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齐皇室复姓公西,据传是上齐古姓。上齐人定江山靠的不是武力,打下这片河山的,和坐江山的,不是同一家,兴许与公西氏好交游有关。
传到这一代,皇室依然保持着这种风格,公西煊在民间的好友中,徐柒能派得进前三。原因无他,只因稀罕物都是不常见的。徐柒剑若游龙,一笔狂草直出,便让公西煊惊叹不已,年幼时曾同门学艺,但因公西煊身份特殊,不能拜入门下,才不称徐柒一声师兄。后来公西煊回上南继承皇位,二人也从未断绝鱼雁往来。
想不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只见徐柒小指勾着酒壶,歪在龙床上,姿势惬意,态度轻疏,好像他睡的只是一张草席。
“帮一个好友追查家人下落,恰好路过上南,想着,过门不入似乎对你这个皇帝大有不敬。”徐柒喝了口酒,啧啧出声,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公西煊道:“要请你来,还得托旁人的福,什么好友这么有面子,能使得动你?就不知道来日要是朕有事,徐兄能不能也一视同仁。”
好像听了个笑话,徐柒笑出了声。
“你是皇帝,还有什么事,求得到我的头上。”徐柒眉心微蹙,仿佛觉得很不舒服,一把扯下束发,直接就在皇帝天天睡的枕头上滚来滚去。
“怎么还是这个德性,醉了?”徐柒那点臭毛病,公西煊当年颇有领教,醉上头来敢使唤皇帝给他脱靴捧脚。
“没醉。”果然,徐柒眼神仍清澈见底,他懒洋洋地分出一只眼,瞥他这个没名头的师弟,“说吧,什么事?”
公西煊摸了摸自己鼻子:“不是大事,不敢劳烦。”
“两年不见,连你也学会欲擒故纵了?”徐柒微有不悦,眼神中透露出复杂的神色,想起来一个人。
“好吧,那朕说了。”公西煊坐到榻边,回宫之后,总是正襟危坐,反正寝殿没人,便随意叉着腿,让徐柒脑袋枕到自己腿上,帮他拢了拢头发,“徐大哥能不能,帮忙朕保护一个人?”
“心上人?”徐柒斜眼乜他。
“不不。”公西煊大为尴尬,沉思片刻,才斟酌用词道:“他应该不记得朕,不过也算是皇家对不住他,朕也有错。”
“婆婆妈妈。”徐柒嗤道,“怎么回事吧?我听听,再考虑答不答应你。”
顿时公西煊眉开眼笑,他平常不太笑,徐柒目中微微晃神,要不是在师门下一天到晚看公西煊这张俊美得过分的脸,恐怕难以按捺住。对一个断袖而言,公西煊简直活脱脱一块大好肥肉。
徐柒没有立刻答应替公西煊去保护茅小飞,这茅小飞是什么人,籍籍无名之辈,放在徐柒的交游原则里,根本不值一提。
抱臂坐在树下的徐柒视线缓缓转向许邱。
那胖子也不是他的交游原则。
只能说交友不慎,早知道这个茅小飞就是个抓鸡专业户,说什么也不能贸贸然答应公西煊。尤其是茅小飞用徐柒的剑烤鸡。
“可惜了,没酒。”茅小飞边往野鸡肉上撒盐,边念叨。
“你好酒?”徐柒睨起眼。
“能喝上一点,不过吃这个,没有酒真是大大的憾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然该去买些酒,好歹喝一口。”
“能吃了没有?”
“再等一下。”取下鸡肉包在芋叶上,茅小飞又借走徐柒的匕首。他剔骨的手法娴熟非常,一部分片成片包了起来,“吃吧。”
得令,许邱立刻动手撕下一条腿儿,不知道是太久没吃肉,还是茅小飞手艺真的好,不焦不生的鸡肉吃在嘴里格外香,只差把舌头吞下去。
“跟谁学的?”徐柒斯文地细嚼慢咽,问茅小飞。
茅小飞门牙豁口,吃东西姿态显得狰狞。
“一个老乞丐,他拿手的菜多了,当时天天听他说,他又爱在大半夜饥肠辘辘时给我讲,那滋味儿。”茅小飞啧啧摇头,“后来他说的菜我几乎全吃了,都没有我想的好吃,就自己试着做。”
“你做的比得上你想的吗?”徐柒问。
“差不多吧。”茅小飞胸有成竹地说,“就可惜英雄往往寂寞,当时我想和人分享,人家不领情,一口也不肯尝。所以啊,你们俩是第一个尝我手艺的,怎么样?不赖吧?不过今儿实在太匆促,材料也不齐全,等有机会了,好好烧一桌给你们俩吃。”
许邱含着肉,声音模糊不清地嗯嗯。
徐柒倒是看着鸡骨头,思忖片刻方道:“厨下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隐约间茅小飞觉得徐柒知道什么,上齐人与庆细人说一种话,但徐柒的口音显然是上南城出来的,但凡上南城人,没有不知道茅小飞那点子不光鲜的事,所以即使睡在一个铺,茅小飞也没打算和徐柒多说什么。
谁还没个过去?
