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仲想好了计划,见天还亮着,吃了一块杂粮饼便靠着墙壁休息起来。王先生之前说蒋文清以前经常闷在药屋中,不吃不喝,任仲也不怕有人突然出现,便安心的揉捏起了自己的脚腕,以求恢复些许,晚上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夜晚,终于到来了。
第14章 离府
夜色刚刚擦黑,任仲便起身准备了起来。休息了一日,脚踝的僵麻之感虽然已经消失,但任仲知道自己经脉未通,仍使不得什么大的力气,他叹了口气,看来,离开这里寻找通经之法已经迫在眉睫。
见王先生仍未醒来,任仲不免心中忐忑,自己头一次使这催眠之术,不知这法子是否伤人心智,还特地帮王先生按摩推穴一番,作活血之用,最后又拂了会儿他的睡穴,才背着收拾好的小包裹,顺着承重木离开了药屋。
药屋之外仍是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任仲背着包裹身子沉重不少,趴在树上不敢妄动,身子与树干几乎融为了一体。他表现出了十分的耐心,密切注意着树下的动静。
子时才过,任仲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正是何总管带着武仆巡逻至此。任仲见他们人多,脚步声也颇为杂乱,紧张之感略微减少了些,有这些武仆的脚步声掩护,即使何总管有功夫在身怕也难以发现自己跟在他们身后。
任仲见何总管细细询问了药屋门前的守卫,得知王先生并没有出来也面色不变,只是反复叮嘱守卫注意老爷的行踪并及时通报,便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药屋,看起来心情大好。何总管根本不进院内查看,倒是令任仲大感惊奇,不过当前形式却容不得他多想,只能从树上滑下,悄悄跟上了何总管一行人。
任仲跟在他们身后,只觉得何总管走路姿势十分诡异却轻巧异常,与夜色交融,行迹模糊不易察觉。任仲脚腕有伤,自然不敢跟的太近,怕自己的脚步声打草惊了蛇。幸而何总管身后还跟着些武仆,要不任仲恐怕早已丢失了他的踪影。
任仲神经紧绷,不远不近的跟着,随着他们走走停停,竟一时忘了脚上僵麻。
只见何总管带着武仆几乎把蒋府巡了个遍,才叫武仆分散继续巡逻,自己却兜兜转转并不回屋。他脚上功夫极佳,任仲又不敢紧跟,竟然在花园之中将人跟丢了。任仲心中懊恼,只怪自己不够细致认真,转身爬上身边大树,想在高处寻得何总管的踪迹。
任仲眯着眼在夜色中不停寻找,突然神色一变,听到耳边传来了翅膀挥动之声,正向他藏身的大树而来。他只觉得一黑影在树顶飞过,速度极快,以他的眼力竟看不出究竟是何物。任仲不知何种动物善于夜间飞行,只觉不似正常,身体本能的反应,右手抽出三根银针先后朝黑影直射过去。他计算的倒是丝毫不差,不过这黑影反应也是不满,只听唧的一声,竟反应迅速的避开了两根银针,不过任仲早有两手准备,怎么会让它轻易躲开,两根银针背后第三根银针疾驰而来,直接钉进了它的翅膀。黑影发出一声惨叫,直接从空中跌落了下来。任仲猛的一蹿,左手死死抓住了黑影,右手紧攀一节树枝,前后一荡又轻巧地回到了树上。
任仲眯着眼仔细观察手中抓着的毛茸茸的小东西,竟是只黑色的小怪物,它只有任仲一只手掌大,全身漆黑一片,两只肉翅也长满了细小的绒毛,在黑夜中飞行倒是极易隐藏行踪,旁人很难发现踪迹。这小怪物有一双暗红色的眸子,此时正恶狠狠的盯着任仲。任仲竟然在它眼中看出了愤恨怨念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惊。这小怪物受伤被抓也不老实,唧唧地叫个不停,还试图伸头啃咬任仲的虎口,任仲一时不查,左手竟被咬的鲜血淋漓,伤口之处一股不老实的热气涌入体内。任仲疼的嘶了一声,并未在意体内的热流,忙用右手抓其背后的绒毛,将其直直掂了起来,小怪物挥了几下翅膀,仍然挣脱不得,却在晃动之下,让任仲发现了它脚上捆绑的细小黑色竹筒。这竹筒倒是极细,制作也十分精巧,正巧贴合着小怪物的腿骨凹陷处,不仔细查看怕是很难发现。这东西竟是人为圈养作送信之用的?!
