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怀疑过自己只是对他的过去好奇，并不是喜欢他。可是，当我看见他那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时，我就发现我想要守住那个笑容，想要在他脸上看到那个笑容，看到他真心真意地对我笑。一直以来他的快乐都很轻，轻得我怕一碰就飞走，好想一直看着他快乐的样子，好像看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像一直陪在闪闪发光的他的身边，没想到自己的渴望竟会如此之重。
妈上次说起许文兴以前的事提到了贺知慧这个名字，我记得好像是上次给他打电话的女人。怎么推论起来，他们在之前关系就很好，并不是因为许文兴喜欢她？所以我还有机会？我还可以守得住他的笑容！
如果他要做魔鬼，我就陪他一起下地狱。我不在乎是好是坏，只要那是真实的他。我最怕的是他骗我，怕无法看清他的那种隔阂感，怕即便拼命地伸出双手还是抓不住那近在咫尺的光芒。我所在乎的，仅此而已。所以，我要回去了，许文兴。
【许文兴】
叶辰打了那个电话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就再也没动静了。再打过去不是占线就是关机。好啊，这小子是想耍我到底了，仔细想了几天也没弄清楚他会准备什么样的恶作剧，就权当他无聊时说的梦话。
可是，在开学的前一天他拉着行李回来了，没等我开口问他，就马上躲到屋里不出来了，看这反应，那天的电话果然是拿我开刷了！这个兔崽子！越想越气，不过还是压下来火。算了，现在的我也没有力气跟他算账。
姑姑他们今天下午就要回来了，明天是爸妈的……忌日。真是讽刺啊，刚过完年没多久，就要过爸妈的忌日，呵！
本来爸妈的墓地是在太原，后来我来到宁波工作，就把墓迁了过来。记得爸妈在去世前的几个月和我约好过完年找个时间来宁波旅游，谁知道……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那天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蒙着白布的父母。医院的墙是惨白的，灯光是惨白的，床单是惨白的，蒙着父母身体的布是惨白的，父母的脸是惨白的，连空气中的尘埃也是惨白的……这八年来，多少个早晨自己是在噩梦中惊醒；这八年来，谁都不相信，包括我自己；这八年来，只有躺在房间里，把精力投在工作上，才会有安心的感觉，我……
“哥。”佳仪在门外喊我，我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只要回忆起那些片段，浑身上下都是深深的无力感。“
我们收拾好了，走吧！”佳仪打开门露出一个小脑袋。我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很难看，但还是努力地笑了笑。
“嗯，走吧！”
每年的忌日都是姑姑他们陪我去的，原因不用想也猜得到。其实我宁愿自己一个人来。
墓园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我擦了擦碑上的灰尘，清理一下周围的杂物。姑姑给爸妈点上香，突然一惊：“呀，糟糕，忘记买酒了。文兴，你快去附近买一瓶回来。”
“好，我这就去。”刚走出园子，我就在拐角停了下来。姑姑的心思我知道，她是故意把我支走的，毕竟，有些话她不愿当着我的面说。
果然，我没走多久，姑姑就对着爸妈的墓碑叹了口气：“哥，嫂子，你们突然走了，留文兴一个人。虽然这孩子这些年一直很懂事，可是呢，那样的文兴不是我们的文兴。前些年虽说我每年回来的次数有限，但那臭小子的脾气我还是很清楚的，典型的小坏蛋。给我打电话一口一个黑脸婆地叫。长大了到好些，就是不叫我姑姑，还给我起什么外号，叫什么苏麻拉姑，哪有这样胡闹的孩子啊！”姑姑一俩头疼的样子，但语气里却充满着宠溺。
“是啊，他还叫我苏麻拉姑父。”姑父无奈地笑着了。
“哥，以前还总扯我的辫子，一直喊我小不点！”佳仪也嘟囔了一句。
“那个时候的文兴尽管没大没小，一肚子坏水和鬼点子，可我们都很喜欢他那有活力的样子。但是，自从你们走了之后，这孩子的变化把我们吓了一跳，看到他现在这样子真让人放心不下。哥，嫂子，你们在天之灵就保佑一下文兴吧！再这样下去，他早晚……”姑姑没有再下去了。
我苦笑了下，便转身离开墓园。姑姑，姑父，佳仪对不起了，以前的那个许文兴已经和爸妈死在那场车祸中了，现在求他们保佑是没有用的。他们不会原谅我，当然，我也不会。
第 10 章
【许文兴】
祭拜完爸妈后，姑姑他们就回到了旅馆。下午我陪他们在宁波转了转，自己一路却心不在焉的。晚上，在外面吃了晚饭就把它们送回旅馆。他们明天上午就要坐车回温州了。
而我
——呼，就像往年一样，准备再次回到了墓园。
十点钟左右，我从外面翻进来墓园，本想带瓶酒来的，又怕喝醉在这，赶不上明天送姑姑他们回去。还好今晚的月亮不错，墓园里还有些光亮。我能借着月光很清楚地看到碑上那两张还很年轻的脸。
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深夜的空气还是刺骨的寒冷，我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月光照在一个个墓碑上，碑上的照片似乎都带着锐利的寒气。
我坐在碑的旁边，轻轻地敲了敲碑面。
