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小飞从里头掏出第一只蛋来,不由自主笑裂了嘴。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八只。
猛然间茅小飞抱住山鸡就亲,惊得母鸡忙不迭扑扇翅膀,最后总算从疯狂的主人怀里挣脱,跳到地上就带着一群鸡咯咯哒叫着往前跑。
等茅小飞回到锅边,穆参商已经给他盛好了粥。
“咱们有吃的了,这几只鸡,居然没被抢走!”
“蛮族人来得快去得快,他们往往只抢带得走的东西,而且会立刻撤退。”穆参商道。
茅小飞连忙点头:“还好还好,这些鸡没被抢走,我们不会饿肚子了。而且你的兵估计受伤的不少,看,鸡蛋。”
圆溜溜八只蛋静悄悄被茅小飞稳妥地用从袍子上撕下的两片布裹住,他乐得合不拢嘴:“给你的兵补补身子。”他只舍得喝了半碗粥,剩下的和搜刮全营地找出来的一点带壳谷米都喂给山鸡。
稍作休息,穆参商带着茅小飞又要启程,就在这时候,茅小飞手在身上摸了摸,又在他们停留休息的地方转来转去。
穆参商觉出不妥:“你在找什么?”
“鸡蛋呢?我放在这里,不会记错了……”话音刚落,嘴角还挂着蛋液的爪西蹲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闯进茅小飞视野里。
爪西脸上只写了四个字:我很满意。
他伸出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干净嘴边,懵懂地瞪大清澈的眼睛,无知无觉地笑看茅小飞。
☆、十九
这下茅小飞不能忍了,当即叫穆参商起来,即刻要走。
穆参商还要背茅小飞,茅小飞本来想吃饱了就不用人背着走,他也是堂堂男儿,叫人背着走多难看。
但是,茅小飞的速度怎么能跑得过一年四地光脚撒丫子到处跑的爪西,他拿麻绳把几只山鸡拴在一起,每三只扎在一起,抓完鸡已经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
爪西就在不远处蹲坐着看茅小飞动作,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为啥把活蹦乱跳的鸡拴在一起,在他们蛮族,山鸡是最不起眼的食物。
十二只鸡,扎成四串。忽然,茅小飞发现,要是带着这些鸡,那穆参商自然没法背他了,十二只叫喳喳的鸡,要是穆参商背着他,那鸡必然要乱叫乱啄,而且十二只鸡也一点都不轻。
茅小飞想了又想,只好把鸡挂脖子的挂脖子,拎手上的拎手上,垂头丧气地对穆参商说:“不用你背了,你背着我没法带鸡,这些都是给你的兵当补药的,一只也不能落下。”
最后穆参商也分担了六只,看鸡的眼神活似看什么张牙舞爪的凶兽。
茅小飞忍不住笑:“不会咬你,你个大将军,还怕几只山鸡不成?”
才刚茅小飞也留意到,这些鸡当中确实有七只不太正常,蔫蔫儿的不大动。找到的时候都蹲在草垛里,不叫也不跳,茅小飞下了大工夫才找出来。不过现在不是研究鸡的时候。
“有多远?”边走,茅小飞边回头看,虽然一时半会没看见爪西,但他知道那孩子一定跟着,没道理从蛮族跟到这里这么远,忽然就不跟了。
“跟着我走,别说话,保存体力。”
茅小飞知道穆参商说的有道理,刚才穆参商背着他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都不累,但那是因为他体力出众,又是练武之人,换成茅小飞,真的要走远路还是不要说话省力。
一直走了大半天,茅小飞肚子都有点饿了,想开口叫穆参商停下来休息一会,看穆参商一路一句话都没说,每到路口停下来仔细分辨应该从哪里走,他一脸认真,让茅小飞也不好意思喊累。
“小飞哥,快到了。”
茅小飞一愣。
“快跟上。”穆参商听不见茅小飞的脚步声,回头去看。
茅小飞一脸如遭雷击:“你刚叫我什么?”
