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聂流尘腰间一个小小的铃铛忽然发出了声响,他皱了一下眉头,对宗无玄说道:“他要我马上去见他。”
看他要走,宗无玄赶紧问道:“对了,我从古籍上查到炼毒尸的方法,你到时候能帮我看看对不对吗?”
聂流尘回头皱眉问道:“你确定要学?那可有损身体和心性。”
宗无玄点点头,说道:“复仇嘛,总需要一点代价的。”
之后,他再次在乘风门看到聂流尘在贺西铭身边浅笑,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就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在后来很想告诉聂流尘,南宫轩已经死了,没必要在南宫意身上浪费自己。可这些话终究没说出口,因为他忽然觉得无论真假,南宫意那样的人,至少看起来不会委屈他。至于聂流尘心里的人,他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回到星河门后,宗无玄搬离了白雪院,那片白花颜色太纯粹,他看着刺眼,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在炼制毒尸的时候。他觉得,换个地方没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从此只能把安眠线香递给左君杨,不能亲自给他点上而已。
在宗无玄的冷眼旁观中,钟离志用饿鬼砗磲母捕捉修士、然后又用行尸作为材料修炼,为了验证邪鬼说的话的真假,这位灵修门主甚至用那些活生生的修士试制纳灵符。
钟离志一直不知道,他身上覆着的那个并非星河门的邪鬼,而是宗无玄炼制出来的一具与邪鬼极其相似的毒尸。聂流尘告诉过他,鬼修与至阳的心法相克,同时修行便会耗尽心力,宗无玄通过那具毒尸告诉钟离志的修炼方法,一步步把本来就快油尽灯枯的他变成了一个只能在冉遗鱼身上才能移动的半瘫子,钟离志无奈,只能躲进了阴脉。宗无玄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等他杀更多的人炼成鬼修,他体内至阳的心法会与他身上的阴气互相抵消,最后只剩下一个空壳子,魂飞魄散。
只要等鬼修修成,再拿走还魂血煞就好。宗无玄心想,将手放在那个小小的乾坤袋上。
外面的天罗地网,要如何对付?宗无玄开始思考对策。
其他不管,他只要他回来!
☆、花葬(二)
身为灵修,不能长时间待在阴脉中,关于这一点,宗无玄是清楚的,他要熬过阴气最重的一个时辰。他已经在阴脉里面走了很远,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走出逐星鸟能到达的范围,那只形似画眉的木甲鸟一定会在外面等着他,但是那些灵修无法进入阴脉,熬过这一个时辰进入阴脉就好。
抱着这种想法,宗无玄踏出了阴脉,并在阴脉的开口处点了一炷香。
正值午夜,他站在荒山的谷地中,一阵劲风吹过,谷地中回响着尖利的啸声。
不久之后,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传来,在这寂静的山谷中非常刺耳。宗无玄知道,那是逐星鸟来了,他眯起眼睛,看向四周。
一朵幽蓝色的信号烟花升上了天空,果然第一个发出信号的是他的星河门。
天空中的那些光点越来越近,一个又一个修士站到了那团黑气的外围,有人想上前,却被涌出的阴气缠上身体,□□的皮肤被烧伤。
宗无玄露出冷笑,这些低阶修士,以为阴脉里面的阴气是他们可以对付的吗?他又看到几把剑向自己飞来,他后退一步,祭起逝水剑。逝水是名器,深蓝色的光芒亮起,将其中几把击落,看到身边还是有飞剑环绕,宗无玄结了一个印,一个球形物体落到地上,随着“轰”一声巨响,繁星仪迅速张开到最大,把那些修士们困在其中。
