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尘轻咳两声,走到老鸨面前问道:“珍娘有没有自己的闺房?”
“她还没开始赚钱,当然是没有的,”老鸨说完,马上明白了苏一尘的意思,“我叫人帮她布置一间出来,门口再挂上她的名牌。”
苏一尘点点头,跟着下人们就过去了。
当夜他宿在青楼的闺房里,乐正长枫在屋外守了一晚,无人出现,风平浪静。
早上苏一尘换下衣服后,和小师侄一起回了趟客栈。他俩漏夜未归,明帆和明泸两个小孩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苏一尘拿出昨天带的两个食盒来哄他们才好了一些。
乐正长枫看着那两只进过义庄、入过青楼的隔夜食盒,默默地转过了头。
向客栈掌柜多交了两天房钱之后,两人再次外出,先是去街上转了转,听闻昨天青楼雏儿竞投初夜时心悸症发作的消息传得漫天飞,这才又回到了铜雀楼。
此时距离黄小姐遇害已过了一周有余,凶徒前三起案子的犯案间隔差不多就在一旬之内,因此当夜苏一尘仍然扮成珍娘躺在了高床软枕上,等着有人来吓自己一跳。
那一夜,真的有人来了。
◎
丑时三刻,铜雀楼里大概还在莺歌燕舞,但珍娘的房间远离大堂、又没有什么人经过,因此显得十分死寂。
苏一尘已经迷迷糊糊地合衣睡着了,忽然听到房顶上传来轻微的交战之声。他翻身坐起,细心分辨了一会儿,果然是有人在交手,立刻推开窗户,借力而上。
屋顶上,乐正长枫已经拔出了他那把照影,另一个穿黑衣的人拿的像也是一把好剑,两人飞快地交换了几招,一时寒光辉映,一团青芒。
苏一尘看了两眼,便知道黑衣人不是乐正长枫的对手,乐得抱着手臂站在远处看戏,果然没过多久,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他边战边退,看样子竟是想跑。乐正长枫当然不会让他逃脱,剑锋一转,顿时攻势更烈,将黑衣人牢牢黏在屋顶上脱不开身。
那个黑衣人没有办法,拼命的招数都使出来了,乐正长枫却也是半丝不退,只听得“碰”一声响,两柄剑相交处传来激烈的格挡之声,那少年手臂一抖,长剑居然脱手了。他也不去捡剑,回头就跑,被乐正长枫三两步追了过去,回身剑尖一挑,身上的夜行衣瞬间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淫贼!”黑衣人破口大骂道,“功夫这么好,却来奸淫妇女,臭不要脸!”
“噗!”苏一尘一下子没把持住,笑出一声后立刻捂住嘴,肩膀在黑暗里颤了颤。
那少年剑术虽然有些浮躁,但根基扎实,八成也是仙门弟子,他早就看了出来,但见两人打得起劲,也就没有说破,没想到这人招数搏命,说话也十分香辣,自家小师侄分明一张坐怀不乱的脸,居然能有被人叫淫贼的一天,真是令他大开眼界。
乐正长枫也是旋即察觉到了其中有些误会,他怕这黑衣人大声叫嚷引来麻烦,低低说了一声“闭嘴”,没想到那人却喊得更起劲了,什么“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臭不要脸”、“穷凶极恶”,雅俗不忌,张口就来。
“差不多行了啊。”苏一尘听够了热闹,这才足尖一点蹿到黑衣人身前,一把提前他的衣领,就这样拎近了房内。
“姑娘你……”黑衣人挣扎了两下,等苏一尘点起蜡烛转头看他,顿时被吓得结巴了,“姑娘你、你、你你你你你!”
“我怎样?”苏一尘故意凑近他,挑了挑眉。
在灯下看那个黑衣人,才发现他的年纪应该很小,看着比温良还要青涩的样子,个子也矮,长得眉清目秀,如果不说话,活脱脱是个俊俏的少年。
那黑衣少年看着苏一尘的脸,吞了口口水,这才十分艰难地说道:“姑娘你长得……很有特色。”
两句话的功夫,乐正长枫也跃进了屋内,他看了一眼少年胸口破洞处露出的内袍,那仍然是一件黑色的衣衫,只不过质地与外面的那件截然不同。
“你是玄照溪的人?”乐正长枫虽然在问那少年,语气却是肯定的。
少年偏过头去哼了一声,冷冷地没有回答。
“怎么不叫他淫贼了?”苏一尘在旁边添油加醋道。
那少年看着苏一尘,忍耐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姑娘你……声音也很有特色。”
“……谢谢,你瞎得也很有特色。”
非常瞎的黑衣少年总算明白了乐正长枫不是打算潜伏在屋顶先奸后杀的登徒子,又听了乐正长枫报上两人姓名来历,这才勉为其难地介绍自己道:“我叫柳衡。”
“看你的样子,根本还不到可以独自下山的年纪,说吧,是甩开哪位师兄偷溜出来的?”苏一尘坐在桌边问道。
柳衡斜瞥他一眼,十分不屑地道:“你还不是和我差不多大。”
都怪自己死得早,当年穿开裆裤的小毛孩子,现在个个都可以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苏一尘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柳兄,你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柳衡年纪小,苏一尘这声“柳兄”叫得他格外受用,于是配合地说道:“最近宣州不是有很多挖心掏眼的案子么,我觉得是那个魔物又出现了,于是晚上四处巡查,就看到他在屋顶上鬼鬼祟祟的。”说着,睨了乐正长枫一眼。
敢情还是个抓瞎的啊!