不过徐柒到树林子里找他,还是让茅小飞挺感动的,虽然杀狼的不是徐柒。有那个心已经不易,茅小飞又撕了条腿儿给徐柒。
“民以食为天,厨下哪儿不好?有一技之长的人就能立身,别看不起做饭的人,人家可是想让你拉肚就拉肚,凭你什么高手低手,拿多厉害的宝剑,也要吃顿饭跑十趟茅厕。”
徐柒想了想,要是高手对招,中途还要叫对方稍等,跑去如厕。嘴角略弯了弯:“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想怎么过好日子呀,我有个主意。”茅小飞一抹油嘴,神秘地凑到徐柒面前,“我想好回去以后怎么干了,不过我需要两个兄弟,我一个人肯定不成。”
徐柒尚未作声,许邱的声音插了进来:“小飞,那只腿给我,你叫我干什么都成,不然,我帮你给刘副将下点巴豆。”
茅小飞乐了,给他一只鸡腿,小心挪动伤腿摆放得舒服点:“那不用,还不能收拾他,再说了,我也没缺胳膊没缺腿。”对上许邱的眼神,茅小飞耸了耸眉:“这个又不是刘副将咬的。”
“你想做什么?”徐柒问。
只见茅小飞兴致勃勃地笑了起来,嘿嘿道:“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呢。”
“听一听,不一定帮忙。”
“……”茅小飞丢开鸡骨头,“养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两分钟,昨天没有存【跪
☆、九
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吹得许邱打了个哆嗦,连忙摆手:“这个不成,我只会吃。”
“知道你只会吃!”茅小飞嫌弃地瞥他一眼,抱着自己伤腿,朝徐柒挪了挪,讨好地觍起脸笑:“徐柒,其实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不是凡品。”
徐柒狡黠地睨起眼。
“别这个表情嘛,我又不怕你。”茅小飞不怕死地拍了拍徐柒的肩头,他不清楚徐柒来历,只觉得大概是自恃有点武功,所以比一般人多三分底气。
“你觉得,我适合养鸡?”徐柒凌厉的眉峰一轩,仿佛茅小飞说个是字,就要举起屠刀。
茅小飞撇撇嘴:“没试过怎么知道?三十六行,熟能生巧,是不是?”
徐柒冷笑道:“那你最好先想想,怎么才能说服刘大人不让你上战场,而是放你去养鸡。”
“这个我自有办法,那先说好,算你一个,陪我去养鸡。”
“等你有那个资格再说。”徐柒向后靠着树,眼望遥遥天穹,懒得搭理他。
傍晚。
中军帐留了一整日的三名军医才出来,外面候着的都是庆细军营中有头有脸的人,刘副将也在其列,不经意看见茅小飞从不远处走来,刘副将对他晃了晃手指,意思很明确:站着别动,待会再收拾你。
茅小飞哪儿是那么听话的人,看刘副将一时半会走不开,立刻拖着瘸腿,以最快速度闪人。
草茎捆得四四方方的翠绿叶包,里头是剔下来的一点鸡腿肉。
“许邱。”茅小飞低低叫了一声。
许邱露出一双小眼睛,见茅小飞手里的东西,顿时两眼放光。
茅小飞起身出去。
许邱四下瞅了瞅,过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跟出去。
草垛后面是马棚,打响鼻刨地的声音此起彼伏,时不时马儿仰脖,稻草扬起的灰荡漾在空气里。
这也不妨碍许邱的食欲。
“白天,就看见你藏了这个,不过我没想到是给我留的,小飞哥,你对我真好。”
对上许邱满脸的含情脉脉,茅小飞摆了摆手,笑骂道:“什么给你留的,给别人的,可惜想献殷勤还没有门路。这鸡肉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才给你吃的。快吃吧,今天晚上没有余粮了,别想着还有宵夜吃。”
闻言许邱皱着眉,犹犹豫豫道:“那我还是不吃了。”
“给你了就随你处置。我有事问你。”茅小飞直入主题。
吃人的嘴软,许邱本来耳根子也软,一脸福相,便道:“你问。”
“刘副将是不是你亲戚?”
顿时尴尬的红云可疑地飞上许邱的胖脸。
“小飞哥,你都看出来了?”
茅小飞也是随便猜的,毕竟这么大个军营,刘副将谁也没找,就找到许邱。
“他是你什么人?”
“一个表了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许邱委屈道。
“你怎么称呼他?”
许邱有点不明白:“刘大人。”
“我是说私底下。”
“私底下也叫刘大人。年节时他来过一次我们家,是我十岁那年,当年我娘说让叫一声哥。不过长这么大,我只见过他那一次,这次来我娘还让我给他带了点银子,托他照看我。”
这关系还真够远的,亲一点也不会收钱了。茅小飞心说,那许邱估计真的不知道什么,刘副将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呢?
