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消息传来,人人奔走相告,霎时间传遍了宜都的大街小巷,而整个宜都的人都沸腾了。都城颇有名气的千香酒楼免费设宴一天,以示庆祝。城内忘醉酒馆也酬宾三天,酒水任饮。都城的千家万户都欢天喜地,家中有人参军了的自不必说,就是无人参战的也不肯错过这份热闹。邻里相携,比过节还热闹。
自胜利的消息传来,人人便都期盼着大军回来。他们等啊等啊,等过了中秋,又等过了九月,才终于等到大军已到城外的消息。东王杨宏带着大军在城外十里扎营安寨,等皇上来接。
杨显也容光焕发,早命人准备好了酒肉,专等第二天前去城外,设宴庆祝。这天,整个一下午,他都兴奋地坐不住。虽然他还坐在青萍床前,青萍知道,他的心早已远去。其实他的心也他一样,可惜,明天他不能陪他去。他都已经在床上快半年了,他想出去走走,他想看看那些人,他想同他们举杯畅饮,他想同他们一起放声高歌!他想。可惜,他不能。想至此,他心情越发沮丧。
心旷神怡情绪高昂的杨显忽一眼瞥见青萍,见他神情沮丧,他瞬间一愣,待回味过来,心里又沉重悲痛。他说要陪他一起,不管去哪里。他说要一直护着他。为什么他久久不能好呢?欧阳子不是说调理调理会慢慢恢复吗?为什么他的逸儿却只能卧床不起,不能骑马不能饮酒不能唱戏……杨显俯下身抱住青萍,说,“放心,我一定医好你!”两颗泪从青萍眼角滑落,他伸出手臂,揽住杨显。其实他想紧紧地抱着他,但他没有力气。
窗外的脚步声惊醒了杨显,他直身坐起。一时那人走进来,是杜惊红。杨显正要开口,杜惊红先说了“表哥,我有事相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杨显看了看杜惊红,又看了一眼青萍,说:“表妹,就在这里说吧。你们全都下去,把殿门关上。”
杜惊红看看青萍,叹了一口气。倒让杨显吃了一惊,表妹素来比别人洒脱从容,他还从未听过她叹息。“表妹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杜惊红忧虑重重地看着他,片刻,眼光转得冷静。“表哥,明日去设宴,小心。”
杨显凝重地看着杜惊红,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表妹是知道什么?”
“表哥在西山两次都差点遇害,难道就没怀疑过东王?”杜惊红蓝色眸光闪过,让杨显心底一寒。
“我想过,不可能是他。若是别人我还信,他,我不信。表妹可有证据?”杨显思虑片刻,方说。
“证据没有。不过表哥,杨宏虽然看上去无心参政淡泊超脱,但每次朝堂有事,最后他都会出现,无心参政有可能只是他做的一副姿态。这一点很可疑。第二点,回想这两次的事件,都做的滴水不漏,京城各大家族谁有这个实力,除了陈世海,世代贵族的王家,也就只有东王了。王家历代不涉足政治。辅相的女儿贵为后宫之主,他有此实力也无此动机。唯有杨宏可疑。第三,此次作战胜利,看出杨宏确实有几分才能,而且,从以往看,他在朝堂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是最重要的”
“是朕请他来协助朕的。即便他有如此能力,也未有此心。”杨显说。
“表哥,政治看的不只是人心,有时候,时事逼人。”杜惊红说了,见杨显面露犹豫之色,她又趁机补充道:“表哥,防患于未然。改日论功封赏时不要让军队入城,只请杨宏和慕容苏、贺平三个将领。事后将杨宏禁在宫中。”
杨显听后,思虑重重。表妹的话确有一定道理,先前他以为杨宏之心磊磊,现在想来不无可疑之处。但是,有功之臣不奖反禁,众口难平。杨显又想起先帝当年登基的故事,是老东王在战场上救了他,才丧失登基资格而轮到先帝的。自己若再做这样对不起杨宏的事,将来会以何面目在历史上立足。
青萍一直看着这两个人。他知道,他绝对不能开口。
“表哥,早下决断。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杜惊红又说一句,紧紧地看着杨显。杨显抬起头看杜惊红,只觉她蓝色的眼眸清澈冷静地像一个深潭。表妹断然不会害他,这点他知道。只是。“表妹,让我再考虑考虑。”
唉!杜惊红又幽幽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羲和十年十月初二,平国大军捷战归来,杨显在宜都城西十里的军营设宴三天,犒劳大军。军士们终于回到家乡,士气高昂,回思半年前出征之时,更加感慨万千。一是痛心战死沙场的同伴,一是九死一生终于捡回了一条命,再是得胜归来,更有赏赐无数。还有同生共死的友谊。现在终于有机会放松,莫不狂歌尽欢,千杯不醉。歌战争之艰辛,歌生命之甘美,饮死亡之伤痛,饮归乡之欢喜。
杨显心里很感动,但凡从战场归来的,都曾奋勇杀敌为自己博得生机,不管战功大小,不论年龄老少,不论军位高低,都是英雄。他甚至有些遗憾,当初没能御驾亲征。所以,现在他只有置身之外,看着他们欢欣鼓舞,看着他们抱成一团没有亲疏。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不属于他们。有时候,他真的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那种温暖,他从来都没有机会享有。是啊!他们在战场上很辛苦,但他们心中有得胜归乡的信念,而家乡有牵挂他们的父母妻儿。只要赢得战争,只要能顺利归来,他们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家,他们有家人,有牵挂。可是他这个皇帝,却什么都没有。望着举杯畅饮、放声开怀的他们,杨显觉得格外孤寂。他想起卧在病榻之上的青萍,也就只有他,会牵挂自己吧。他想。回去我一定把你医好。
杨显正在沉思,人群中有声音高喊:“这是胜利之夜,这是和平之夜,就让这一晚我们放开一切,没有恩怨,没有伤害!就让这一晚,我们都是兄弟,尽情狂欢!”杨显看那个喊话的人,慕容苏。他豪情万丈、眉眼情深。这是那个在朝堂之上面容冷峻直言逼问他“陛下尚且无后,何以私养男宠”的人吗?
