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幽缓缓开口道:“我来救我蛇祖门人,遇到了赶来清理门户的方门主,但那个叛徒还是逃跑了,之后,我单方面决定帮助方门主。”
好个“单方面”,会场上的人什么表情都有,聂流尘怕她又要胡说,方明哲则担心她直接把左君杨招认出来,他是想穆千幽帮助自己把人找到,把左君杨身躯焚化好好安葬的,如果穆千幽理由不够充分,其他门派有看法,自己真不好再和她合作。
宋宛持冷笑了一下,说道:“单方面?穆门主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几天这么多门派需要调查线索,穆门主却主动帮星河门辨识阴脉,为什么?”
“晚辈还很年轻”,仿佛自嘲一般,穆千幽笑着说道:“还是个看事情流于表面的年纪。”
这句话听起来和这个问题没关系。场上人面面相觑,宋宛持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穆千幽挥挥手,说道:“说出来不太上得了台面,那天我被方门主的容貌身姿所惊艳,所以决定和他合作。”
方明哲端着茶杯的手非常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燕海棠从旁边插了一句:“凭这个决定合作,略轻浮。”
穆千幽依然带着笑,说道:“所以说晚辈还年轻。”
南宫齐赶紧打圆场,说道:“穆门主本质确实也还是个年轻姑娘,这样也很正常,但如果仅仅看皮相,这里不是还有其他可以合作的人吗?”虽然知道蛇祖门对南宫意的事情一定会心存芥蒂,而且早听说穆千幽性子捉摸不定,但如果琼华门能拉拢穆千幽,调查会容易得多,尤其是他此行还有其他目的。但琼华门与蛇祖门之间的纠葛又岂是这么容易解开的,南宫齐心里有点举棋不定。
穆千幽认真地扫视了场上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聂流尘身上,笑笑,又把脸转向方明哲,说道:“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各位也不要误会,花在枝头时是最好的,晚辈无折花之意。”
方明哲的杯子终于拿不住了,他把杯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墨玉扳指在杯子上滑过,嗤嗤作响。
场上很多人都紧张地看向了方明哲。
聂流尘看到对面的方明哲额头上爆出几个青筋,一张俊容狰狞之余还要显得心平气和,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的“青龙卧墨池”只是无心之言,他都能吓成那样,千千现在真的在当众调戏他啊。他转过脸,正好看到南宫兄弟和姚青页都在看他,南宫意看他理所当然,而南宫齐和姚青页的眼神都带了点意味深长。聂流尘心里开始为自己烧纸了,你们别误会,虽然我和穆千幽是一门所出,但我真不是因为看脸。
会场里众人不知道该如何接穆千幽的话。方明哲手放在额头上,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坐得最近的人惊奇地发现,他额头上的青筋居然自己一颗颗缩回去了。
长久的静默后,方明哲笑了一下,说道:“原来如此,感谢抬爱,这两天穆门主帮了不少忙,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听完这句话,场上的人都有点讶异,这都能忍?不少之前接触过方明哲的长者看着他,一脸欣慰和慈爱地轻轻点头。
南宫齐赶紧把话题引开,说道:“好,有穆门主相助,星河门应该没有问题,如果还需要帮助,请及时跟我们说。那我们说说其他,瘟疫的来源,这个事情燕长老私下里找过我谈过,方门主,我之前没来得及知会,这个事情好像和你们星河门的叛徒也有关系。”
方明哲猛然抬起头,聂流尘看向南宫意,对方摇摇头。
燕海棠拿起两张纸,说道:“这张药方在场很多人都见过,另一张是宗无玄早些年写给我们钟离门主的信,当时是关于钟离夫人的病情,钟离门主需要一味药,便给星河门前任门主写信,这封信是由当时门主的近身侍卫宗无玄回的,上面的笔迹一模一样。”
会场里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聂流尘道:“宗无玄不会傻到用自己的笔迹写字。”这个证据疑点太多。
燕海棠道:“那谁需要模仿他的笔迹写药方呢?也许宗无玄只是觉得我们肯定看不到这个药方而已呢?”
方明哲皱起眉头,问道:“散播瘟疫,他意欲何为?”
“如果宗无玄修魔,这满城尸首可就有用了。”燕海棠说道。
穆千幽嘴角一勾,说道:“燕长老,你若看过与魔修有关的书,自然知道一些事情,谁说修魔一定要用死人?我就没用过,我用的都是那些作祟人间的阴魂厉鬼、魑魅魍魉,我们蛇祖门炼飞尸都是用的狮、虎、熊、狼这些,不用死人,又慢又脆的。真正用死人的只有一种,那便是鬼修,可是鬼修很难炼成,而且需要无数的血气,因为瘟疫而死的人又没血气可用,如果真是鬼修,直接屠城不就好了?”