“小飞哥,你是不是想问我,刘大人是不是和你有什么过节?”许邱小心翼翼地问。
“嘿,今天挺聪明的。”茅小飞赞道。
许邱憨厚地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为人无利不起早,我娘常常说,这个哥不适合做官,要是做生意,恐怕早就富甲一方了。”
看来刘副将很可能是为钱,那事情就简单多了。茅小飞拍拍许邱的肩,“谢谢你。”
轻薄的一丝红染在许邱颧骨上,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小飞哥你别这么说,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肉。”
茅小飞彻底被他逗乐了:“放心,你跟着我,哥有一口肉,也有你一口。”话是这么说,茅小飞还是最想回到上齐去,上南城虽没什么可留恋,可他总是很想家。这里荒山野岭,没有依靠不说,真要打起仗来,谁不知道首当其冲丧命的就是新兵。
到半夜刘副将还没来找茅小飞麻烦,他翻来翻去睡不着,忍不住去想那个获救的少将军,看上去也才十七八岁,比安阳王还要小一些。他为什么会受伤?庆细与上齐不是正在议和吗?
黑夜里茅小飞赫然坐起身。
营帐中新兵们已奉命睡下,走出去得避开歪七扭八的各色人。走出营帐,总算摆脱弥漫在帐子里那股子臭脚味。
茅小飞深深吸了口气,朝中军帐走去。
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自然是会被拦在帐外,隔着十数人,茅小飞偷偷看到,少将军住的营帐灯火通明,帐外光守卫就有十六人。
失望笼罩住茅小飞,他要混进去不太可能,只得回去睡觉。
不想次日,他就得到了去看少将军的机会。
传令的士兵不苟言笑,手握一把长矛,一路上没和茅小飞说半句话。茅小飞酝酿了一路的盘问连个用武之地也没有,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中军帐。
扑面而来一股药臭味,光闻着味儿就让人觉得口苦。
一袭黑亮的豹子皮搭在矮榻上,随侍不像军中其他士兵那样被风吹日晒出一脸粗糙皮肤,看着细皮嫩肉,眉眼淡,眼角很深,略发红,透出一股子温顺。
上位之人不说话,茅小飞乐得不说话,他四下看了看,帐中陈设显得简单而粗犷,除了被子上搭着的豹子皮,地上还铺了一张白虎皮。墙上悬挂银色璀璨生辉的箭囊。
有些浮夸。
茅小飞暗暗地想。
挂着的那张弓倒是不见得精雕细琢,乌黑古朴,就是比一般人用的弓大一些,看上去不轻。
看来确实有点本事,能拉开这么沉的弓,起码不是个绣花枕头。
“凭你这些举动,还有来历,换了别人,现在脑袋已经不在了。”随侍调笑了一句。
那少将军凌厉扫过一眼去,随侍即刻低眉顺眼下去,面露怯色。
还养一只小绵羊在身边,怕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传说中战功赫赫的少将军,恐怕是徒有虚名。既然是少将军,那就有个声名显赫的父辈,锦上添花的话再怎么传也不过分。
“出去,把其他人叫进来。”大概因为没什么力气,那人说话声音低弱,茅小飞想起在洞穴里听见他叫自己闭嘴,声线虽低,却因音色中细腻的沙哑颇带磁性,让人忍不住认真去听,想多听他说一些。
很快茅小飞恢复了镇定。
人家在想怎么砍他的头,他居然鬼迷心窍在想对方的声音好听。他猛然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下手不轻,额头顿时泛红。
那少将军目中微微露诧,很快恢复淡漠,毫无瑕疵的五官,搭配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即便病怏怏地躺着,也绝非弱鸡。何况一身贵气,更让茅小飞能肯定,此人必须出身世家,否则怎么说寒门无贵子。
“叫我来做什么?”此话不是茅小飞冒失,他想赶在别人被叫进来之前,和眼前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少将军谈谈条件。
谁知那少将军压根不搭理他。
茅小飞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再多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将来的日子,有的是要仰人鼻息的时候。
茅小飞不禁有些懊悔,没有丢下这人逃跑。他要是跑了,这小子就不能安逸舒服躺在床上,养足精气神,给他脸子看。
像这样的时刻在茅小飞活了不长的日子里太多了,他也不太放在心上。
看到刘副将也进来了,垂死挣扎的复杂神情浮现在茅小飞的脸上。
更加五雷轰顶的是,那少将军总算开口说话:“他是谁的兵?”
顿时刘副将膝头一软,跪下去,挺直的背脊却透露出外强中干的紧绷。
茅小飞暗道不好。
这不是论功行赏的派头,反倒是问责的意思。
“回禀将军,此人乃是新兵,挂在属下麾下。不过这批新兵,是数日前才征入的,还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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