“哦!哦!哦——”成千上万的人回应他,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冲入辽阔无际的夜空。
“陛下,臣敬陛下一杯!”慕容苏端着酒杯来到他面前。杨显看着他,只有这个人还是那般温文尔雅,从容自信。这个人是兄弟吗?杨显心里问。这是胜利之夜,就让这一晚,我们都是兄弟。“皇兄辛苦了,朕会重重有赏!”杨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40章 斯人独憔悴,广下求医令
“娘娘,将军得胜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起来?”迎秀见虞婉樱俯身几案,肩膀起伏不停。在虞婉樱身边那么多年,她还很少见她如此失态。迎秀一边劝着,一边递过一条干净的丝帕。
虞婉樱接过丝帕,顺势向迎秀挥了一下手,让她不要管。将军回来了,她心里欢喜;可是一直为他担忧挂虑了这么多天,她心里委屈;又想到他在沙场浴血奋战求死一生,她心疼。现在终于好了,终于安然回来了,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一下子全涌上来,情不自禁哭得泪流不止。平安就好,回来了就好。她想。即使小婉见不到你,知道你安然,也就放心了。
慕容府内,慕容苏一大早就梳洗装扮好,准备进宫。今天是皇上论功封赏的日子,赏赐他到不在意,回来这几天,他就想见她一面。也不知能否有机会。侍从为他备好了马,他跨身而上,动作轻快潇洒,然后一扯缰绳,悠然自得的向皇宫骑去。
正身殿,杨显早已写好了圣旨,此刻他端坐皇位之上,陷入了沉思。杜惊红的话他在心底琢磨过无数次,他还在犹豫。那日庆功宴上,他的表现可不像众人,他太从容太淡定了,这一点,像作为皇上的他。每当想到这一点,杨显就隐隐不安。他越发觉得表妹是对的。以前自己对他百般信任,视为知己兄弟,甚至想过自己并无子嗣,将来可将江山托之。这么个人,究竟心里在想什么?才华胜过自己,又屈居自己之下,他可有不甘?杨显不止一次问自己,还没有答案。其实他知道,自己终究下不了狠心,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若果然疑心他,就不会问自己这些问题了。若在别人,他可以不问对错,先囚禁了再说。可他不同。一会加官封赏之后,他会怎么做?杨显还不知道。
杨宏、慕容苏同贺平一齐从殿外走了进来。杨显看着他们走近。三人之中,贺平最高大壮实,虽年近四十仍气概过人;慕容苏最小,样貌却最出众,丰神俊秀,风流潇洒;杨宏身材颀长,温文尔雅,从容闲逸。
“臣等参见陛下!”三人一起行礼。
“爱卿免礼,赐座!”杨显手一挥说道。三人先后落座。王总管宣读诏书。读完,三人又依次谢过皇上。
“赐酒!”杨显说着,走下御座,举杯与三人对饮。“此次作战胜利,三位功不可没,尤其是皇兄代朕出征,稳定了军心,鼓舞了士气,扭转了战局,并最终取得胜利。”杨显说着,看向杨宏“皇兄还想要什么赏赐,只管告诉朕,朕无不应许!”杨显目不转睛盯着杨宏,不放过他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杨宏却只微笑起身,拱手鞠身“陛下如此抬爱,臣不敢当!宏生性闲逸,被军规约束这么久,着实难受。陛下准宏留府中闲养,宏便感激不尽了!”语气清淡舒缓,笑容温和儒雅。言毕双手把节钺奉上。
杨显接过节钺,笑着说道:“听说皇兄把王府打造的自在惬意赛过仙境,神仙去了都不愿走,改天朕一定到府上享受一番!”说完转身回到皇位上。
当此之时,杜惊红在梅雪宫坐立不安。“娘娘哪里不舒服吗?”冷香见一向冷静潇洒的杜惊红此刻踟蹰不安,忍不住问道。杜惊红抬起蓝色的眼眸看了她一眼,冷香素来是她跟前最得力之人,或者可让她前去打探消息?不行,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杜惊红心里想着,口中只说“我没事。蓝铃呢?”冷香见问,忙应道“蓝妃在院中荡秋千,我去喊她!”