“这是繁星仪,快点找到它的突破点!”繁星仪中有修士疾呼。
要找繁星仪的突破点?那么再加上这个吧。宗无玄点燃了手中的符咒。他身侧,忽然刮起一阵旋风,阴气裹挟着无数咆哮着的凶尸、厉鬼、怨灵,进入了繁星仪。
听着繁星仪里面的哀嚎声,宗无玄忽然有些迷惘,他放在袖中乾坤袋上的手,有些颤抖。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
宗无玄站在繁星仪的中心,紧张地操纵着这个瞬息万变的法器。
突然,地面和四周出现了裂痕,而且越来越大,宗无玄自知不妙,赶紧一闪身跃出繁星仪的中心。
山谷中回荡着一声巨响,繁星仪四分五裂,重新变成一个小球落入宗无玄手中。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修士尸体,有的慢慢站起来,成为新的凶尸。
方明哲手持墨驰剑,直指对面那个在一团黑气中站立的男子。
从外面就能打破繁星仪,果然是他的新门主亲自来了。
方明哲厉声道:“宗无玄,束手就擒吧,念你……”停顿了一下,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这次真的罪无可恕了。”
“方门主,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能束手就擒。”宗无玄退后,无数的凶尸厉鬼向方明哲和他身后的修士们袭去。
也只有至阳的修为才能勉强抵抗住滔天的阴气,方明哲手中的墨驰剑闪着蓝光,一路砍杀凶尸,向着宗无玄击去,逝水与墨驰相撞,这两把出自同门的仙器蓝光闪烁,晃得人眼睛生疼。方明哲修为向来在宗无玄之上,但因为宗无玄与阴气相容,而方明哲与阴气相克,竟一时间也战成平手。
两剑交锋,嗡嗡作响,两人都恍惚了一下,觉得好像他们还在白雪院中,旁边的凉亭还坐着那个人,那个人靠在柱子上,一脚踩着栏杆,看着他们互相喂招,等两人分开,他会站起来,轻轻鼓掌,然后说道:“又是勉强胜出,我说明哲,你可不能输给一个新加入的啊。安悦,你又输了,欠我一壶好酒。”
“你先把君杨交出来!”方明哲避开逝水的剑尖,高声喝道。
宗无玄眼睛都红了,格挡开墨驰的攻势说道:“不可能!”
两人继续交锋,他们周围的战局忽然出现了变化,几道青光闪过,几把剑在周围结出剑阵,阴气一下子淡了不少,凶尸的怒吼也低了下去。宗无玄趁着间隙侧脸看了一下,认出了帝鸿和云遥。
周围响起琴曲阵阵,琼华门的修士们出现在外围,清理着凶尸厉鬼。
忽然,帝鸿剑直直向山壁上黑气涌出的洞口飞了过去。“噌”!帝鸿被一道白光闪耀的结界挡住了,结界中间是一朵霜花的图案。
看到黑气中出现的影子,方明哲一愣,逝水剑扫过,他赶紧向后一躲,一股黑气扑面而来,他被迫退了出去。
看到黑气中出现的身影,在场所有人除了宗无玄以外都有些呆怔。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钟离志可以在阴脉中自由活动,原来他弄到了上古神兽,可以避凶邪之气的冉遗鱼,这副人鱼一体的模样难怪会被认成禺疆。但是,冉遗鱼背上那个还是个人吗?形如枯骨,两眼凹陷,肩膀上伸出一只如鬼爪模样的多余的手,身下坐着的冉遗鱼的六只脚快速迈动着。
地上的修士尸体开始冒出白雾,冉遗鱼跑到尸体边,他背上的人贪婪地吸收着空中的白雾,如同一个享受香氛的少女,表情陶醉得让人恶心。白雾消尽,地上的尸体也碎掉了。这些人里面只有方明哲见过枯翼君,枯翼君长得也没有这么狰狞。黑气更重了。宗无玄眯起眼睛,心想差不多还有两刻钟,他杀死修士就是为了引这个人出来,他们霜流门的结界除非从内部击破,否则很难打开。各式兵器在结界上撞击,又一次次被弹回去。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车轮滚滚的声音,宗无玄一抬头,看到一片巨大的黑影袭来,他暗道一声“糟糕”。这周围并没有蛇祖门人,她来做什么?