任仲解下怪物脚上的黑色竹筒,用银针捅了下小桶后盖,果然捅出了桶中纸条,纸条不大,借着月光见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蒋已闭关,三日后事成,等待统一调配。”字下面还画了个奇怪的图案,虽说图案很小,却清晰异常,任仲从未见过这样的图案,样子倒像是书中描述的青面鬼,但却通体血红,诡异之极。
任仲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内心躁动翻腾,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发现了什么极大的秘密,何总管教蒋文清祭练血池,也许并不是个人的行为,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他的背后还有些人,这些人必定同他一样残忍凶狠不好相与,视人命如草芥。蒋文清是其中的一颗棋子,何总管怕也只是棋子,他们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目的,任仲根本不得而知。
任仲不是不自量力之徒,蒋文清已死,血池化为乌有,蒋府的阴谋早已不攻自破。何总管无论代表了何方势力,就算自己与其一战,勉强胜之,查清其中阴谋,对于阴谋之事怕也是毫无办法。况且自己伤势未愈,适时抽身,才是明智之举。他已打定主意,不欲再纠结卖身契之事,只想速速离开蒋府回到青牛村中,与父母兄弟远离此地,天涯海角,官府还能遍地缉拿自己不成?任仲也考虑到蒋府之事疑点颇多,何总管决计不敢摆在明面上来说,搜查之事只会秘密进行,自己定有足够的时间离开。况且这件事情诡异至极,不知之后会有何种变故,若是有了变故,自己不可能独善其身,至少要将父母迁走,离开是非之地。
任仲下定决心,看了一眼手中不停挣扎的小怪物,只犹豫了一下,便手中发力,掐断了它的脖子。小怪物双腿一蹬,挣扎的呼吸了几口,没了生息。任仲闭眼缓和了一下情绪,他知道,对于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倘若心软放了它去,谁知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决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任仲又仔细看了一遍纸条上的文字,把那血色鬼象深深地刻进了脑里,右手发力把纸条捻成细末,丢进了风里。他把发带撕成两段,用其中一段把小怪物的尸体捆在树上,生怕尸体掉下去被人发现。处理好了这些,任仲起身准备离开花园,却突然听到一阵石声传来。他急忙贴紧树干,就见何总管从园内假山后闪身而出。
任仲屏气凝神,一动也不动,见何总管慢慢走到花园门口,却突然转身向任仲的藏身之处纵身扑来,脚尖点地,竟生生跳起了一丈之多,转瞬间已到任仲面前。任仲来不及多想,左手顺势击出,阻止了何总管上树之势,却觉得左手火辣辣的灼烧起来,刚才左手伤口之处涌起了一股充满杂乱无章的热气。任仲脑中一转,便知是那怪物的唾液有些奇特,自己气血翻涌之时便会有热气从伤口传来。
何总管被阻了势头,并没有继续攻击,他摸了摸胡子,张嘴问道,“少侠夜探蒋府,不知所为何事?”任仲心中大定,知道何总管并未认出自己,蒋文清之事自然没有曝光。心中开始思索退路,一时没有出声。
何总管见任仲不吭一声,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从药屋的方向传来,他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只见一武仆慌张的冲了进来,大声道,“总管!王夫子说,老爷不见了!”
何总管心思繁杂,加之并不清楚事实,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盯着树干对着任仲恶狠狠道,“好一个调虎离山,我倒是小瞧了蒋文清!”