“不必了。”杜惊红说着,起身站起,走向院中。天已开始冷了。蓝铃在秋千上自由自在地荡来荡去,阳光从她背后洒下,投在地面上影子也随他摇晃。杜惊红向她走过去。“姐姐!”蓝铃停下了,伸手拉杜惊红坐她旁边。杜惊红也在秋千上坐了,心里的焦虑突然安静下来。不管世事如何,只要她还在旁边,她都心安。她转过头对蓝铃说:“如果有一天要离开这里,你愿意吗?”蓝铃不明所以,她看着杜惊红,见她眸光冷静淡定,她也放下心来,并不问什么,只伸手抱住了杜惊红的脖子,“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你在这等我,我出去一趟,去去就来。”杜惊红说着,起身向外走去。杜惊红一步一步走近正身殿。殿内,杨宏三人间皇上静坐皇位上,似乎有些微疲惫,便起身告退。杨显抬起头看他们一眼,点点头。杨宏转身欲走,又听皇上说道:“皇兄,你留一下。”他转回身对着杨显,见杨显只管望着金案发怔,似是思虑重重。杨宏思忖他肯定是为青萍的事忧愁,便不等他开口,先自说道:“陛下,青萍公子的事,宏现在也无能为力。”说过见杨显仍保持刚才的动作,并未抬头,他又笑语轻言:“陛下千万别有其它事吩咐了,宏冷落了夫人那么久,还要去赔礼道歉呢!”
杨显看着案上的节钺,又抬头看杨宏一眼,见他仍是轻松闲适的神情,笑容温和亲切。他心底疑惑,或者是我和表妹多疑了?杨显未再开口。杨宏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杨宏才出正身殿,就见杜惊红迤逦而来。两人目光对视,杨宏不禁暗暗心惊:她知道!人言杜贵妃冰雪聪明,才华横溢又眼光过人,可见所言不虚。她既知道,肯定皇上也知道了。又回思刚才欲走之时皇上的那句话“皇兄,你留一下”,瞬间恍悟,原来生死只在一念间。自己当时不知,现在想来犹自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杜惊红见杨宏从殿中走出,心中已知结局。又和杨宏对视一眼,更确定一切果如自己猜测。可惜,表哥终究心软。可惜,她已无力回天。就在那一瞬间,结局已定。
“平国上下,我只敬服东王的镇定自若和从容潇洒。东王运筹帷幄,能力卓识尤过皇上,仅做王爷,实在屈才!”杜惊红看着杨宏说。
杨宏望着杜惊红,她蓝色眼眸如九天瑶池,澄碧幽深,而眼光似寒冬深潭,清冷透澈。她知道,不过无碍。胜负已定。他驻足,从容一笑:“贵妃娘娘不仅貌美惊人,而且才华馥郁,可惜,皇上不懂。”
杜惊红不再看他,也不再去正身殿,径直转身离开。杨宏看着她的身影:自古以来都说红颜祸水,真会为皇帝开罪。殊不知正是那些昏君,成就了这些绝世无双的红颜,真有意思!杨宏想着,抬脚离去。
杨宏走到乾坤门,见门内的慕容苏犹自回头望着后宫的方向。他走过去,拍了拍慕容苏的肩膀:“走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她了!”慕容苏转回身,和杨宏一起走出乾坤门。
杨宏一路乘轿子回到王府,尚未下娇,总管便迎了上来:“王爷,辅相在正厅等候多时,不知何事。”杨宏安闲地下轿,面上又绽放出从容优雅的笑容:“来得正好。”说着向正厅走去。“宏正想去府上拜访呢,辅相倒亲自来了。宏刚从皇宫回来,让辅相久等了,还请见谅!”
陈世海见主人回来,站起身回应道:“哪里哪里,老臣冒昧来访,望东王不要介意。”两人寒暄着,又纷纷落座。陈世海又开口,说明来意:“犬子在战场上受伤,有劳东王照料,夫人挂念的紧,老臣想着也该把他接回家去,改日再登门拜谢!”
“辅相客气了。令郎英勇过人,在战场上曾救过宏,宏内心感激不尽。现在由府内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宏担心中途换先生医治对病情不利。待令郎康复,宏一定把他完好如初的送至辅相府上,还请辅相和夫人放心!”
陈世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眉间忧虑之色越来越重。
“辅相为国家鞠躬尽瘁,劳苦功高,莫说两朝元老,便是三朝宰相,又有何不可?”杨宏说完,一直看着陈世海,见他端着杯盏的手抖了抖,茶水洒出几滴,滴在了衣衫上。杨宏只当没看到,接着说道:“令郎在西境战争□□不可没,做个参将,别人断然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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