穆千幽甫一落地,便高声叫道:“方明哲,南宫齐,我们同时出招试试。”
宗无玄眯起眼睛,握紧了拳头,那个自命清高的家伙,还是和魔修合作了。
枯翼、帝鸿和墨驰同时击到结界上,山谷中响起轰然的巨响,但结界还是无破损。
穆千幽狠狠地盯着结界中的两人,忽然手指结印,在她身边两团阴火映照下,结界里面的凶尸走过来自己向结界撞过去。
一下,两下,黑血如墨顺着结界流下,一具倒下,另一具跟上,穆千幽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脸上慢慢裂开细小的血痕,终于,结界出现裂缝了。
穆千幽捂着胸口弯下腰,趁着那个刹那,帝鸿和墨驰同时出击。一声巨响,结界四分五裂。
钟离志被帝鸿划了一剑,受了伤,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似乎想要杀过来,但他可能也吃饱了,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到了阴脉中。
宗无玄转脸看看那柱香,好,应该还有不到一刻钟。他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支笛子,横在嘴边。
笛音渺渺,阴脉附近忽然跳出无数虫豸,五毒俱备,那些蛊虫一碰到阴气,忽然长大了数十倍,张着嘴向众人扑去。宗无玄不敢分心半刻,这是他最后一招,他对御蛊之术并不精通,只能点燃吸引毒物的香,并且趁修士们被繁星仪困住,散播瘟蛊咒,用阴气感染,并用笛音把它们强行收归己用。
修士们应付着蛊虫,这些东西越聚越多,潮水一般,好像永远都杀不完。
“穆千幽!你会不会御蛊?”方明哲高声喊道。
“不会!我没想到他还有这招,我只带了几个阴修,我的琵琶也没带……啧!”穆千幽也自顾不暇,她的身上已经攀上来一条蜈蚣。
快了,只要能躲过今晚……宗无玄孜孜不倦地吹着笛子。
忽然山谷中又响起一阵笛音,宗无玄猛然睁大眼睛,只见一人吹着笛子,玄袍碾压着地上的枯草,慢慢走来,吹的调子与他的恰恰是反过来的。一只几乎融入夜色的游隼在他身边徘徊。
他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笛子就是他教的。那个人曾经带着笑摆正他吹笛的姿势,跟他说,这首曲子正着吹是御蛊,反着吹是抵消掉对手对蛊虫的驾驭。
蛊虫被两边的笛音同时牵制住,暂时不动了。忽然青光大盛,云遥飞旋着驱散了蔓延的阴气,浮光紧随其后,贯穿了宗无玄的身体。
笛子从手中跌落,宗无玄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退入一片黑气中,他弯腰呕出一口血,袖里掉出来一个小小的乾坤袋。乾坤袋落在地上,滚了几下,宗无玄见状,挣扎着想去捡。
“轰”一声巨响,宛如雷霆霹雳。穆千幽不知何时祭起了惊蛰,穿透黑气狠狠打在他伸出来的手上,她大声说道:“你也有资格碰他?”穆千幽加持在惊雷鞭上的气力相当大,聂流尘不用看,便知道宗无玄那只胳膊里骨头已经裂成碎片了。惊蛰鞭身一收,乾坤袋到了穆千幽手中。
方明哲忽然说道:“其实他……”他还是没有说下去。
宗无玄慢慢站起来,一只手以扭曲的角度垂着,他用完好的那只手,伸向前方说道:“明哲,把他,还给我……”
方明哲张张嘴,还是摇了摇头。
聂流尘闭上眼睛,继续吹着笛子,宗无玄听到了那首曲子——《与君别》。
云遥飞来,随时戒备着,悬在宗无玄的面前,青光之下前方什么都看不见,他的目光忽然转向南宫意,说道:“南宫……”在最后想要嘲笑南宫轩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有那么一种可能,聂流尘对这个人是真心呢?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蛊虫忽然调转了方向,向着黑气中的人冲了过去。蛊虫失控,便会反噬。
“安悦!”方明哲爆发出了今晚最大声的叫喊,向前走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在白雪塔中笑意盈盈的人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万虫狂潮之中。
