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长枫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义庄。”
“……”
苏一尘没有回头,在心里暗暗描绘小师侄皱着眉头无语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打探到了死者的身份,为何还要去义庄?”
“我吃饱了,”苏一尘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要去消消食。”
◎
义庄里停着黄家小姐和李家姨娘的两副棺材,黄家的做工复杂,李家的选料上乘,一望即知不是便宜货,出现在这简陋的义庄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把人扔到义庄来,挑棺材倒舍得花钱。”义庄的看守人一面把棺材的位置指给苏一尘二人看,一边嘲讽地说道。
“赵医女的尸身不在这里吗?”苏一尘问道。
看守人摇摇头,“赵姑娘是个好人,常常不收大伙的诊金,有时候病人没钱抓药,她还会送一些过去。所以虽然她没有家人,但官府验完尸后,大伙已经出钱给她落葬了。”
苏一尘点点头,把食盒往地上一放,和乐正长枫一起细细查看起了义庄里的两具尸体。
黄小姐是新丧,加之二月里天气依然寒凉,尸身保存得算是相当好,李家姨娘的棺材里渗出的气味就有些不可言说了。乐正长枫和苏一尘两人倒是都不介意,苏一尘先行上前俯下身去,按了按尸体的伤口处。
两具尸体都还没有换上新的寿衣,胸口的空洞清晰可辨,黑色的血团在鲜艳的裙装上格外刺目。至于脸上的伤口,则更是令人不忍卒睹,黄小姐本来花容月貌一张脸,大概是挖眼睛的时候没掌握好力道,眼角的裂痕一直拉到了太阳穴,皮肉狰狞地外翻出来。
苏一尘仔细看过了两具尸体,这才直起身来拍拍手,重新提起了食盒,朝乐正长枫一勾头:“走吧。”
出了义庄,苏一尘用力吸了一口气,等鼻腔里混合着腥味的尸臭散去了,才边走边问乐正长枫道:“你怎么看?”
“胸口有明显的刀伤,眼部周围细小的划痕也很多,像是下刀十分不稳,”乐正长枫偏着头露出思索的样子,“当时斜峰上你师兄的伤口,干净利落,甚至不像是用过刀剑,而是被什么尖锐的利器瞬间破开。所以我觉得,这不像是同一人所为。”
苏一尘点了点头:“确实。”
乐正长枫沉吟着:“只不过,挖心取目这样残忍的手段,同时被几个凶徒使用,总令人觉得不是巧合。”
“你觉得那两位女子胸口的出血量如何?”苏一尘突然问道。
乐正长枫想了一想,神色一怔:“很少……似乎比你师兄的更少。”
“而且,那两名女子脸上的表情很不寻常。”苏一尘又说道。
“她们被人剖心而死,脸上表情惊恐扭曲也有不妥?”
“剖心固然残忍,但加诸于身体上最多的还是痛觉,一个痛死了的人,表情为什么会是惊恐呢?”苏一尘眨了眨眼,“你不觉得她们的样子,好像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极之恐怖之物吗?”
乐正长枫蹙眉思索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地放慢了。
苏一尘接着说道:“你记不记得,酒馆里有个汉子说过,黄姑娘家有遗传的心悸之症。”
乐正长枫猛然止步,转头看向苏一尘:“你的意思是?”
“也许,她们不是因为挖心而死,而是被活活吓死的。”
第6章 青楼
乐正长枫显然是为苏一尘话中的内容吃了一惊,片刻后才道:“邪魔外道,行事果然令人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就别想了,等抓到人了让他自己说呗。”苏一尘晃着手里的食盒,一副吃完饭溜达溜达的闲适模样。
乐正长枫眼睛一亮:“莫非你已经有了抓人的办法?”
“他喜欢有心悸症的美女,那我们就去找有心悸症的美女,守株待兔。”苏一尘说着,朝乐正长枫眨了眨眼,“走吧,先去买两身衣服。”
乐正长枫发现自己常常跟不上这位道友的思路:“又为何要买衣服?”
“难道你要穿着青羽的弟子服去逛青楼吗?”苏一尘看着乐正长枫瞬间铁青的脸色,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别想歪了,我可不敢带你去做什么,你那位师父我怕得很。”
好在乐正长枫一瞬之后也明白了过来:“你要去青楼找有心悸症的美女?”
