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流尘点点头,说道:“那是。”
高远抬起头,用他那不太机灵的小脑瓜疑惑地想了想,忽然道:“左护法拆房子就是因为这个吧?”
“吃饭。”副门主的回答言简意赅。
“罄染你说什么,上面有一个怨灵,怎么可能呢?”缪姝举着手中的云遥剑,看着剑鞘上面古朴繁复的花纹满脸惊异。
项罄染点点头,此时的她没有催动体内的阴气,只是一个皮肤和眼睛颜色看起来比一般人浅的女孩,认真看着云遥剑说道:“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少年男子,大概十四五岁吧,应该死了很多年了,阴气很弱,刚才云遥剑摔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的,你发火的时候,他好像很惶恐,啊,不对,他看起来一直很惶恐,还在说话,可是这个怨灵死了太多年了,又被灵气滋养,我修为不足,听不懂她说什么。”
长相普通,十四五岁,死了很多年,不惧怕云遥剑和南宫意……缪姝心中想起了一个人,她一边努力回忆那个人的模样,一边问道:“是不是长脸,蒜头鼻,眼睛不算大?模样算清秀吧。”
“对呢对呢,缪姝姐姐!”项罄染点头。
缪姝面露喜色,拷问死人可比拷问活人容易多了。她习惯性想跟聂流尘商量,却发现聂流尘不在身边,瞬间又垮了脸。以往按照聂流尘谨慎的习惯,看到刚才那一幕,一定会跟上来的。
缪姝走下楼梯,看见楼下众人吃好了,只有角落上一桌还在动筷子。
南宫意出身名门,从小礼仪周全,吃饭也细嚼慢咽的,聂流尘也跟他一起慢慢吃。当南宫意放下饭碗,准备喝汤的时候,一段木扶手擦着聂流尘的衣袖,重重砸在了他身边,扬起一片飞灰。
汤是不能喝了,怪可惜的,毕竟看起来味道不错。南宫意问道:“要杀我不用在这里,用东西砸的也死得太难看了。”
聂流尘点点头,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身后在一托盘色泽嫣红的菜肴映衬下依然面如死灰的店小二。
在缪姝的要求下,他们没有住店,而是匆匆忙忙启程了。
聂流尘没有和南宫意同车,他坐在缪姝对面,手里握着云遥剑,若有所思。
“你说,武丘的怨灵附在这把剑上面?”聂流尘捏着手中的剑鞘,神色凛然。
缪姝点头说道:“没错,他生前曾经给南宫意背剑,与此剑朝夕相对,死后也只是怨灵,而并非厉鬼,不曾害过人,因此云遥剑并不会伤及他,那南宫意对他气息熟悉,就算真觉得佩剑有不妥,也没有过多关注。我猜是武丘心中怨念未消,又见剑上灵气可以助他维持现状,便一直徘徊不肯离去。”
聂流尘点头道:“可问过?”
缪姝摇头,恨声说道:“咱们身边只得罄染一个阴修,她没有办法。只能赶紧回去,找比较高阶的门人或者门主亲自来。”
“好,此剑麻烦你保管好。”聂流尘点头,欲下车。
缪姝疑惑道:“师兄你去哪?”
“后面马车上那位无人看管,我去看着他。”聂流尘已经掀开了门帘。
缪姝气道:“我给他服了抑灵丹,你又点上了散魂香,他还能有什么能耐?”
“谨慎为妙。”聂流尘摇头道。
缪姝有点怒意,说道:“你就坐在这!路上无聊,我想找人说说话。”
聂流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头道:“好。”然后忽然掀开马车的帘子,叫道:“罄染!”
“哎!”项罄染和一名女子同骑,一听赶紧驱马上前,看见聂流尘向她张开了双臂,项罄染手一撑马背,欢欢喜喜地蹦跶到他的怀里。聂流尘抱着她,摸摸头,放到自己的旁边。
“真乖,陪你缪姝姐姐聊聊天。”吩咐完,聂流尘翻身跳下马车。
一夜赶路,南宫意有点疲倦,而且不能视物,只是感觉有人上了车,然后是一阵迅疾的风声。聂流尘抬手捏住了从上方跳进来的一条一尺多长的紫色壁虎,扔了出去。
高远赶着车,看到马车旁边迈着小短腿玩命飞奔的壁虎,于心不忍,俯身下去捞了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壁虎抬起两个亮晶晶的大眼睛看他。
高远叹气道:“你和你主人一样,也怪不容易的。”
仿佛能听懂,壁虎点了一下头,然后迈开步子,踩着马背,几步跳到了前面的马车上。
到第二天天明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南宫意被高远扶下车,拉到了一个地方。
聂流尘随后下车,看着头顶的匾额,眯起了眼睛,看着上面写着的三个大字——乘风门。
作者有话要说: 缪姝不想跟你说话,并向你扔了一只单身狗……
☆、暗流(二)
大厅里面,琼华门的两名弟子边喝茶,边傲慢地问着话。
“杜雨恩,你再说说那乘风门叛徒的事情吧。”
杜雨恩坐在下首,低着头恭恭敬敬,甚至有点瑟缩,他道:“贺东迎本是我们乘风门主家里一个旁系,仗着修为高,自视甚高,一直与门主不和,想要开山立派,与清河派也素有过节,一月前,与清河派再起争执,被门主斥责,他将门主打伤,之后竟做出带领门人上清河派烧杀劫掠这等天理难容的恶事。刚才您也看到了,门主伤势不轻,一个月来都卧床不起。然后他便出逃了,事情就是这样,不过……”
“不过什么?不许隐瞒!”琼华的门人声音严厉起来。
杜雨恩吓了一跳,小声说道:“那贺东迎也不是脾气暴躁、无所节制之人,只怕是被人挑拨唆使了。”
“哦,这个我们自然会去查,那你可知贺东迎平日里和谁来往甚密?”
