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天气突变,一下子乌云密布,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聂流尘看了过来,正好柳盈眉也摘够了,拉他的衣袖要走。南宫意看见聂流尘跟她说了什么,她指指天拼命想把伞塞给聂流尘,聂流尘摇摇头,然后柳盈眉就带着伞走了。
没有一丝风,湖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火红的曼珠沙华中,聂流尘转过身来,面向亭子的方向,两个人隔着湖站着。南宫意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向前迈出一步。第一滴雨落下,在湖面上砸出一小片涟漪,武丘抱着伞,哼哧哼哧地跑来。南宫意看见雨幕里,聂流尘转过身,背影渐行渐远,他低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南宫意记得,那时候面对聂流尘时,柳盈眉不是眼前这个蛮横的模样。
对方是女人,武丘有些担心自家公子吃亏,便向她身后安心吃西瓜的聂流尘喊道:“聂公子,打架不好。”
聂流尘把手中西瓜皮一扔,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青竹居门口,拍拍手慢慢走过来,说道:“第一,我对女人没办法,这没办法的女人里盈眉还是个中翘楚;第二,我们早禁止私斗了,不过……”
他已经走到了南宫意面前,道:“你如果不跟她打,估计这一架她就惦记上了,你就当以武会友咯。”
武丘嘀咕:“谁要跟你们做朋友?”
南宫意斜眼看着聂流尘,道:“好,但我不想打女人,我跟你打。”
柳盈眉气得跳脚,说道:“好嘛,看不起魔修就算了,居然还看不起女人了,我偏要跟你打,而且谁要直接跟你打了,你真是没看过蛊修的手段。晚膳后紫竹道,敢不敢来?”
聂流尘一摊手,道:“盈眉学会操纵活物的方法了,指不定抓个猞猁山猴子来。”
南宫意看看他,又看看柳盈眉,点头道:“好。”一听对方答应,柳盈眉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走了。
聂流尘站在南宫意对面,片刻后说道:“我去准备伤药。”
南宫意有点生气:“你觉得我会受伤?”
“打斗是不一定会受伤,但是,如果你赢了,她会挠得你觉得自己才是输的那个,你又不打女人是吧?”聂流尘摇摇头。
“那也不用你来准备,我们又不熟。”南宫意瞪他。
“哦,跟熟不熟没关系,我是蛇祖门大师兄嘛,照顾衣食住行不是分内之事吗?”
南宫意忽然低下头,用武丘听不到的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不会真的看不起魔修。”他想当面说这句话很久了。
聂流尘手掌晃了晃,说道:“打住打住,你不必跟我说这个,我们又不熟……说不定要打一架才能熟。”说完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留南宫意呆站在原地。
“少爷快来,别跟他们那些魔修置气了,西瓜切好了,就把西瓜当做他们,用力咬。”
傍晚,南宫意带着武丘来到了紫竹道,却看见聂流尘早在那里,躺在一棵断裂歪倒的竹子上,捧着他那本宝贝一样的书。看到他们,利落地翻身下来,说道:“好信誉。”
武丘问道:“你那好师妹呢?”
“从下午就没看到。”聂流尘递过来一个盒子。
南宫意打开盒子,是一枚丹药,正欲开口,却被一阵箫声打断了。声音空灵悦耳,可是空气中却袭来阵阵杀气,而后是竹子折断的声音,野兽的嘶吼声,好像连大地都微微震动了,南宫意赶紧收起盒子,警惕地四处张望,连聂流尘也紧张起来。
“咔咔”,踩在竹子上的声音传来,南宫意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对手。一头人熊四脚着地站在他的面前,虽说看起来尚未成年,站起来肯定也比他高出很多,柳盈眉坐在人熊背后,得意地吹着洞箫。
南宫意皱眉,武丘直接吓得抱着竹子瘫坐在地上,聂流尘焦急地开了口:“盈眉,你这也太胡闹了!”