“小飞哥啊。”穆参商板正的脸上嘴角弯了弯。仿佛一道过于鲜亮的阳光骤然炸开在茅小飞的眼睛里,穆参商笑起来真是太他娘的好看。这都没什么,堂堂将军竟然叫他“小飞哥”,这和许邱叫他“小飞哥”不是一回事。
茅小飞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
“到了。”穆参商收起笑,把茅小飞两条胳膊拉起来,手里的两串鸡挂到茅小飞的肘弯里。茅小飞这才回过神,愣愣跟着穆参商挤过一条狭窄山道,地面湿滑,而且只容最多三人同时通过,抬头一看,天空缩窄成一条细线,人夹在两山之中渺小如同蝼蚁。
心惊胆战地挤过去,眼前豁然开朗,士兵操练的声音震山响起,脚下一条窄窄石道,蜿蜒而下,目可及千顷的一片广阔土地出现在茅小飞面前。
“这是去年我练兵的地方,果然他们退回了这里。”穆参商想朝茅小飞伸出手,牵他下去,远处跑来一队人。
茅小飞看着穆参商又缩回手去,负在身后。
作为全军主帅,回营的待遇自然不一样,茅小飞看穆参商在手下将士们前呼后拥下被带走,一哂,抓着他的鸡,一路打听新兵营,一路在士兵们古怪的眼神里,带着他的鸡回该自己待的地方。
“小飞哥!”重如泰山的许邱扑过来,给了茅小飞一个久违的熊抱。
徐柒则交给茅小飞一包东西。
“这是什么……”茅小飞话声戛然而止,里面是他那天想趁乱逃走,装的那些钱和工具。徐柒能拿到这些,必然回去找过他。
茅小飞有点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在他不在的时候惦记他,何况当时情况紧急,徐柒还分|身回去找他。
“徐柒……谢谢你。”
徐柒抖开茅小飞的被子,他的铺还是在许邱和徐柒中间,周围不乏有人往这边看,徐柒不动如山,他拍干净茅小飞的床铺,努了努嘴:“这么些天,累疯了吧?上衣脱了,趴下睡会。”
茅小飞眼眶一热,旋即依言把上衣脱下,趴到铺上去。
“许邱,你去打点水来。”正在拿药的徐柒吩咐完许邱,就去翻给茅小飞擦伤口的药,等回到床铺前,视线落到茅小飞的背上,徐柒嗓音陡然一寒:“茅小飞。”
“啊?”茅小飞茫然地转过脸看徐柒一眼,猛然从铺上坐起,被徐柒一把又按回去,脑袋按在枕头里。
徐柒一面按住茅小飞的后脖子,给他擦药,手移动得很缓慢,茅小飞意识到,他肩背和腰腹一定还有那些不寻常的痕迹,就不知道徐柒看没看出来。徐柒给茅小飞的感觉,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多半有些江湖经验,但具体什么级别就不知道,毕竟徐柒从未在茅小飞的面前露过手。
“哎哟……”茅小飞叫了一声。
“按疼了?”徐柒这才回过些神,动作轻了点,直到给茅小飞擦完伤口徐柒也没说话。
一路赶过来都没睡过好觉,徐柒怎么想,茅小飞已完全顾不上了,等徐柒立起身,发现茅小飞已经呼呼大睡过去,嘴巴还微微张着。徐柒眸色深沉地看了他一会,慢慢收起药瓶,就在茅小飞旁边躺下,他本来也该睡这里,徐柒侧着身,不动声色地盯着茅小飞很看了一会,直至许邱进来,徐柒才揉着眼坐起来。
“我去得太久了吗?你们都睡着了……对不起啊徐大哥。”许邱讷讷低着头,不时瞥一眼徐柒。
“没事,正好让我休息了一会,你去伙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给你小飞哥拿一些。”
许邱一阵为难,现在不是饭点,要从伙房那群抠巴巴的伙头兵那里要吃,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看了眼脸色蜡黄蜡黄的茅小飞,许邱还是点头出去。
给茅小飞擦背的徐柒小心地掖住他的被角,尽量不让四周好奇的视线看出些什么,擦干净茅小飞脖子和身上的汗,帕子丢进铜盆。
徐柒复又躺下,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被子里拳头攥紧捏了起来。
当天晚上吃了饭,茅小飞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吹叶子,这块方圆半里的地是穆参商叫随行小兵过来给他圈的养鸡的地方,篱笆圈起,旁边还叫士兵搭建一间小木屋,还没完工。
晚风吹来的闲适安逸,让茅小飞舒服地闭起了眼。
突然一个兵跑过来,茅小飞听见沉沉的脚步一下就睁开眼睛,面带急色的那个兵,竟然还是个熟人。
茅小飞跳下草垛招呼他:“周济,什么事?”
“大伙抓了个蛮族人,要烧死他,都在看热闹,你去不去?”周济也是路过,他在附近跑圈,别的士兵告诉他,正好他下午就留意到茅小飞的鸡圈在这边,虽然没多少人留意茅小飞是跟着穆参商回来的,周济却从那天给茅小飞送金子就意识到茅小飞受到了特别的关照。
于是那天穆参商回来,他立刻到新兵营打听,知道茅小飞也是同一时间回来。
那跟在少将军身边的随从,不就是茅小飞吗?这个养鸡的不简单,所以他得到消息,特地过来通知茅小飞。
茅小飞陡然变了脸色,连忙把鞋穿好:“是个孩子吗?”
“你怎么知道?是个蛮族的小孩,可不得了,见人就咬,伤了十数个兄弟,才拿住他。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要五马分尸,有人让千刀万剐,最后商量下来,发了善心,决定还是烧死算完。你是没见到那小孩,我管保你没见过那么凶的小孩,看上去也就三四岁,咬人从不咬不要紧的地方,都是照着咽喉来。这长大了得多恐怖,一定得处死。而且蛮族这次烧了我们营房,死了一百零三号弟兄,这个仇不能不报。”周济发现茅小飞一直没说话,停下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怎么。”茅小飞抹了一把汗,问周济:“在哪儿呢?还没到?”
“就在前面,有人通知将军去了,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片刻后,不用周济说,茅小飞也看见了,前方人头攒动,士兵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杂乱无章,但能听见不少小股小股的声音在喊:“烧死他!”