此情此景下,有几个女修士吓得惊声尖叫。
游隼扑棱着翅膀落到主人的肩膀上,一动不动。符鸟共生,生前遥相感应,死后一并消融。鸽子已经消失了,游隼从此再也张不开翅膀,很快便化作一道符文形状的黑气,最后,如烟尘一般消散了。一曲《与君别》,终究是没有吹完。
聂流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他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对方明哲说道:“方门主,此人偷偷修炼魔道,他身边的东西可能有蛊毒之类,建议不要乱动,我可以派人去帮你们处理。”
方明哲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用,他搬出白雪院后,一直一个人住在单独的房子里,那里很幽僻,我全部烧了便是。我不想……”虽然与蛇祖门合作,但是,因为祖辈种种原因,他不希望魔修踏足星河门的领地。从心里,他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猜出来他的心思,聂流尘点了一下头,他现在还是有点紧张,一直紧张到后来他在星河门的眼线告诉他方明哲下命令在宗无玄的房子旁边直接倒上火油,一把火焚毁为止。
“君杨的遗体,必须尽快焚化,他离开阴脉,很快便会再次凶化。”穆千幽淡淡地说着。
“好。”方明哲点点头,他转身对南宫齐说道:“南宫门主,我要去处理我师兄的遗体。”
南宫齐点头,说道:“请节哀。”
各家门人紧张地清理现场,方明哲从穆千幽手里拿过乾坤袋,一个人走出很远,他吩咐星河门的门人收集干柴,搭出了一个柴火堆。
“你跟来做什么,怕我舍不得君杨,然后成为第二个宗无玄吗?”方明哲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就这么问着。
穆千幽摇摇头,说道:“我想再看他最后一眼,这样在修补魂魄的时候,不会记错他的模样。”
方明哲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把乾坤袋里的左君杨放在了一块柔软的草坪上,他看了那张脸很久,终于横抱起他,放到了柴火堆上。
火焰升起,当火舌舔舐过那张仿佛只是睡着的脸时,穆千幽眼睛稍微动了一下,方明哲茫然地站在那里,两人眼里除了火光,再无其他。
方明哲忽然说道:“其实,他有资格。”
“啊?”穆千幽转过脸。
“我说宗无玄。”方明哲低声说道:“如果不是万虫噬体,魂魄消散,君杨在黄泉路上,如果有安悦陪着,便不会寂寞,他当初找我要人的时候…唉,算了。”
穆千幽吃惊道:“什么?”
方明哲看了她一眼,说道:“白雪院,只剩下我这个旁观者了,或许说,早就只剩下我这个旁观者了。”
穆千幽把脸偏过去,说道:“太玄乎,听不懂!”
方明哲道:“穆千幽,你我皆是局外人。无论如何,他犯下的错,已经用命抵消了,反正是一抔黄土。那便不说罢,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穆千幽皱眉道:“他可是一直盘算着怎么害你,你都不计较?还真是宅心仁厚。”
方明哲摇头道:“我当然心有芥蒂,但是君杨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而且,穆千幽,你见过伶人唱戏吗?戏子在台上装着欢喜与哀愁,但是也许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有被戏文逗笑或感动的时候。白雪院,也只是一个戏台罢了。”
穆千幽张张嘴,还是没说话,手里的东西捏了捏。
作者有话要说: 机关算尽太聪明,先把自己的心上人算了进去,又把自己算了进去。
其实我还蛮喜欢左君杨的,把他设定死也是难过了很久,有点同情方明哲,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朝与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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