“爸，妈，我来了，又一年了，过的怎么样？你们没有吵架吧！现在有人帮忙劝架吗？哈哈，如果不是白天姑姑他们提起，我都忘了自己以前还干过那样的事，你们很头疼吧？“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抵在墓碑上，双手提不起一丝力气。
“呐，你们……有没有过一瞬间后悔生下我呢？呵呵……”
这深夜清冷的墓园，我的笑声显得格外凄凉。
“如果没有我的话……”我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
“放心吧，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样子了，同事们和我的学生都很喜欢我，都夸我脾气好，为人善良，又懂事，我不会再伤害人了，所以……”我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
“对不起。”突然感觉在父母面前我还像个孩子，真是太失败了。
“可是，爸妈，我很累，很累很累，每天这样温和的样子，明明是讨厌的人却还要跟他们装出一副很亲切的模样；明明对他人的行为感到无法忍受却还要满怀欣赏的夸奖，这样的自己真令人作呕，好人就是这个样的吗？真他妈的让人想吐。”
很久没有骂出口过脏话了，有种陌生的感觉。
“自从叶辰那小子闯进我的生活后，我的面具就开始一块块地破碎了。”感觉到眼睛涩涩的，“我真的无法在那双干净的眼睛下伪装自己做个烂好人。真的没有办法。”
“那就别再伪装啦！”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我说过我会把你的面具揭下来！”
我转身看到墙角一个熟悉的少年的身影，正笑着对我说。
“你怎么来了。”双腿有些站不稳，我扶了扶旁边的墓碑，自动忽视刚才听到的话。
“来见一个真实的你。”叶辰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听到了很有趣的话。”
心里的火气无法压制：“滚！”
他的脚步停了一会儿，又走到我父母的墓前鞠了个躬：“伯父，伯母，对不起，打扰您了，我会好好开导他的。”说完就拉着我准备走。
我一把推开他，大吼了一声：“干什么！”
“你要把工作人员招来吗？我们出来再说。”我扔下他自己翻了出来，叶辰跟在我身后来到墓园旁边的树林里。
我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有些心烦意乱，拿出口袋里的烟点上，用力地吸了一口，
“说吧！”我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他也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许文兴，为什么总是对过去耿耿于怀呢？”
“你懂什么！”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叶辰笑了笑：“你也想起以前教育我的话啦！道理你比我懂，还要我说什么……”
“闭嘴！”我扔下手中的烟，阴沉着脸看着他，“你不是也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吗？有什么资格来教育我。”
“到底是谁沉浸在过去里不肯出来啊，笨蛋！”叶辰站起来激动地说，“你看到你的亲人为你担心的样子了吗？长不大的是你吧！你以为这样假惺惺的样子大家都看不出来吗？一直都是你自己在骗自己，你清醒点儿！”他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对亲人离去的痛谁也不会比你少一分，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大家不都这样过来了吗？”
“你说够了没有。”我有些不耐烦扯开衬衫的几个扣子，“我的事你又知道，我爸妈是因为我死的你知道吗？”我站起来双手用力地捏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就死在我的面前，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亲人了，都是我的错……”
——是啊，都是因为我……
突然叶辰伸出手抱住了我的腰：“不是的，不是因为你，不是啊。”我愣在了那。
“你不是没有亲人，你有我，我会陪着你。你的痛苦，你的孤单，我帮你分担。因为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喜欢你，喜欢到竟然完全不介意你是个男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耍我玩吗？”我企图挣开他的胳膊，可是叶辰却更紧紧地抱住我的腰。
像自言自语般在我胸前呢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机场见到你的时候吗？不，似乎是更久以前。你记得你来我家那次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脸上会出现那么纠结的表情，笑着的样子，却透出深深的不甘和落寞。”他轻轻地笑了笑，“总之，我想那次应该是一切的开始吧！明知道你这个人性格别扭……脾气又坏，年纪老大不小，最重要的还是个男人，自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你。呐，许文兴，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第一次被男生告白，对方还是自己无法敷衍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又该怎么办，推开他吗？不，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连站在这里的力气都……算了，就这样吧！
