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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闲照录——云卿

时间:2016-09-25 21:15:10  作者:云卿

  两人又絮絮说了阵话,知道成霁真三五日后就要闭关,叶孤鸿道:“多年来辛苦师兄了。”
  这些年凤楼大多不在,谢燕堂夺舍转生,周绵谷又小,峰上一众事宜都是成霁真操办,多少耽误了修行,他自己不在意,几个师兄姊弟却担忧得很。成霁真见师弟一副含笑模样,嗤笑一声:“胡乱操心。”
  晃眼便是来年,此时正值冬春之交,残寒渐去,万物兴发,行至长乐云浮山时,恰逢人间清明,家家做青果,户户捣臼之声不绝。这时叶孤鸿遥遥望见云浮山上一处有紫烟袅袅升起,虽春风吹拂却不见波动,心知是有人先到了。等按下核舟落在山头停波台,才出来就听见有人笑道:“果然是他,你们都输了。”
  叶孤鸿听了声音便知道是谁,也跟着笑起,拂开一簇垂柳向台上几人道:“你们拿我打赌,还不分彩头来。”
  说笑那人自台上跃下至叶孤鸿身旁,挽住胳膊同往回走,笑道:“百十年还不信服,我白琰岂有输的时候。”他形貌昳丽,笑起来越发风彩焕然,尤其眉眼间一股傲气,一见便心生爽朗畅快。
  两人一同登上停波台,此处是云浮山巅,西望是连绵碧山,东瞰则是万顷清波,停波台被群山浩水拱卫于半空,云气徘徊于台下,俨若玉京云阁。陈意婵对叶孤鸿笑道:“秦姐姐就在明州,却不料你竟然先到,又输了他一次。”说着倒是爽快地拿出一面铜钱大小、精巧至极的捶银花鸟纹镜放在桌上:“这是彩头。”
  荀光儒也跟着拿出一枚双蛟耀光佩,白琰得意洋洋收了,随手将镜子递给叶孤鸿,“分你一半。”
  陈意婵笑道:“你分镜子给孤鸿做甚,他又不似你有那么多师侄女。”
  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忍俊不禁,白琰出身岁昌宫,传承上元夫人之《琼笈珠韫紫台文》,如今宫主为宋辟妃,人称弹云清主。宋辟妃与白氏先人有旧,恰逢其会将白琰收为入室弟子。他年纪虽轻,辈分却高,见面免不得要赐下些什么去。宫中以女子居多,平所用之物也偏精巧,故陈意婵才拿了那面镜子做彩头。
  白琰懒洋洋倚着廊柱,“许师叔又收了个新弟子,这些年倒都不必回去了。”
  岁昌宫难得有男弟子,他又打小生得玉雪可爱,引得一干长辈疼宠非常,连师侄、师侄孙在他小时也偶尔塞些果子来,顺便掐一掐他的小脸。因这样原因,白琰修行小成就迫不及待出来历练了。
  众人都知道他这一段,陈意婵奇道:“那小师弟莫非和你小时候一样可爱?”
  一句话说得白琰哑口无言,他自小最烦人以容貌说事,却又以容貌自傲,才有“锦光君”这一名号。故陈意婵这一句,究竟是要说小师弟不如自己小时候可爱,还是要说自己不如小师弟可爱。前涉自夸,后嫌自贬,叫他都说不出口。
  偏偏陈意婵不肯放过他,越发凑过来:“阿琰你倒是说说,是你可爱还是小师弟可爱?”她师父韩兰芷和宋辟妃是多年知交,从小跟着出入岁昌宫,和白琰算是青梅竹马,两人在一块便爱拌嘴打趣。白琰往一边坐了坐,嫌弃道:“莫要凑过来。”
  陈意婵还要说什么,忽见云间清光一闪,秦露饮已从云间冉冉降下,顿时弃了白琰,欢欢喜喜地迎上去:“秦姐姐。”
  自当年醒来一别,叶孤鸿已有数十年未见秦露饮,如今重逢,见她仍是白衣碧裙,清濯出尘的旧时模样,只是他性格素来克制,纵然心中欢喜,也只是略上前一步:“秦道友。”
  秦露饮安抚了陈意婵,又与荀光儒、白琰招呼过,目光移来与他相接,顿时泛起柔和笑意:“叶道友,多年不见。”
  
   
    ☆、第二十五回

  
  三月春暖,人间事忙,样样桩桩都应着节气,插杨柳、戴杨柳球、制青团、这厢里呜呜咽咽烧着纸锭在坟上哭别情,那厢儿已有人游春玩景趁东风放纸鸢,更有虎丘郡历坛看会、洞庭东山献茶...斋玄坛后又是白龙生日,更不能忘了东狱天斋仁圣帝诞辰...着实热闹非凡,纵然不下停波台,也听得见笑语隐约。自山上下看,只见士女杂迭,罗绮如云,金黄菜花间青衫白袷错杂。
  白琰道:“少时读蔡云《吴歈》说,邓侯山下梅花香,十三桥下数轻航。雪海一番风信过,武丘再访玉兰房。吴俗好游,果然如此。”
  几人一行说一行走,过了集碧亭,便是交翠堂,又走一阵,路途渐渐艰难,游人也愈少,等绕到后山,迎头是竹篱绕着的数间草堂,,篱上交缠蔷薇、荼縻等十余类花,应节开时光彩有如云霞锦屏。柴门处挂着匾额,写着“小雲栖”三字。
  大约是听见人声,一位老叟从屋里出来,见了几人面貌顿时一怔,慌忙行礼:“请问诸位姓氏,如何光降敝园?”