“聪明。”苏一尘说完之后,抬头看看暗下来的天色,稍微加快了步伐。
乐正长枫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好歹忍住了没有问,他怎么知道青楼里一定就有姑娘得了心悸症。
◎
他们俩人在市集的成衣铺里买了两件普通衣衫,换过之后,乐正长枫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苏一尘顶着温良那张路人脸,倒像是个小厮。
“走吧,公子,今儿晚上珍娘的初夜,您不是志在必得吗?”苏一尘当着成衣铺伙计的面对乐正长枫说道,直说得小师侄一张脸冷得能冻起来。
“两位也是要去铜雀楼么?”那伙计十分热心地追出店门问道。
“是啊是啊,我家公子中意珍娘好久了。”苏一尘笑着说道。
“那你们可得赶快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始竞标了。”伙计说着,给苏一尘指了一条近路。
苏一尘带着一脸不情不愿的小师侄赶到铜雀楼时,已经临近亥时。
铜雀楼前人头涌动,顶着肥硕肚腩的老爷和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儿们都在往里走,迎客的龟公看到身着华服的乐正长枫,立刻走上前来。却见他立刻抬起手来,用衣袖微微遮住了侧脸。
“你做什么?”苏一尘凑近去问道。
“……”乐正长枫沉默半晌才道,“万一碰到熟人……”
苏一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如果在青楼碰见了熟人,大家半斤八两,直当都没看见就行了。”
他看着小师侄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显得相当矛盾,既想进去查探线索,又像是半步也不愿意再往前走。
眼看着龟公快要关门了,苏一尘两手一摊:“要不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
“不行!”乐正长枫脱口而出。
“怎么,怕我乐不思蜀啊?”苏一尘大笑道,“没事,白林城都知道,我是打算找男道侣的。”
◎
最终苏一尘好歹是把小师侄带进了青楼,找了个底楼大堂靠后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刚才信口胡诌的话吓到了,明明扫过了现场没有熟人,乐正长枫却比刚才在大门外时更加心绪不宁,一连喝了三杯茶,这才对着苏一尘小声说道:“温良,我不会因此低看你的。”
苏一尘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有心想要解释,但看着小师侄一脸壮怀激烈的表情,觉得十分有意思,硬生生又给忍住了。
没过多久,只听一声锣响,老鸨领着个穿罗裙的姑娘走了出来,姑娘看起来才十五岁上下,雪肤花貌,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谢谢诸位客官今儿来捧场,咱们这个珍娘啊,在府里已经调教三年了,床下琴棋书画、床上十八般武艺,那是样样精通,保准不叫今儿来的爷失望。”老鸨扯着尖细的嗓子开始吆喝,“咱们今天还是老规矩,二百两起叫,五十两一加,过了明儿,珍娘可就不是雏了,各位爷千万别手软哪。”
她这样污言秽语,乐正长枫忍不住皱了下眉,等锣声再一响开始出价后,立刻就想举手。
“你干嘛?”苏一尘吓了一跳,连忙压下乐正长枫的手来。
“那姑娘才十五岁。”
“青楼里多的是这样的姑娘,一个一个的,你救得过来?”
乐正长枫抿了抿嘴,长长的眼睫垂了下去:“救不了天下,能救眼前人也是好的。”
他声音清冷,偏偏此时听起来软了一些,让苏一尘又有点舍不得了。
他与乐正长枫从青羽山上一路同行至此,见惯了这个小师侄没有表情的一副冷脸,行事板正、一丝不苟,简直就是三师兄容晦的翻版。直到见到他现在的样子,记忆里那个爱笑爱闹的小长枫才重新鲜活了起来,仿佛能听到他用软软糯糯的口吻跟在自己身后叫“小师叔”,让人忍不住就想转身戳戳他的圆脸。
“长枫,你会因为这个姑娘身在青楼而看不起她吗?”苏一尘问道。
乐正长枫摇了摇头,“众生皆平等,我不是看不起她,只是……”
“你也知道,只有她自己才能为自己的命运负责,”苏一尘说着,十分温和地伸出手拍了拍乐正长枫的肩,“不过呢,她今天应该是不用交出初夜了。”
乐正长枫有些疑惑地看着苏一尘。
只见苏一尘不知何时从桌上的果盘里摸出了一颗石榴籽来,扣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在众人忙着竞价的时候,寻了个间隙,反手将石榴籽疾射而出。那一道红光迅捷异常,除了乐正长枫还能捕捉到踪迹,常人大约连注意都没能注意到。
电光火石的功夫,石榴籽射到了台上,一下子打在了那位珍娘的后颈侧,只见她梳着繁复发髻的头晃了两晃,一头向身边的老鸨怀里跌了下去。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正在慌乱间,苏一尘掐着嗓子叫了一声:“不好啦,珍娘有心悸之症,这是吓晕了吧。”
乐正长枫目瞪口呆地看着苏一尘,身边许多人已经在交头接耳,什么“心悸症还出来卖初夜”、“好好的姑娘,倒没看出有这种病”、“我可不敢买她,万一死在床上多晦气”,老鸨托着珍娘,一双画了浓妆的眼睛拼命朝场外的龟公使眼色。
苏一尘含着笑看大家唾沫横飞,偶尔还凑上去添油加醋一番,大堂里人声渐渐鼎沸,二楼包厢有几间都已经走空了。
龟公没办法,照着老鸨的意思先把其他姑娘领过来救场,有些人便挑起了姑娘,还有些仍在计较珍娘的情况。
乐正长枫把苏一尘拉到了角落里,稍微避开了嘈杂的人声,这才压低嗓音问道:“你打晕珍娘做什么?”