“宣州的杀人案,恐怕不是那个魔物做的。”苏一尘向柳衡指出道。
“为什么?”柳衡瞪大了眼睛:“遇害者的死状都是被人挖出心脏掏走左眼,不仅和我傅师兄、青羽山上的林语深一样,也和六年前那七桩凶案一样,怎么会不是同一个魔物所为!”
还扯到七年前了,七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不知情就没有发言权啊少年。
苏一尘心里想着,嘴上又不能说,只能娓娓给他分析:“七年前死的那几个,都是人间战功彪炳的将军,之前那两位道友,也是修为深厚剑术卓绝。但宣州这几个,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个个都有心悸症,你真的觉得情况都一样吗?”
“魔物行事么,本来就是毫无道理的。”柳衡扁着嘴说道。
他这句话不知怎么竟然合了乐正长枫的心思,他也微微点了点头。
“算了,等抓到凶手就能水落石出,”苏一尘看了看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今晚看来也没有什么收获。”
“难道你们是在等那个凶魔?”柳衡想起刚才乐正长枫站在屋顶戒备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
苏一尘点点头,目光落在少年清秀白皙的脸上,心念一动,“你想不想亲手抓到那个凶徒?”
“想啊!当然想!”柳衡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那今天傍晚,你再到铜雀楼来找我们。”
“在这里就能抓到他吗?”柳衡奇道。
苏一尘笑了笑:“不一定,但是,总比抓瞎强吧。”
“那好,傍晚再见。”柳衡说着,正要跳出窗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又道:“如果……如果你们遇到其他玄照溪的弟子,就先别说见过我了。”
“好好好。”苏一尘才懒得管别派的闲事,顺口就答应了他。
等柳衡走了,乐正长枫吹熄蜡烛,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今晚的动静有没有打草惊蛇。”
“放心,刚才你们在屋顶上时,周围根本没有人气。”苏一尘笃定地说道。
乐正长枫回头看了一眼苏一尘:“对了,你让柳衡今晚再来做什么?没有他我也一样能抓到人。”
“他不是去帮你打架的,我只是觉得,他穿女装应该比我顺眼得多。”苏一尘笑容可掬地说道。
第8章 蛰伏
这天中午,苏一尘带着三个小师侄换了家酒楼吃饭。
对外的说法是换个地方打探消息,真正的原因当然是他想换一批招牌菜尝尝了。
距离黄家小姐遇害,正好过去了十天。宣州城中的人,此时都是又紧张又期待,既担心今晚会不会有谁家姑娘遭殃,又盼着此事已经到此为止,哪怕抓不到凶徒,只要能切断杀人的连环也好。
用过午饭,时间还早,乐正长枫经不住两个小师弟纠缠,只好带着他们去逛了逛市集。他们这一趟出行本是为林语深扶灵,原该肃穆一点,但苏一尘穿着白林城的弟子服都表示无所谓,两个小孩心思当然就活络了。
宣州是座中等城镇,市集比起青羽山下的青州镇自然是要热闹得多,明帆和明泸年纪小,仿佛精力无穷似的,没一会儿就跑没了影子,倒是苏一尘和乐正长枫一夜无眠,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哪知两个小孩跑过一个拐角后,没过一会儿,前方传来闷响,接着就听见明泸惨叫了一声。
乐正长枫神色一紧,快步闪身过去,苏一尘也连忙跟上,等转了个弯,只见明泸正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揉着屁股,他身边的明帆一双圆眼瞪着面前的刀客,小嘴都快撅了起来。
“怎么回事?”乐正长枫走过去挡在两个师弟身前,沉声问道。
“哟,这是家长来了么,”那刀客讥笑一声,“带孩子出来看看好行不行?别走路都像不长眼似的!”
乐正长枫闻言回头看了明泸一眼,但见他垂着头,没有反驳。
“是师弟行动莽撞,惊扰到了阁下,万望海涵。”乐正长枫对着刀客作了一揖。
他态度很是客气,刀客还想再骂几句,被苏一尘从旁幽幽扫了一眼,直看得背脊发凉。他思忖着那边人多,还个个背着剑匣,打起来自己双拳难敌四掌,于是讪讪地又瞪明泸一眼,转身走了。
乐正长枫伸手拍了拍明泸衣服上的灰尘道:“走吧。”
明泸垂着头从乐正长枫身边走了过去,步子极快,倒像是在生什么气,明帆小步追到他身边说了句什么,明泸把头一别,根本就不理睬。
乐正长枫皱了皱眉,“明泸,你做什么?”