柳盈眉看了一眼他,并没有停止吹奏,这只人熊是她在森林里现找的,没有植入蛊毒,只是用蛊虫附在了身上,如果此时停止吹奏,会转而攻击他们的。
柳盈眉跳下来,站到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南宫意。南宫意双手握剑抱拳,道:“得罪了。”
柳盈眉一下子拔高了洞箫的声调,人熊立起来,忽然伸出爪子,拍向前面的南宫意。
南宫意闪身避开,云遥剑出鞘,青光流传正面对着熊劈了下去,人熊身形灵活,向后一退,又再次扑过来,南宫意闪身到它后面,再次一剑刺来,划伤了熊的后腿。人熊被激怒,四爪着地,怒吼一声,直接对着他正面撞去,南宫意不躲不闪,背对着一丛竹子横着剑站着,等熊到了面前,他脚向后一蹬,从熊的侧边闪过,剑一下子从熊的上方削过,在熊的后背上削出一道巨大的血痕。
熊的眼睛通红,再次人立起来,背过身,左右掌交换拍向南宫意,南宫意小心地左右闪避,抓住一个间隙,他飞身而起,一脚踏在熊头上,把熊拍到地上,然后转身骑在上面。熊发疯地到处乱跑,忽然一头撞在了竹子上,把竹子撞断。竹子倒向了正在认真吹洞箫的柳盈眉。
“啊!”竹子落下划伤了柳盈眉的俏脸,把她的洞箫拍在地上,断成两截。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人熊看起来有点迷茫,忽然五官皱在一起,恨恨地向柳盈眉冲了过去,南宫意赶紧伸出手抱住了他的眼睛,人熊猛然停住,把南宫意摔在面前。南宫意在地上一滚,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抱住柳盈眉向后退去。当熊爪就要到他面前时,一本书飞过来,把熊爪打偏,人熊一把抓过书撕成两半,摔在地上,在这个空当里,聂流尘手持一把匕首,扎到它的肩膀里,用力一拧后拔出,自己跃出很远。熊痛得几乎站不稳,回头向他追去。
聂流尘腰间一直挂着一把长刀,却没有拔刀,他抓住时机,手一挥,“呼”一声,人熊被笼罩在了一阵粉末里,它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很快就只能半躺在地上气喘不止了。
“盈眉,快!”
南宫意护着的柳盈眉赶紧摘下一片竹叶,放到嘴里吹起来。人熊先是楞了一下,慢慢站起来,左右看看,迈开步子缓缓地向山下走去,越走越远,终于看不见了。
柳盈眉从南宫意怀里挣出来,看看聂流尘,又看看南宫意,忽然大哭起来。
“没事没事,一点小伤,不会破相的,师兄回去给你上药。”聂流尘赶紧上前,替她揩去脸上的血污,一边又回头问:“南宫少爷,你没受伤吧?”南宫意摇摇头。
“没受伤也不行,我的毒粉是弥漫开的,人熊那样的体魄尚需要两天才能解,你们等下回去吃一颗解药。”
“不是……大师兄,对不起,你的书……”柳盈眉抽抽嗒嗒地说。
“没事没事,大不了再抄一本。”聂流尘拍着她的肩膀。
南宫意捡起地上的书,这是一本手写的书,隔十几页字迹便不同,但都是非常漂亮的小楷,封面上面写着《五瘟谱》。
“这可是一代代留下的记载啊,怎么跟师傅说啊?”柳盈眉哭得很凶。
“嗯……我可以模仿他们的字迹抄一本。”聂流尘接过南宫意手中的书,拼在一起。
柳盈眉停止了哭号道:“我也帮你抄。”
聂流尘叹气道:“仿人字迹你会吗?”
夕阳将落,照出紫竹径上几个身影,南宫意背着吓得腿软的武丘,柳盈眉牵着聂流尘的衣袖。
柳盈眉嘟着嘴,眼圈还红红的,小声道:“大师兄也有错,谁叫你在人家刚刚练好新蛊术的时候,整天说那边那个小灵修看起来挺厉害的。”
南宫意别有深意地看向了聂流尘。
十来天之后,学堂上聂流尘又开始捧着书看了,下学后,南宫意凑过去,自然而然地从他桌上拿起书,看着上面漂亮的字说道:“聂流尘,抄得挺快嘛,字也挺像的。”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这个人熟络起来。
“那是当然。”聂流尘每次看这本书都很认真。
“那你原本的字是怎样的?”
聂流尘没搭腔,提起笔,在桌上的论语背面写了一行小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落笔大气,苍劲有力。
南宫意忽然觉得好奇,没有评价他的字,直接问道:“谁啊?”
“没谁。”聂流尘抬头淡淡地说着,眼睛里的若有若无伤感却出卖了他。
南宫意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接着问道:“那你怎么想到写这个?”
“因为……”
“聂流尘,你给我出来!”他还没说完,穆兰荫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聂流尘用最快的速度站起来,转身带着明媚的笑意说道:“师傅,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家踏雪都不吃饭了。”
穆兰荫身后跟着低垂着脑袋的柳盈眉,她手指绞在一起,泫然欲泣。
穆兰荫:字不错,但连做旧都不会,罚跪灵堂三个时辰,盈眉两个时辰。
李目则:连纸都不拿一张,懒惰成性,毁坏圣贤书,这两天站着听课!
☆、暗流(一)
“我自认从小性子就还不错,哪里恶劣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中,聂流尘笑着问道。
“怂恿自己师妹和人私斗,不够恶劣吗?”
“哦?我可没怂恿。”
南宫意一声冷哼,道:“没有怂恿,也是纵容!”
聂流尘想了一下,道:“总之,因为你讨厌我,所以都是我的错,对吧?”