燕海棠脸色变了变,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穆千幽又道:“那个米老板想用来栽赃我们蛇祖门的纳灵符我看过了,里面确实是一个被活生生做成灵符的游方修士魂魄,但魂魄太碎,问不出更多,这做的方法太血腥我便不说了,只知道,是一个面具人做的。”之前她和聂流尘讨论过,宗无玄已经承认纳灵符是自己给米老板的,但究竟是不是他所制,很难说。毒尸是他炼的还说得过去,毕竟那个人生前跟他有仇。抓一个修士去炼符这种事,看起来有点冒险,他没必要这么做。
南宫齐道:“当务之急是把宗无玄找到。”
方明哲捏着手上的扳指,说道:“穆千幽……门主认为他躲进了阴脉,大多数时候,对大多数人来说,阴脉只能出,不能进。”
穆千幽点头说道:“可以不受约束自由出入的只有中阶以上的鬼修,连我每年都只能在阴气最重的几个时候进去,除非……那个人在阴脉里有人接应,有人在里面用引路符把他拉进去。”
“穆门主认为……宗无玄在阴脉里面有帮手?”南宫齐皱眉。
“没错,你们看到的那个随阴气出现的禺疆,也许就是他的帮手。”聂流尘说道,他特意看了一下燕海棠,表面上看,她还是很平静。
方明哲道:“穆门主认为如果不是阴修或者鬼修,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阴脉里,阴气最重的时候,一定会出来的,而且此处阴脉狭窄,活动困难,他在里面跑不了多远。他身为星河门高阶弟子,身上有逐星鸟的标记,你们都知我星河门逐星鸟能探方圆几百里,再加上穆门主能找到阴气极重之地。他如果出到地面我们一定能发现,穆门主观测下一次阴气最重的时刻,正好就是五天后,我们只需要守株待兔。”
邵成秋道:“这一切的前提是宗无玄不是阴修或者鬼修。”
穆千幽挑挑眉,正色道:“方门主,你放心,实在不行,我游进去,帮你把那个叛徒拽出来。”她这句话包含了私心,可听起来倒显得仗义。
方明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其他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穆千幽身上。虽然穆千幽阴晴不定、正邪难料,但是拉拢蛇祖门果然有很多好处,有人已经开始低声感慨:“长得好看真有用。”
这些感慨方明哲听到了。和魔修合作,并且合作的筹码是自己的容貌,他已经可以预见六长老围着自己痛心疾首的情形了。算了,为了君杨,被唾沫淹死就淹死吧。方明哲在心里扼腕叹息。
听到已经有人窃窃私语如何与蛇祖门攀上关系,燕海棠用力捏了捏手中的茶杯。
南宫齐道:“方门主,现下宗无玄可能还有帮手,如果要去追捕他,我们必须参加。”他若有所思,面露忧色。
方明哲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心想区区一个宗无玄牵涉居然如此之广,如果左君杨先被其他人找到,特别是烛炎宗,说不定会在红莲业火中被烧得尸骨无存,还是只能身先士卒,在其他人面前先把他找出来。
会谈结束后,燕海棠道:“那这几天霜流门负责接待大家,今晚有晚宴,请务必出席。”
聂流尘眼睛动了一下,看向穆千幽。
众人散场,去往霜流门安排的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少爷狠心塞~
☆、织网(二)
霜流门的客房分为四个独立的园子,镜、花、水、月,彼此之间有高墙间隔,墙上有结界,不能翻越。南宫意一个人坐在月园里的石桌边,姚青页远远看见,跑了过去。
“三哥,好点了吗?”姚青页问道,低头看到了南宫意脖子上隐约可见的玉佩。
南宫意冲他笑笑,说道:“好多了。”他原本已经被阴气所伤,又跟南宫齐大吵了一架,气血上涌,伤得更严重了,不过现在自行调理了一番,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姚青页左右看看,低声说道:“至少有定情信物了啊,他应该还是心里有你的。你要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带给他。”
“啊?”南宫意诧异地看他。
真是天生一对,连反应、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姚青页心想。
南宫意想了想,摇摇头说道:“谢谢,没什么可说的,我想说的他都知道。”
姚青页扶了一下额头道:“怎么都一个样子,亏我这么热心来着。”
南宫意道:“这次大哥愿意听我的和魔修合作,可见他也不是那么狭隘古板的人,没事,我慢慢跟他说吧。”
忽然,他们隔壁的墙后传来了一声怒吼。
“你什么意思?”方明哲的声音。
“没什么意思,吃个糕点你还给我挑三拣四!”穆千幽的声音。
“为什么捏成牡丹?”方明哲的声音。
“看清楚,这是芍药!整天脑子里面想什么?哎,你别走啊,你走了我跟方明哲要打起来了怎么办?”穆千幽的声音。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霜流门把最大的镜园左右厢房安排给了蛇祖门和星河门。
姚青页嘴角抖动了一下,说道:“这个地方真……热闹。三哥我们走吧。”他起身去拉不喜喧哗的南宫意,南宫意却纹丝不动,自顾自地看着高墙,问道:“青页,你的琴在这里吗?”