我的手环上这个比我还要低一个头的男生的肩，我知道我拿他没办法，从见他第一眼就知道……
【叶辰】
早上到了学校发现许文兴几天请了假，意外听到几个女老师说他每年今天都会请假。我的感觉不太好，就逃课回去，看到他和一家三口坐上了计程车，应该是他姑姑一家吧。我也一路跟了过去，发现他们到了墓园，原来今天是他父母的忌日。
我本能地躲了起来，却意外看到许文兴躲在外面无奈地听着他姑姑的回忆；看到他心不在焉地陪着他们逛街；看到他一个人悄悄回到墓园对着墓碑倾诉，这个闷骚男！不是说还有我吗？
自己定力太差，终究是没有忍住。不忍心看到英气的他坐在那一脸狼狈的样子，所以带他离开墓园；不忍心看他纠结在本能和罪恶感之间单薄的样子，所以紧紧地抱住他；不忍心看他明明那么无助却想把温暖推开的样子，所以平生第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对男人告白。本以为心脏会怦怦怦怦跳个不停，就像上次打电话给他那样，但是抱着她，自己反而很平静，像本该如此一样的说出那一大堆话。
好在，最后，他也顺从地抱住了我。月亮真好啊，我们这样不会被发现吧！
许文兴平静下来，坐在长椅上，我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想了好久，嘴角弯了弯，娓娓道来那个埋藏在他心里长达八年的往事。
“八年前的今天，我的父母双双离开了我。”许文兴握了握自己的手，“刚过完元宵节没几天，我因为一些小事和爸妈吵了一架，真的是很小的事，小到我都不记得是什么了。那时候的我任性又倔强，总是惹爸妈生气，可他们还是纵容我，每次闯祸后爸妈总是会说：‘你为什么不能做个乖孩子呢？’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爸妈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带我到各地旅游，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可能是我这二十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候了。也许是从小养成的坏毛病，总以为不管我做错什么爸妈都会原谅我，包容我，责骂我之后再次宠溺我所以……我在那次和他们吵了架之后，遍收拾东西离开了家。在网吧呆了几天，手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想着也该回家了，刚出网吧门，看到了开车来找我的父母。突然之间，那种肆意妄为的个性又来了、看着他们焦急地脸，我却转身就跑，妈在后面喊着我的名字，我竟然固执的连头也没回，可是……”
许文兴停了下来，头深深地垂下，双手抓着头发，“急着追来的他们被一辆卡车撞出了好远，车……整个翻了过来……当我反应过来，身后就是那被撞变形的黑色别克，碎了一地的钢化玻璃，还有就是……从车里伸出来沾满血的妈妈的手，所有的一切就像镜子一样在我面前变成了碎片。
当我在周围人的帮助下，把重伤的父母送到医院，脑袋里还是回想着妈妈那句：‘文兴。’周围有几个护士在窃窃私语。
‘听说是为了找离家出走的孩子才被撞的。’
‘哦﹋真可怜啊！’
‘是啊，那孩子真是不懂事啊！’
‘唉，现在的小孩啊，一个个都叛逆的不得了，难管呦！’
‘嘘，小声点，那孩子还在那呢！’
——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因为，我……当看到父母被蒙着白布推出来时，我就知道，一切，都完了。我，第一次发现没有他们的庇护我什么都不是，自己竟然还自以为是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整个身体蜷缩在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他。一直感觉，他是坚韧的，强大的，尽管口是心非但会给人安心感。但，面前的他，一点点地展开曾经的伤口，像没有了坚硬外壳的蜗牛，那么单薄，那么无助。
我轻轻地抚着他的背，他好听的声音也变得喑哑起来：“我是不是个混蛋，所以啊，是我害死了他们，害死了那么爱我的父母。我啊，是不会被原谅的。明白了吗？我害怕再有这样事。明白了吗？我不能让那个张狂的自己跑出来。明白了吗？我……已经不想再体会到那种感觉了。但是……”他抬起头看着我，眼角竟然已经有泪流了下来。
许文兴？他，哭了？不，笑了，他凄楚地笑了，说：“但是啊，全被你小子给拉出来了，我啊！”
我把他的头紧紧地按在我肩上：“这也是无法挽回的啊，人总要向前看不是吗？那么爱你的爸妈，总是包容你的爸妈，怎么会忍心看到你这个样子，我……”
自己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失去父母伤痛和深深的负罪感一年又一年折磨着这个男人。那种痛苦是我不能体会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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