明泸不答。
“你撞了别人,原该是要道歉的,怎么还闹起脾气了。”乐正长枫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不是在闹脾气,”明泸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竟带着点鼻音,“我只是恨自己没用,在山上练了三年的剑,刚才那人一掌推过来,我尽然躲都躲不开。”
这脾气发得有点理直气壮,苏一尘一时倒也没有想出安慰的话。
明泸脚步越发快了,明帆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乐正长枫看着师弟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转了个弯,走到街边的摊子上买了两串冰糖葫芦。
他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一张俊脸又绷得紧紧的,路人看到了无不侧目,有几个姑娘还掩着嘴吃吃地笑。
苏一尘跟着欣赏了一路,一直到进了客栈,乐正长枫找到坐在床角研究自己膝盖的明泸,这才把手中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明泸抬起头来,鼻子红红的,看到冰糖葫芦,眼睛还是发出了一点光,又有些不好意思般,一时没有伸手去接。
“再不吃就化了。”乐正长枫的声音仍是清清冷冷,只是语气十分柔和。
明帆小心翼翼地在桌边看着两位师兄,见到明泸终于接过了冰糖葫芦,这才小小地舒了一口气,又开开心心地过去接过一根来,和明泸一起剥开来吃。
“你才上山三年,功夫不好没什么的。”乐正长枫这句话说得干巴巴,一开始没人听出来他在安慰明泸,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孩才有点吃惊地停下了鼓动的嘴巴。
“我小的时候,功夫也特别差,有时候一套剑法练几个月都不开窍,”乐正长枫说这话的时候,头微微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位师叔就把他的佩剑拿给我看。”
“什么剑?”明帆问道。
“百炼青钢。”乐正长枫说道,“他说,以肉身而修道,本来就是逆天而行,需要用上百倍千倍的毅力,方能水滴石穿、百炼成钢。”
苏一尘正坐在桌边喝茶,听到了这一句,茶水差点喷出来,连忙轻咳两下掩饰。百炼青钢是他的佩剑,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么文绉绉的话?多半是小师侄那时候又矮又菜,在对青峰上犯起小儿忧郁症的时候,自己随口胡诌的吧。
那边明泸和明帆倒是在关注另一个问题:“咱们青羽山有哪位师叔是用百炼青钢剑的?我们怎么不记得呀。”
乐正长枫的眼睛闭了起来:“那位师叔……现在不在了。”
在呢在呢,就在这呢。苏一尘在背后偷了个笑。
“哦……”明泸应了一声,忽然又精神了起来,“谢谢师兄鼓励,我觉得师叔说得很对。既然我比别人差,就更要勤加练习,不辱师门名声!”
乐正长枫抬头看了师弟一眼,半晌又道:“其实,那位师叔还有一句话。”
“什么?”明泸的眼睛亮晶晶的。
“天生我材必有用。如果实在练不好,那是天分如此,趁早干点别的去吧。”
苏一尘看着明泸和明帆瞬间石化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去。
对不起啊两位师侄,这话虽然糙了点,但好像真的是自己说的。
◎
下午,苏一尘和乐正长枫分别在自己的厢房里小憩了一会儿,待到天色将暗,又再次来到了铜雀楼。
柳衡真的应邀而来了。
因为是白天,他没有穿夜行衣,但好歹也知道把玄照溪的黑袍换掉了,穿了一身碧色常服,配上那张唇红齿白的脸蛋,真真当得起秀美二字。
乐正长枫两人到了之后,柳衡一把拉过他们,紧张兮兮地道:“你们怎么约我来青楼门口!”
苏一尘奇道:“难道你昨天不知道这里是青楼?”
“我一直在屋顶上来去,怎么会知道!”柳衡立刻说道。
“怎么?没到年纪,不敢进去啊?”苏一尘轻笑了一声。
“谁、谁说我不敢了!”柳衡头一偏,抬步就往台阶上而去,被苏一尘一把拉住。
“你带银子了么?就想逛窑子。”说着,把他推进了侧门,“严肃点啊,这是来抓凶手的。”
柳衡看起来态度倔强,其实只有一张嘴硬,少年人没什么心思,想事情直来直去。苏一尘没花什么功夫,就哄着他换上了一身女装。
“柳兄做这样的打扮果然合宜,如果凶徒看到的是我,可能三里地外就掉头走了。”苏一尘一面忍着笑,一面在边上大力吹捧。
柳衡皱着眉低头看自己的衣衫,总觉得很是别扭,想要找面铜镜照一照,偏偏苏一尘早就让人偷偷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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