南宫意紧咬牙关道:“我不屑于跟你分辨对错。”
聂流尘嘴巴一抿,冷声道:“对,我自作多情,盈眉早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不要说那些过去的事,我不想听!”
南宫意一愣,才想起来蛇祖门被灭门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郁离山上的老老少少,几乎无一剩下。片刻,他又开口问道:“你说救了我,就是那个时候吗?”
聂流尘扫了他一眼,有些烦躁,说道:“你觉得是就是吧,说了不提!”
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后,南宫意再度开口:“你们把朱砂娘子怎么了?”
聂流尘道:“她不是做了一辈子丹药吗?当然是让她可以继续做丹药。活尸的本能是长在骨子里的,所以做出来还是一样的,不过你怎么……”他一拍脑袋,道:“当时随手写了几个字让他们去做盒子,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认不出来了呢。”
南宫意不屑地偏过头道:“恶劣。”
聂流尘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我们从来买丹药的人那里打探消息呗,恶劣吗?你们灵修用我们做的东西不也用的挺好的吗?从你身上搜出来的那个所谓千金难求的‘天香返命丸’,你以为是谁的手笔?”
南宫意心下愕然,那是母亲在他生辰时送给他的,说是某灵修门派丹药高人的杰作,花高价求来的,然而他第一次看到天香返命丸的时候,蚀心咒便发作了,现在想来,多年之前那场私斗,聂流尘递给他的伤药,可不就是长那个样子吗?
他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不是说了针对灵修们吗?你们不还是对普通人家下手了。”
聂流尘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寒意道:“你如果觉得那个朱砂娘子是普通人家,我也认。”
高远在旁边抱着香炉,忽然插嘴道:“副门主,你今天好不一样哦。”
聂流尘疑惑道:“什么不一样。”
高远想了想,说道:“你不是说对面这位公子是俘虏吗,你平时跟俘虏说话态度都挺吓人的,可你现在好像挺开心的。”
聂流尘:“……”
南宫意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是否很远?何时能达?”
聂流尘冷着脸说道:“到了便知,不算远,后天或者大后天。”
马车停在了一个客栈,被除去障目符的南宫意发现除了掌柜和小二,一个人都没有,同行的十来个人除了缪姝、高远和聂流尘,都带着半张面具,而缪姝等人也换上了平常的服饰,挡住了刺青。
缪姝走到南宫意身后,低语道:“这里没有其他灵修,别想搞鬼。”然后命令高远带他去洗漱。
一行人在一楼落座,店小二把菜送上来之后就退了出去。
缪姝和聂流尘单独一个桌子,她把南宫意的云遥剑放在桌子边上,刚吃了一口,忽然抬头冷冷地看向聂流尘,看得聂流尘也不好意思吃。
“师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聂流尘低头看了一眼,一下子明白过来她的心思,却还是佯装不知道:“没有。”
缪姝往桌上一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聂流尘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缪姝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瞬间四分五裂,除了聂流尘端起来的碗筷,菜肴碟子掉了一地,云遥剑落在地上,旁边桌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店小二也战战兢兢地跑过来。
“你们这里盐很贵吗?不长辣椒吗?”缪姝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骂道。
店小二唯唯诺诺:“有盐,也有辣椒,不过这位公子说……”
“他说你就听啊?他这么说就给他做独一份!”缪姝正愁火没处撒。
店小二擦擦冷汗,来包场子的是聂流尘,不听他的听谁的,他可没说单独做一份啊……
聂流尘拍拍衣摆上的木屑,递给店小二一锭银子,道:“给这位姑娘重做,水煮肉片,尖椒炒蛋,麻婆豆腐,口味要重,汤要冬瓜龙骨,这个清淡些,浮沫全部打掉,剩下的是给你们客栈的赔偿,去吧。”
缪姝一下子被噎了回去,片刻,她气冲冲地说道:“我回房吃!”
“嗯,好,做好送这位姑娘房里去。”
店小二接了银子,一溜烟跑了。
缪姝瞪了他一眼,回头对众人说道:“吃饭!”捡起云遥剑便向楼梯上走去,正好碰到洗漱下来的南宫意,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缪姝姐姐等等!”鹰钩崖上的那个阴修小女孩,几步跟上了她,仿佛有什么重大秘密似的,拉住她,附在她耳朵上窃窃私语几句。
缪姝听了,微微一皱眉,拉着小女孩向楼上走去。
这一切被聂流尘看在眼里,觉得必然是发现什么,正欲跟上,又看见南宫意已经在另一张桌子上落座,觉得还是先吃饭要紧,便换到了南宫意对面。
“你们拆房子呢?”南宫意不冷不热地问道,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听不到。
“嗯,她拆房子,我赔钱,向来如此。”
南宫意没理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很意外地说道:“还挺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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