“实在抱歉,贺东迎所有心腹尽皆跟他叛逃,而且在鹰钩崖全军覆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些。”看见琼华门的人脸色不佳,杜雨恩的头低下去,状似发抖。
“好,那如果还有什么,马上通知我们。”琼华门的门人站起来,往外走去。
“那是自然。”杜雨恩小心地应着。
“我要尽快回去复命,杜先生留步吧。”
“好,告辞。如果同/修还有什么事情要帮忙,乘风门一定尽力而为。”杜雨恩作揖,头几乎要低到胸口了。
心中腹诽着琼华门还需要这种小门小派帮忙?琼华弟子面露不屑,御剑而去。
他们飞远,一直在他们身后谦卑地拱手鞠躬的“杜雨恩”抬起头,露出一副俊朗的面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唇角笑出一对尖利的虎牙。
聂流尘又看了天空一眼,心道果然名门大派,这傲气当真恼人,幸好今天自己回来了。他回头慢慢走去,乘风门自诩玉树临风、潇洒不羁,所以他们淡蓝色的修士服做得很是飘逸,身后至少七八条丝质飘带,此时随着他的步伐摇摆翻飞,旁人看来宛如随时会腾云而去的谪仙。可是聂流尘自己觉得穿着真的很难受,一会钩到这一会挂到那的,真是恨不得悉数剪去。
转眼之间他已经走到了内室,里面的布置和这身修士服一样,轻纱飞舞,床头坐着项罄染,她在专心玩木偶,床榻之中窝着另一个人,眼窝深陷,形容枯槁,一看他进来吓得想要爬起,才起身一点又重重跌落。
“我……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的了,求……求你……”
“慌什么,贺大哥。”聂流尘一挑眉,知道他不在这几天这乘风门的正牌门主一定是被某人吓破胆了。他从容坐下,想给自己倒茶,结果发现壶内空空,皱了一下眉。
他这一皱眉,床上的贺西铭抖得更厉害了,他颤声说道:“我自己口渴,给喝光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就是一壶水吗?来人,茶水!”
门外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及到门槛,脚步声停住,然后是“咚咚”的声音。
“说了这种事情别让阴木傀儡做,迈不过门槛,这些人真懒。”聂流尘自己走到门口,接下茶壶,回到桌边开始喝茶。
“贺大哥,我疑心其他门派也会来过问此事,这几天,还是得你继续帮忙了。”
“是,是……”
聂流尘比了一个手势,项罄染从木偶身上抽出一根长针,贺西铭停止了颤抖,松了一口气,聂流尘却皱了眉头,呵斥道:“以后对贺门主好一点,别用这么狠的。如果把人弄死了,很麻烦。”
项罄染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偏过脸,盯着木偶点点头。
走出门,聂流尘整了整衣服,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去的地方是乘风门以前的惩戒室,为防止邪祟趁惩戒后的弟子灵力虚弱时来犯,这里的门上、墙上都是满满的御邪护符,正适合用来做一件事。他站在门口,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扶了一下墙,然后才推门迈了进去。
三面墙下分别盘腿坐着三个阴修,中间立着云遥剑,旁边放着一个香炉,几张符咒,三人正在吐纳,见他进来,想要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他走到空的那面墙下,盘腿坐下。
“开始吧。”
三人领命,一人点起符纸,端起香炉,慢慢靠近云遥,片刻后,云遥上一团白雾如流水一般落进了香炉里,另一人点了一支线香,小心翼翼地插进香炉,一团白雾顺着线香弥漫开来,烟雾袅袅上升,不多时,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五官逐渐分明,最后一个人则抬起手指从烟雾上引出一段,像一条线一样,连到自己手上。
聂流尘看清烟雾中的少年模样,心下一阵叹息,真是好久不见啊。
“副门主,您要问什么?”
聂流尘定定地盯着那团似乎马上就要飘散的烟雾,冷言道:“蛇祖门。”
阴修动了动手指,那团烟雾一下子小了下去,像一个人忽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副门主,他说,害怕,别过来。”
聂流尘又说:“五月十五。”
又是几下,门人说:“不可能,怎么可能。”
“毒/药。”
“又是‘不可能,怎么可能’。”
“埋伏。”
“没说话。”
“南宫意。”
“快带我走。”
聂流尘心念一动,说道:“南宫轩!”