“五马分尸!”
“烧死!烧死!烧死!”
茅小飞眼前一黑,他挤进人群,尽力往前分开人流挤过去,终于能看见,偌大的校场上,一张网子里兜了个孩子。
爪西鼓着圆溜溜的眼,龇牙发出呜呜的咆哮,时不时低头咬那张网。他浑身一点衣服都没有,原本可怜巴巴的草裙也被人扒光,他缩成一团,一会杀气腾腾地瞪视人群,威吓一般地发出嚎叫,一会暴躁地上蹿下跳,但怎么也挣不脱。
听见爪西的一声嘶嚎,茅小飞顿时明白为什么在蛮族,那个黑人欲言又止地说爪西不是一般的小孩。
眼前这个小孩,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根本不属于人,那属于深夜里最可怕的吃人族群——狼。
☆、二十
“就是他,将军,这个孩子咬伤了我们十多个人。”
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叫来的穆参商长身而立,士兵们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看见网里挣扎不休的爪西,穆参商也是一愣。他的目光仿佛在人群里搜索什么,很快定在茅小飞身上。
这时的茅小飞完全没有看他,他用震惊又沉痛的目光看着爪西。
“蛮族这次奇袭,杀了我们上百号人,将军,我们已经决定,烧死这个蛮族小畜生,祭奠死去弟兄的亡魂。”又有一个人叫道。
不少士兵举起手中长矛,口中高喊“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茅小飞耳朵里嗡嗡的,他眼前有些发花,眼睛瞪视太久,眼眶发红。爪西怎么会被抓住?难道追到这里他还不肯放弃,他是来找自己的?
“安静。”穆参商抬起手,顿时底下人纷纷闭了声。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穆参商走近被网子兜住挂在半空的爪西,爪西抓着网子,趴在网上,与穆参商对视,犹豫片刻,凶狠地龇出尖锐的牙,喉咙里不住呜呜作声。
“茅小飞!”一个人的叫声惊醒茅小飞,他的手腕被人抓住往后拖。
徐柒把茅小飞拖到身边,沉声道:“你认识那个小孩?”
这时四周都很吵,没人留意徐柒和茅小飞交头接耳,茅小飞满脸冷汗:“他救过我,我们从蛮族出来,差点在一个山洞被蛮族人偷袭,这个孩子很……厉害。”
“你想说的是可怕吧?”徐柒用锐利的目光遥遥望向那个孩童,孩子和穆参商对峙,身形差着七八个人,却丝毫无惧。
“他有一双野兽的眼睛,他刚才的叫声,你听见了?”
茅小飞木讷地点头。
“他是一个狼孩。杀人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完全出于本能,刚才那十几个兵白捡回一条命。”
穆参商回过头,看见一人几乎贴着茅小飞的耳朵在说话,他脸色一沉,“这个孩子……”话音未落,已经足够吸引茅小飞的视线,穆参商眉毛微微上扬,隔着那么多人,茅小飞一眼就明白了,穆参商看的就是自己,他想看自己的态度。
不用茅小飞刻意做出什么姿态,他确实不想这个孩子被烧死,至少不是现在。爪西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且如果不是跟着他跑到这里来,加上他不肯见爪西,爪西才会硬闯。茅小飞那点平民心肠顿时就涌了出来。
“这个孩子,不是蛮族人。”
几乎所有人都疑心听错了,网中的孩子肤色黝黑,被扒光以前穿着蛮族人才会穿的草裙。
于是有人上前道:“将军不要被他蒙蔽了,他刚才穿的草裙在这。”一名小兵手里捧着爪西才被剐掉的草裙,还有他随身那把小刀。
“这把刀伤了我们好几个人,他可不是善茬。将军千万不要妇人之仁……”
穆参商寒意森森的视线扫到那人脸上。
接近四十岁的老将顿时收声,脸上肥肉随他垂头略抖动两下,很不服气。
“拿水来。”
穆参商取过水桶,冰冷刺骨的水从爪西脑袋上泼下,将他全身冲了个透。孩子顿时弓起身,炸毛地吼叫,撕咬束缚他的网。
穆参商出指如电,他手指擦过的脸颊上,顿时显出白嫩的颜色,爪西根本不是穆参商的对手,一张脸很快被擦干净。擦他脸的布脏污一片,爪西的脸干净了,圆溜溜白嫩嫩的小孩换了个模样,连龇牙咧嘴的架势也少了凶相。
“他不是蛮族的小孩,是被劫掠过去的庆细人。我们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操练,养兵千日,图一日用武之地,是为了什么?”
士兵们满脸憧憬、思念、愤怒、心酸,不少人攥紧拳头,有人大叫一声:“为了国君,为了家人!”
“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亲人,效忠我们的国君。庆细人不杀庆细人,这个孩子,也有亲人,他的亲人说不定正在四处找他,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蛮族人劫走,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这么小,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任人欺凌。”
穆参商的话让军队彻底沉默下来,当兵的大半也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孩子,有人主动走上去,要解开爪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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