任仲瞧何总管的架势,怕是与蒋文清有着不小的分歧,倒不像是表面一般和谐,也不出言辩解。他知道,这正是自己逃跑的机会,他用准备好了面巾遮住脸,跳下树直接向何总管扑去,使得竟是缠斗之式。何总管见任仲招招缠斗,仿佛是在阻拦自己回到药屋,心中便更是落实了猜测,觉得蒋文清必定没有跑远,否则这蒙面人不会与自己缠斗。思及此处,他脚下生风,直直向药屋退去。任仲作势追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见何总管已然消失了踪影,那报信的武仆也不知藏到了哪里,不由得微微一笑。
时机已到,任仲毫不犹豫,凭着月亮辨认了方向,便直接朝着城镇北门的方向向院外而去。蒋文清失踪,蒋府今晚在府中搜寻未果,明日必然会派出大量人手加以寻觅,自己再想要逃脱恐怕难上加难。任仲脚上发力,不顾脚踝僵麻,只想速速离开。
任仲十岁入府,如今已然两年,两年之内他从未踏出过蒋府一步,如今真的要离开,心中自然是火热一片,连手脚上的疼痛也变得轻微起来。他不知道何总管等人有何阴谋,但是自己人小力微,也是根本不愿知道。他现在只想着将父母迁出青牛村,找地方调理好自己的经脉,修真,长生,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当他拧腰跳过最后一道院墙,站在空无一人的县城内大街上,听着墙内传来的一片熙攘之声,不由得无声一笑,自己,终于自由了。
第15章 戾气通经
又是一个晴朗明媚的下午,青牛村村口却出现了个少年人,他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发松松地束在背后,额头散落的几绺黑发遮了他大半的脸,只露出了紧抿的薄唇和直挺的鼻梁。他身着宽大的灰色长袍,挽起袖口,背上背着个白色麻布包裹,沉静自若的走进了村子,直奔任大强家而去,此人正是任仲。他虽说只有十二岁,身材却因为学习拳法比寻常之人高大,在蒋府两年,经历的事情多了,眼里也不免增添了几丝沧桑,打眼一看倒真不像个年幼的少年。
他昨夜出了蒋府,发现镇上北门紧闭,夜间有人看守不许普通人出镇往来,便在墙根下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闭目养神,没过多久竟来了一群流浪汉,大半夜的不知从哪寻了些吃食,正准备分而食之,见任仲靠在角落,几人吓了一跳,立马禁声,有些狐疑的瞅着他。任仲抬眼一瞧,见只是几个瘦小的青年人,也不怎么在意,脸上无悲无喜,闭了眼便靠着墙假寐起来。几人见任仲一动不动,便迅速将分到的食物塞进了嘴里,飞快的咀嚼起来,任仲虽然闭着眼睛也感受到了几人的动作,心里倒是泛起了些同情,表面上却丝毫不显。
“恩?”任仲闭着眼睛,也感觉到其中一个流浪汉接近了自己,却是没有恶意的样子,索性睁开眼睛看向那人。
只见那人手举着半块红薯干,怯生生的问道,“你要不要吃点?”
任仲一愣,才发现自己形容狼狈,头发草草一扎,如同鸡窝一般,左手血肉模糊看起来倒是极为严重。他仔细看了那人一眼,见他瘦小枯干,满脸灰尘看不出年纪,却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眸子。任仲很久没有看到如此干净透彻的眸子,竟然微微有些触动。
“不必,我不饿。”任仲回应道,口气中难得的出现了一丝温度。
那人挠了挠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又把红薯干递的近了点,“我是实在饿得紧了才咬了几口,你别介意,饿了就吃点吧。”
任仲看向红薯干,上面竟真有几个牙印,不由得笑道,“我真的不饿。”见那人收回了手,低着头微微失落的样子,任仲抬起眸子,一双温柔眸盯住那人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多谢了。”
任仲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见那人转头跑走,不一会又跑回来递给他一张草席。那草席肮脏破烂,任仲却丝毫没有嫌弃,道了谢,躺在草席上凑合了一晚。等到天刚蒙蒙亮,任仲将剩下的杂粮饼统统夹在了草席中,便迫不及待的出了城。
任仲虽说脚上有伤,不易长途跋涉,可他身无分文,只好徒步向青牛村方向走去。走了大约一两个时辰,终于在路上遇到个运货的牛车。车夫倒是个热心肠,见任仲走的辛苦,自己又正巧要路过青牛村,便提出把任仲搭到青牛村村口,任仲求之不得,连连道谢,终于在下午到达了青牛村村口。
下午正是各家劳力去地里干活的时候,一路上任仲也没见着几个人,只有几个玩耍的小娃子,都是五六岁的样子,他仔细瞧了瞧,也许小孩长得太快,竟然一个也不识得。
村口到任仲家有一小段距离,任仲走过村中,见周遭景色与自己离开时略有不同,让他微微有些陌生,只觉得时过境迁,自己与村子间仿佛隔了层薄膜,竟有种格格不入、恍如隔世之感。