  陈意婵含笑道:“这位处士,我们来寻一株玉兰,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老叟略作为难:“却有一事,花开不易,一朝折损便再不能上枝,枝一去干,再不能附干,如人死不可复生,刑不可复赎。还请诸位怜惜,莫要攀折花木。”
  荀光儒亦点头:“这是自然。”
  老叟这才开了园门,请几人进来,在前引着沿一条竹径走到一片结柏屏前,转过去便是三间草堂。屋内约可容六七人,堂中挂一幅小画,窗下有一长桌,除了笔砚之外,还列着旧书十余部。
  老叟才招呼几人落座,便见门外倩影闪过,三四位俏丽女郎捧着茶水果子进来。老叟吓得登时立起,却见为首的绿衣女郎盈盈下拜:“仙人到访,不敢遮瞒,招待粗陋处还望见谅。”又向老叟道:“玉翁莫怕,仙人到来乃是大喜之事。”
  玉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平昔好道,不娶妻室,隐于山中,只与万花相伴,如此几十馀年足迹不出园门。直至七八年前,园中花木忽然化出几个标致女郎,只道自己姐妹多年深蒙玉翁珍重护惜,特化形相见,相报知己之恩。
  玉翁又喜又忧,幸好山中人迹罕至,倒也不必太担心被人瞧见花木所化的精灵。只是不知今日仙人突然下降,究竟是为了何事,当真是为了后园的那株枯了数十年的玉兰不成?他心中惴惴,面上也不免带出来几分。几个花精女郎看见,什么也不说,只是掩唇而笑。
  一时茶饭完毕,玉翁起身引人去看那玉兰房。过了一脉流水,溪边有间小小的茅堂,是玉翁平时读书所在。堂檐萝薜倒垂,水中落花浮荡。茅堂之侧便是玉兰,树高约三丈,枝桠参差,其干如铁,春花尽放时节,枝桠上却连一颗芽孢也无。
  玉翁爱花成痴,见花木有恙心痛甚于自己:“倒是记不清这棵玉兰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不知各位仙长可有什么法子疗治?”
  秦露饮上前仔细瞧了瞧,又看玉翁:“这棵玉兰并非玉翁所栽?”