随着阴修的手指动作,中间那团烟雾忽然膨胀开来,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烟雾里的人形清晰可见,表情清晰而狰狞,并且慢慢咧开嘴。
“啊!”烟雾里,响起巨大的干嚎声,在这间封闭的房间里回荡,威力加倍,三个阴修滚到地上,连聂流尘都坐不稳了。随着阴修们对他的束缚消失,烟雾中的怨灵飞出,在空中打转,想要回到云遥中却钻不进去,碰到符纸,“滋啦”一声,哀嚎声更甚,阴修们嘴角已经带血,它在房中乱窜,一下子顶到了聂流尘的胸口,他伏了下去。
“副门主快走!”
聂流尘挣扎站起,快步走到门口拦住,命令道:“不行,不能开门。必须抓回去!”
他语气坚决,这时,怨灵再次飞来,一下子撞在他侧脸,把他撞得险些站不稳,却依然死死堵着门。阴修们受他感召,纷纷拿出法器,几经折腾,终于擒住怨灵,不过今天是无法继续拷问了。
聂流尘回到自己房里,烦躁地把乘风门的外袍扯下来,掼在柜子上,今日的听灵一无所获,他心中甚是郁闷,摸着主动蹭上来的猫,又忽然想起什么,叫了一个人进来,问道:“门主呢?”
门人老实回答:“大概两刻钟前左护法跟门主说了什么,她欢欢喜喜地跑到地牢去了。”
“地牢?”聂流尘瞳孔骤然紧缩,披上一件外袍就跑了出去。
☆、暗流(三)
南宫意盘腿坐在角落,虽然看不见,但他能闻到空气中的霉臭味,也听得到铁链的当啷声,不用想,这里一定是牢房。
之后有个人解开了他的障目决,这两三天都有人定时来给他送饭,他看到这个牢房里血迹斑斑。这几天他一直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里距离鹰钩崖两天多的时间,但不知道是哪个方向,也可能对方故意绕路,在他闭着眼睛细细想着附近的城镇分布时,外面嘈杂起来。
“副门主说……”
“说什么说,给我滚开。”一个尖细的女声传来,还有脚踢到铁栏上的声音。
铁链的碰撞声,开门的声音,两个人的脚步声。
“呀!长得可真像啊!这南宫家怎么净出小白脸了,啧啧,缪姝怎么没在你脸上抓几道啊。不过这样也好,能看清楚你的表情。”声音轻快欢喜,人应该就在面前。
“睁开眼看我!”
南宫意慢慢睁开眼睛,待看清来人,他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他看自己了,因为他面前站着一身紫衣的穆兰荫,但仔细看去,又不对劲,这名女子年轻俏丽不少,身形也高出不少,五官比穆兰荫还要精致一点,而且穆兰荫眼睛下面是黑痣,而眼前这位女子,眼睛下面的痣是红色的。
对他的反应,眼前这位很是满意,指指脸上的红痣,笑着说道:“我自己拿香烧的,哈哈哈!”她的笑狡黠,阴冷,而且有些……癫狂。
她甩甩袖子,命令道:“衣服脱掉,吊起来!”然后在牢房里到处乱翻,先是拿起一块烙铁,摸一下发现是凉的,就扔掉了;又拿起一条马鞭,掂量一下觉得太细,又扔掉了;最后翻出来一条铁鞭,看了看,满意地笑着说道:“打不死人吧?”
第一鞭抽下来的时候,南宫意皱了一下眉毛,他不是没有受过伤,也被比这更粗的鞭子打到过,可是眼前的女子看起来纤细,手劲却特别大,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咦?怎么都没声音的。”女子把食指放在嘴上,歪着头,看起来还颇有点娇俏可爱。然后她扬起手,又是几记鞭子,南宫意依然哼都没哼一声。
她将鞭子狠狠扔在地上,踩了两脚,怒道:“没意思。”忽然,她抬起头,又笑起来,说:“对了,我想起来了,南宫意一点酒都碰不了!我要看看什么叫做碰不了?拿酒来!”
门人不敢怠慢,赶紧出去搬了一坛酒,这次连缪姝都跟来了,一进牢房看到血淋淋的南宫意,她神色复杂起来。
女子一指,道:“给他灌进去。”
门人端起酒坛,生掰开南宫意的下颚,往他嘴里倒酒。
南宫意瞳孔收缩,酒会牵动了他体内的蚀心咒,而且比任何一种东西发作起来都要厉害,他拼命晃着头,手一个劲地想收回来,又被铁链所缚,最后,他垂着头,全身颤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头、手、脚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脚无意识地蹬着,吐出来的酒流到胸膛的伤口上,又引起新一轮的剧痛。女子看得哈哈大笑,可她身边人包括缪姝在内都已经将脸微微偏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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