还要回来。”子清开了口,声音很轻,“刘鸨儿至多打我一顿,我受些皮肉之苦若能换的你自由,那便是值得的。”
秋尽听不惯这话,眉云更加不能忍了,怒声道:“你做什么对他真么好心?他自由了你能得到什么?不过是三年前送了你一个香囊,值得你拿这身皮肉去为他拼?他本就看不起我们几个,事到如今也好,半个月后我看他还拿什么眼神来看人!”
“眉云。”君左开口道,“你说这话,有些过分了。三年来小五与我们几个亲近,并非是假的。大家都在这浮沉之中,你又何必在为以前的口舌之争耿耿于怀?”
“你好心,他好心,你们都好心。我跟秋尽两个却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咽不下,无非是看不得他好。”子清冷冷的说,“自己在火坑里,爬不出去,就想看着别人也掉下来。”
“你!”眉云气急,骂道:“我明明是替你不值!”
“我与你不同。我爬不出去,但若他能逃出去,我便觉得自己也逃出去了……”子清站起来,走到白小五身后,手轻轻的抚摸他的头发。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明明有机会逃走的,还回来干什么?”子清落下泪来。
赵永昼收敛了情绪,转过身去,抬起子清受伤的那只手,细细的看。
“子清有情,我更得有义。何况这样懦夫的行为并非我之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偷偷摸摸还连累朋友兄弟,这是背信弃义无耻下作之人才会干的事。”他抬起头来,眼神灼灼,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念和光芒,让与他对视的人莫名的感到心安。
“我要光明正大的走出这里,不仅如此,还要带你也走出去。”
子清笑起来,泪也顺着脸一路滑下,“你总是这么积极,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赵永昼脸上挂着笑,心里却一片迷茫。
究竟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劫,他一定头绪都没有。
这一天迟早回来,他也甚至在心里做好了最差的打算。大不了……这肉身就是被人上了又怎样呢?只要他的心还是向着天上的月亮,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刘鸨儿为了这一天煞费苦心,甚至专门请来了她的姐妹堂莱城的金林紫来指导策划。
金林紫是堂莱城曾近红极一时的名角,后退居幕后,一直做着人肉生意。不过四十岁的年纪,风华自比刘鸨儿更甚几分。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连鞋边儿都鎏金滚红。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蜂腰翘臀,一点也不输给当红的花旦。她还从堂莱城带来了几个技师琴者,一行人姹紫嫣红的进入河馆,引得三清县的百姓们伫足观看。
“从即日起,我会专门训练你。一个红牌该有的礼仪和技术,你都得学习。”金林紫站在大堂里,对着浅紫衣服的少年说道。
“有劳了。”少年淡淡的说道。
身形修长而又秀气,小脸白皙透着绯红,眼睛明亮且傲气逼人,那眉宇间一股高贵的气质让人是又爱又恨。这样的货色,在风月之中当真少见。有着贵族气质的小倌,才能更加激发男人的征服欲。
金林紫与刘鸨儿对视一眼,眼里露出赞赏。
刘鸨儿喜滋滋笑得合不拢嘴,心想连金林紫都这么觉得了,这次自己一定能大赚一番。
“消息都散出去了么?”金林紫问。
“都散出去了,请柬也送了。那天晚上,必定人满为患。只怕我这地方太小站不下……”刘鸨儿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有何难?”金林紫轻抚衣袖,不咸不淡的说:“入场费每人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刘鸨儿睁大了眼睛,“这这会不会……”
三清县是小地方,别说一百两,平时连十两银子都是大钱。现在光是让人进场都要收一百两,这不是明摆着抢钱吗?那她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金林紫嫌弃的看了刘鸨儿一眼,“有了这位少爷,你害怕你以后赚不到人气?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剔除凑热闹的闲杂人等,还可将你这河馆的档次提升。来你这里都是有钱老爷大官人,何乐不为?你若是想为你三清县的乡亲们谋福利,那天下午就举行一个花魁游街仪式,让他们远远的看一眼也就可以了。”刘鸨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这样自己岂不是能赚到更多?当即乐呵呵的答应下来了。
小倌儿们神色各有所异,鄙夷的,羡慕的。眉云和秋尽坐在阁楼上吃瓜子儿,君左和子清两人心里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赵永昼从始至终神情淡漠,就像这两个女人讨论的根本不是他一样。虽然他心里其实已经快气炸了。
“封大元帅查的怎么样?”容佑噙着笑凑过来,看着那县官送上来的几张纸和一个簿子。
封不染此刻的表情十分吃瘪,倒让人看了有趣。
白小五是三清县柳镇白村人氏,三年前被生父白长汉五十两银子卖给了河馆的刘鸨儿。现为河馆的头牌之一,年十三岁。
白纸黑字,与京城皇族没有半分干系,不仅如此,甚至连个稍微有点身份的世家子弟也不是。
盯着桌上这张白纸研究了半个时辰,又找相关人士前来取证,那县官言之凿凿对天发誓:“这白小五是白村土生土长的人,绝无一丁点的虚假!”
“你若还是不死心,咱便去亲自瞧瞧?”容佑笑问。他自然敢笃定那白小五绝非皇族中人,但他深知封不染是个十分固执的人,如果不让他看到人,只怕是不会死心的。
“刚才张大人来说,那孩子已经回来了。听说是私自逃走,被鸨儿教训了一顿,过几天就要被出售初夜。趁他还是个干净的,现在去问问。”
“什么意思?”封不染抬起头来,不解的问。
容佑将他从屋里拖出来,“边走边跟你说。反正大军还没到,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陌阳河是长江的支流,连接着附近的几个城镇,十分宽阔,支流数条。时常有来往的客船从外面路过,也有花船在这河面上做生意。
三清县位于中原疆土的东北面,临水而建,处于长江的末端。那是修建在水中的一条长长的河廊,从陆地一直延伸到港口外面,要出海的人就要通过这条河廊去码头乘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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