  玉翁摇头:“我几十年前迁居此处时此花便已...”说到此处,忽然一怔,说起来,他竟记不得当年来此时究竟有没有这株玉兰;当年又是如何迁居来此地;深山外人罕至,日常又是如何维持...一念既出,以往疑惑不解之处顿时纷纷想起。
  他骇然回首,见一众花精草灵都殷殷望来,樱唇欲动,将言又止,玉翁不由觉得神夺意摇,恍恍间蓦听得秦露饮轻喝:“玉兰房,还不归来——”
  这一声好似雷绽耳际,玉翁惊起,仆地即没。瞬时风来猛烈,吹动玉兰树颤颤,枯树上忽然有孙枝自侧而发,眨眼已有三尺来高,又眨眼,枝上已有芽叶萌发,转眼枝叶扶苏,倏然已抱出花苞。秦露饮取出一支玉瓶,将瓶中水洒在树下,未几便见花苞缓缓而开,硕大芳馥,其色溶溶如雪,宝光照眼。
  花开之后,一白衣女郎自树中踏出,怀抱枯枝一束,盈盈下拜:“多谢仙人再造之恩。”
  她本前朝御苑中花木,尤得帝王喜爱。胡虏叩关,家国分崩,帝王南逃时也不忘将她带走。只是满朝孱弱,哪抵得上胡虏铁骑利刀,这帝王还未来得及在南边再做一次皇帝,便被掳到北地,折磨了十余年才呜呜咽气。南朝人失国失君,心灰意冷下将玉兰房弃植山中。
  草木长而有灵,年深日久,玉兰房渐生灵智,对山中花木呵护有加,不料一年春天被大风摧折,仅有一孙枝存活,却灵智尽失,无法回归原身。昔日被玉兰房照料的花木只好将它藏在山中,化作老翁模样掩人耳目。
  秦露饮扶她起来:“你本枝原身本是我定慧宗山中树木,被凡人入山采走,今日之事,也是前事注定。”又指一人说:“十八娘当年并非存心,事后也竭力弥补。”
  玉兰房回头,见一体态飘逸的青衣垂髫女郎屈膝行礼,定睛一看,原是东风之神。风神羞惭道:“当年儿初担此职,行事鲁莽,不慎摧折阿姐原身,累及阿姐几十年浑噩,还请阿姐宽宥。”
  玉兰房忙去扶她,“当初乃是无心之过,况且你为我奔波许久,怎能还有怨气。”
  诸位花精也上前劝慰,风神才又笑:“还有一事劳烦诸位姐妹,我司掌东风,当送暖化寒,吹拂百花,只是出来得急,未曾带得花种,还请诸位姐妹助我一臂之力。”
  花精齐笑:“这有何难。”于是各自裹了数斗鲜花送上,风神一一谢过,又谢了秦露饮等人,随即化风向北而去。只见风过之处,落英乱坠,降地而生根,瞬间已生出一路山花。
  去了风神,秦露饮又对玉兰房道:“你原身虽然摧折,却还留一丝生气在,不如回归我宗门山中,当有复苏一日。”又问她去处,玉兰房道:“仙人容禀,儿乃是孙枝,得此山及姐妹呵护照料,不敢忘恩,愿留驻此地。”
  秦露饮也不勉强,招来一面日月五星朱幡交予玉兰房:“此为避风幡,等秋去冬来,北风初起时立于北面,则此处花木当安然无恙。”
  一众花精感激不尽,奉上花英花蜜无数,依依不舍看几人乘风而去。
  
   
    ☆、第二十六章

  
  云端之上,秦露饮打开玉匣唤出一位侍女,又取了一支插瓶将玉兰枯木放入,令她仔细抱好。侍女应下,随即才又将她与枯木、插瓶一起收入玉匣中。如此做完才拨云而下,袅袅落于湖上。
  此湖名为九鲤湖,东连荆溪,西通鹤泽,湖旁有宝石山,山上有巨石堆架,世人不得其解,称为落星石。九鲤湖广百里有余,沿湖插芙蓉,盛开之日,满湖锦云烂熳,香气袭人。如今还是春早时节,湖上荷花小叶初生,并不见夏日时田田之貌。秦露饮才落下,便有一艘船悠悠荡来,陈意婵站在船头招手:“秦姐姐——”
  秦露饮不禁莞尔,与她相携了一道进去,舱中三人或对弈或观书,各自有事。两人近船尾坐下,陈意婵取了茶、纸筛、风炉、沙壶、瓦盏等出来,两人一边烤茶一边低声说着女儿家的话。少顷趁茶叶因热泛开,取水来煮了一壶分给诸人,茶水虽苦却洌,回甘无尽。
  转眼黄昏,湖上百舸回棹,船头灯火万点,与星影萤光交杂,错落难辨。叶孤鸿几人船行到岘山寺前,僧人雪溪笑迎出来:“我已往岘山顶取了雪,可有带好茶来?”