恍惚之间,任仲已走到了家门前,不过还未进门他便感觉有些不对,以他的耳力竟听不见院内鸡鸣之声,而且自家门上的对联也仍是自己离开时的那副,他心里一沉,心脏也砰砰直跳。他伸手推门,门没有上锁,院内果然也是一副破败不堪的样子,早已无人居住多时了。
任仲愣了愣,杵在了门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一路上构思了半天的计划突然都成了空,父母亲人皆不知所踪,任仲心里一片空白,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与声音一同传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任仲听其脚步夯实,便知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转过身像声源处看去,就记起是住在隔壁的王叔。
“王叔!”任仲微微躬身,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你是大强家的仲儿?竟长得如此之高了,你不是入了蒋府,怎么能回来?”王叔奇道。
任仲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打了个哈哈,态度不卑不亢,嘴里急急问道,“不知我父母兄弟他们……去了何处?”
王叔表情有些奇怪,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任仲也不催他,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王叔最终叹了口气道,“你去蒋府那年,你大哥他不知道吃罪了什么人,镇上也是待不下去了,连夜回了村子,与你父母商量一番,就离开了青牛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的去向,连土地房子也没时间处理,谁知道!谁知道你竟然还会回来,你竟然还能离开蒋府!”他盯着任仲瞧了瞧,叹了一声,“造孽哟!”
任仲脸色未变,在他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时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只是得知父母离开,并不是受自己牵连。与大哥一同迁走,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也就微微松了口气,再怎么说,也不会比跟着自己逃亡更差的了。
他向王叔打了声招呼便拉上自家房门,准备离开青牛村。他也知道村里并不安全,怕蒋府之人寻来,离开村子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走向村口,不禁有些茫茫然,只觉得天下之大,自己竟突然无处可去了。
任仲心中郁结,心气难平,颇有胸闷气短之感,左手伤口的聚集的诡异热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顺势涌了上来,在左手经脉之中暴乱的冲撞起来。任仲只觉得经脉生疼,两眼发黑,心想这伤口上必然有毒,恐怕得试试徐大夫的排毒之法。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回家,咬了咬牙走进了村后的山林之中。
任仲脑内混沌,横冲直撞的进了林子,走了不知多久,已然进入了山林极深之处,他顾不得危险,盘腿坐好,大口呼吸了几次,右手抽出银针准备按照徐大夫的方法刺穴排毒。
银针还剩下十二枚,任仲计算了一番,觉得勉强够用,便勉强打起精神,施下了第一针。这一针下去,他便觉得经脉中的怪异热气动了起来,竟自发的汇聚了起来,在自己的经脉中拧成了一绺,却丝毫没有排出的迹象。
任仲心中一喜,知道这排毒之法有效,便顺势下针,第二针,第三针,直至十二针全部施完,他满头大汗,精神紧张反而使疼痛加剧,早已不能集中精神。不过那热气虽然已经被逼至伤口之处,却怎么也不肯散出,银针已经告罄,任仲心知这次排毒怕是失败了,心中一沉。他记得徐大夫在书中说过,排毒失败之后撤出银针,一旦毒性反复进入经脉,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只得暗自咬牙,猛地将第一根银针撤了出来,准备将第一根针再次刺入穴位将虎口的热气彻底逼出身体。他忙中出错,倒是忘了第一根针乃是排毒的根本。就在第一根针抽出之时,经脉中的热气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分散开来,竟绕过了其他十一根银针,直直扩进了心脉,任仲脸色一变,面上一片死灰,只觉自己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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