“啊?在的,怎么了?”姚青页满脸疑惑。
“拿出来。”南宫意语气急切。
姚青页拿出乾坤袋,把琴取出来放在石桌上。
方明哲和穆千幽还想就牡丹还是芍药的问题继续理论,却忽然听见墙后面传来琴音,悠扬悦耳,百转千回,宛如流水淙淙,他们一下子不闹了,都抬起头看向身边那堵高墙。正准备离开的聂流尘慢慢停下脚步,回过身。
一曲《凤求凰》结束,墙后传来掌声和隐约可闻的南宫齐的声音:“三弟真是琴技精绝。”
“大哥要不要也来抚一曲?”姚青页的声音。
穆千幽用力推了一下方明哲,道:“快夸他。”
“什么?”方明哲错愕。
“夸他,请他再弹一曲。”穆千幽催促。
方明哲无奈,只好对着墙后高声说道:“果然余音绕梁,在下真心喜欢,请恕明哲无礼,能否请您再抚一曲?感激不尽。”
墙后安静了一阵,然后响起了《阳春白雪》。
穆千幽看向聂流尘,得意地挑挑眉,对方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墙后悠扬的琴音一曲接一曲,响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消失。
期间,方明哲看向穆千幽,低声问道:“你喜欢听?”
穆千幽吃了一口糕点,扁着嘴摇头道:“没那么风雅。”
方明哲问道:“那你干嘛?”他眉头皱了起来。
“他喜欢听,反正别人也乐意弹。”穆千幽对着另一张石桌上带着浅笑认真聆听的聂流尘努努嘴。
方明哲眉头舒展开来,恍然大悟,点点头道:“你们关系挺好。”
“当然,一家人嘛。”穆千幽专心吃她的糕点。
听完最后一首《广陵散》,聂流尘轻轻摇摇头,带着笑回到了房间。
很快就到了夜宴的时间,各门派都入了席,东道主燕海棠说完祝酒词,众人开始用餐,期间燕海棠建议大家用才艺助兴,她身先士卒,用一曲古筝博得了满堂彩,然后南宫齐的琴曲更让众人惊艳。
燕海棠问道:“穆门主,你第一次参加玄门会议,你可否献艺让我等饱一下眼福呢?”
穆千幽和聂流尘交换了一下眼神,放下筷子,笑道:“可以,可是我只会琵琶,光是弹琵琶大家怕是见怪不怪了,不如,我来些有新意的。”
南宫齐说道:“我等必然拭目以待。”
穆千幽站起来,手在旁边轻轻拍了两下,一个蛇祖门人抱了一把琵琶上来,琵琶通体紫黑色,上面雕刻了无数的花卉纹路,又镶以金丝银线,华丽无比,后面还有几个门人,却是抱着架子和布匹。众人正诧异间,穆千幽抱起琵琶,走到宴席中心。蛇祖门人在她周围搭上架子,然后挂上薄布帘,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聂流尘对燕海棠说道:“请燕长老让门人把周围的蜡烛熄灭一些。”
宴席厅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忽然,中间的布帘里面亮起了幽幽的蓝光,映出了里面一个玲珑有致的轮廓,穆千幽把琵琶架在了肩膀上,她在反弹琵琶,一声琵琶音响了起来,穆千幽忽然足尖向边上踢了一下,腰身也扭了过来,然后琵琶声如大珠小珠落云盘一般,随着琵琶声音响起,穆千幽也开始舞动起来,映照在布帘上活脱脱一幅飞天画卷,身姿曼妙,仿佛下一刻便要腾云而去。
宴席上的人都交口称赞起来,不住点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聂流尘低着头,两个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打着拍子,微微眯起眼睛,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如果谁透过布帘看见里面的穆千幽,怕就不是惊艳而是恐慌了,她满身满脸缀着符文,符文皆为血一样的红色,而且慢慢游走着,组成一个个扭曲的图案,她一边专心弹拨琵琶弦,一边跳飞天舞,一边却在警惕地转着眼睛。
如果有开了天眼的普通人站在琵琶音的外围,一定会被眼前的场景吓个半死,因为无数的魑魅魍魉围住了这里。为了不让宴席中的灵修发现有人在引魂,穆千幽没有用符咒,而是在自己身上运转引魂咒,以肉身作为诱饵,吸引周围的怨灵厉鬼,可是她手中的紫金琵琶是驱鬼法器,弹的曲子听起来是普通琵琶曲,其实是《往生十二曲》中的《灭灵曲》改编的,鬼魂聚集了,却不敢造次,唯一敢靠近的,只有……
霜流门某处响起了“砰”一声巨响,宴席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聂流尘猛然一抬头,来了!
宴席里面的烛光忽然尽数灭掉,除了中间一片蓝光,什么都看不见,周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个更大的蓝光向宴会中心冲去,周围人都感觉到了无比强烈的怨念,耳边嗡嗡作响。。
一阵又一阵红光闪过,东西掉落的声音响起来,紧接着一切完全归于黑暗,众人拔出武器,运转灵力在手,勉强照亮一片,霜流门人赶紧点上了蜡烛,只见布帘架子已经完全塌落,琵琶落在一边,穆千幽手化鬼爪,表情狰狞,指尖死死顶着地上的一张躁动不安的符纸,血慢慢从指间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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