“这里那么多人,等到了明天,宣州街头巷尾都知道铜雀楼有个得了心悸症的美人了。”苏一尘的表情,像是觉得乐正长枫问得十分多余。
“你要用珍娘做诱饵?”乐正长枫一皱眉,“这样太危险了!”
“她不危险,危险的是你。”苏一尘说着,退开一步,打量了一下乐正长枫的脸,“美人倒是美人,就是太高了一点。”
◎
乐正长枫是一脸惊愕地被苏一尘拉进后堂的。
推进房门时,珍娘已经醒了,正乖乖地跪在地上,一旁的老鸨手里拿着藤条,恶狠狠地瞪着她。
“慢着慢着,别打啊。”苏一尘推开一边阻拦他们的几个跑堂,优哉游哉地往珍娘身前一站,“打坏了还要花钱给她看大夫,她又没挣过钱,还不得是妈妈你自己出,多不划算。”
老鸨疑惑地瞟了苏一尘一眼,刚要开骂,瞥到他身侧的乐正长枫衣着华美、仪表堂堂,眼珠子转了转,到底是换上了一副笑脸:“客官啊,今儿珍娘不出去了,您要找姑娘就先去外面呗。”
“真的要让我们出去?”苏一尘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声音好整以暇,“你这铜雀楼要出大事了,我们可是来救你的。”
老鸨脸色一变:“客官别开玩笑,铜雀楼一向用心经营,也没得罪过哪位贵客,会出什么大事?”
苏一尘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血光之灾。”
老鸨手里的藤条“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倒退两步,丰腴的身体震了一震:“你是谁,瞎说什么!这话可不能乱说!”
“最近那个杀人挖心的凶手知不知道?”苏一尘说着,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他的下一个目标,就在你们铜雀楼。”
老鸨的脸色阴晴不定,和一旁的跑堂对视一眼,后者也是一脸将信将疑的样子。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张捕头,人家不信咱们呢,”苏一尘作势耸了耸肩,“好心来给人提个醒,不信就算了,咱们走吧。”
“慢、慢着!”老鸨在背后叫道,“你们是官府的人?”
苏一尘看天看地看手指,完全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老鸨绞着圆润的双手,一脸纠结地说:“捕快爷,您看……那要怎么帮帮我们啊?咱们这楼里要是出了杀人案,会吓着客人哪。”
“放心,”苏一尘转回身,笑容可掬地拍了拍身边的小师侄,“咱们张捕头大有来头,就是特地来替你们消灾的。你有没有大号女装什么的?赶紧统统拿出来。”
第7章 待兔
老鸨听说乐正长枫要扮成珍娘的样子,一张精明的脸忍得死死的才没笑出来。
她立刻让手下的姑娘去挑了好几套衣服来,苏一尘就拿起来在乐正长枫身上比划着。红色的太艳、绿色的太佻、黄色的又太亮,比划来比划去,乐正长枫英挺的侧脸都快摇出了残影,老鸨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这位捕头丰神俊朗,长相是一等一没得挑,只是身形过于挺拔,穿女装总归有些违和。不如……”说着,拿眼角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苏一尘。
乐正长枫难得如此机灵,见状立刻把苏一尘推上前来:“温兄,她似乎觉得由你来扮更合适。”
“我可不行,”苏一尘一本正经地道,“我功夫稀烂,等凶徒跳到我床头,没准抓不到人,还得再送一个人头。”
“温兄不必过谦,你的修为明明不浅,”乐正长枫意有所指地道,“而且我会在屋顶小心查探,凶徒一露面,我就会马上现身。”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要诓乐正长枫硬上就显得太刻意,苏一尘只好没奈何地点了点头。老鸨看到后,没有欣喜的样子,倒是啧了一声:“可惜,这一位相貌就稀松平常了点,不太像是咱们铜雀楼能拿得出手的。”
苏一尘出身将门,亲娘还是位郡主,长相有母亲的美貌、气质有父亲的风骨,原来也是走到哪里都要被赞一声翩翩公子的,如今阴差阳错,救人还要被挑剔容貌,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他是侥幸才能重生,当然不能跟着嫌东嫌西,只好把老鸨的话当成耳旁风,咬牙换上罗裙,又被丫鬟们按着梳了个发髻。
等他从内堂走出来的时候,乐正长枫一张万年沉静的脸,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别过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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