  叶孤鸿笑道:“自然带了,不然不敢登门。”
  陈意婵跟在他身后跳下船:也笑:“是去年的好茶,特别搁着的,不敢窜了味儿,就等今天又口福了。”
  几人跟着雪溪进了岘山寺,僧众晚课刚毕,见雪溪引着数人进来,虽然好奇也不敢随意近前。一直到了后院禅房,才有个四五岁的童子跑过来,虽穿着僧衣,却还没有剃度。大约是来迎雪溪却骤然见许多人,就在几步外停下,揪着僧袍,有些惊怕地望着人。
  雪溪轻声道:“稚咸莫怕,是为师之友。”
  虽是如此安慰,稚咸面上仍有些惧意,一路上对雪溪亦步亦趋。陈意婵莞尔,取了一面银镜出来招呼他看,稚咸好奇又有些怕,回头看看雪溪,见他笑才凑过去。才将眼投到镜上,镜面上便波似地一荡,悠悠生出幼苗,俄而长大,未几已成树,高约二尺,垂枝上叶疏花密,含苞未吐,好似无数湿蝶敛翼覆于其上,累累满树。
  秦露饮教稚咸取一根银筷,一只银碗,做击磬状。一声既起,镜中花颤颤张翅,旋即化为蝴蝶纷纷飞起,或落于衣,或集于冠。稚咸瞠目结舌,目光追随四看,不住惊咂出声。又击一声,蝴蝶复化为花,落英乱坠而下。再看镜中树,已累累结出一树红果,大小如婴儿拳,红黄交杂,尝之甘甜如蜜。
  白琰看得有趣,抬手点上一朵落花,花朵联翩而起,转眼已化作一头三寸大小的晶莹小鹿,蹄下生出白云,在空中飞奔。又点一朵,化作一匹白驹赫赫嘶鸣,扬蹄去追小鹿。陈意婵亦作法,抬头轻吹一口气,花瓣舒张瞬息变作数条银色小鱼,在花间畅游;又吹一息,便有无数小鸟从花瓣中飞出,啼鸣不休。荀光儒和雪溪、叶孤鸿坐在一边,摇头笑道:“一屋子飞禽走兽。”
  这边雪溪烹好了茶,便有数条鱼摇摇摆摆游过来,头顶着茶碗索要茶汤。雪溪一哂,向碗里注了八分,鱼儿将头点点,争相来饮。陈意婵以花枝掩面,笑不可遏,秦露饮和白琰亦笑,“雪溪烹茶之技,当真举世无二。”
  雪溪只好合什作揖,低眉微笑:“不敢,不敢。”
  几人说笑喝过茶,安顿了稚咸,由雪溪引着从寺后小道进了岘山。此时天已尽黑,虽用不着,几人还是各挑一只灯笼。近来天气大晴,岘山既缓,景致也佳,夜入山中观月的人并不少。有人见雪溪一行人,有僧有道有俗,皆翩翩甚都,又有秦、陈两丽姝,虽无婢女相陪,却也气质大方,一时大为纳罕。
  几人一路观天赏月,谈笑风生,走了十数里来到山南小隐亭,此处地旷天广,仰首便可见明月朗朗在天,另有奇云如绮,翻卷不息。叶孤鸿道:“此处极佳,可停一停。”又取出一个小包:“新下白甘菊,不如来试点汤。”
  白琰性躁,忙道:“刚才看见好甜泉,我去取水来。”话音未落,人已杳杳。
  秦露饮和荀光儒各取了小几、短榻、风炉、水瓶、茶盏等出来,陈意婵摆出一只匣子,打开来全是各色果子,新鲜的有海红、林檎、甘棠梨、金橘,另有做成糖条子的枝头干、芭蕉干、市膏儿等等,她托了一碟果子给叶孤鸿,“闲时亲手制的,你尝一尝,之后替我带几包给韩姐姐与宁妹妹。”
  叶孤鸿笑着接过来:“难为你总惦记她们。”
  说话间白琰已提着一瓶子泉水回来,雪溪用白甘菊试着点了一回汤,果然甘香清冽。
  “难道因有好泉水,和尚你才恋栈不去?”白琰笑问。
  这是打趣,雪溪一笑并不作答。荀光儒仰望一眼:“云变得快,似是起风。”众人随之望去,果然正中月旁不时有云游过,或浓或淡,或抹或涂,倏忽间便是万般景象。又看月色涂抹处,湖似银箔,山若卧雪,因有风来,湖上扬波似鳞,恰如无数鱼龙攒游其中。叶孤鸿取出笛子,向雪溪笑以示意,两人箫笛相合,呜呜咽咽吹奏起来。一曲奏罢,四下无声,唯见山下水灯一片,如繁星坠地,辉映不休。雪溪放下箫管,向林中道:“劳君久候,不知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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