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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人记——叶敏敏

时间:2016-09-26 20:06:26  作者:叶敏敏

  “不行,我决定要为小时候的我好好报复回来。那时你看过多少次我不着片缕坐在浴缸里?”陈鸥毫不动容地说,替教授解着衣服。
  “忘恩负义的混球。”教授骂道,脸上露出微笑,“说起来,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陈鸥叹了口气。这天凌晨,他报警后就给教授的信箱留言说有点小麻烦,需要和警察局合作,暂时不能回家。教授还不知道瓦根第的噩耗。
  没人知道默默无闻的瓦根第其实和教授师出同门,仅比他小五岁。教授不爱提及往事,从研究所其他人的八卦中,陈鸥了解到,瓦根第当年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基因科学家,前途无量,后来陷入了一段恋爱,女方是路易斯家族后裔。对方家长很看好瓦根第的才华,要求他离开学术界,进入商界为其家族服务。
  为了爱情,瓦根第离开任职的研究所,进入路易斯集团,担任一家医药公司的研发副总兼董事。十年后,公司有一款治疗心肌炎的基因药物爆出编造临床实验数据丑闻,瓦根第被迫辞职,带着妻子来到小城,接受了教授为他提供的实验室研究主任一职。
  不知是不是因为浪费了十年的光阴,瓦根第在基因研究的道路上格外激进,不断抛出种种离经叛道胆大包天的想法。他的实验室门口经常聚集着抗议的宗教组织和社会团体。后来瓦根第不知从哪里找了一笔研究资金,甩开教授的研究所自己独立研究,两人于是闹僵。
  陈鸥猜想,知道瓦根第去世,教授多半会难过。毕竟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人,竟然走在自己前头,不由人不感慨命运无常。
  屋里仍在播放舒伯特:
  “我已看见一个路标,永远立在我面前;
  我要走向那条道路,没有人能再生还。”
  陈鸥深吸了一口气,从兜里拿出了存储卡。
  “瓦根第引诱尼斯招妓,私拍下流视频。我去他办公室时只见到他的尸体,现场播放的下流视频已经快要终结。我拿走了视频文件,删除了播放记录。”
  “瓦根第不是个会把心思从研究上移开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关注尼斯?”教授望着陈鸥,像是在考他又像是发出单纯疑问。
  陈鸥慢慢摇着头,心想不知道是否和尼斯被海豚养大的经历有关。
  ***
  琼斯警官在笔记本上列出陈鸥的疑点。
  第一,研究所只有两个实验室,陈鸥和死者各占其一。瓦根第死后,研究资源全归了他。
  第二,死者电脑和工作台上有陈鸥的指纹。
  第三,死者与陈鸥养子尼斯走得很近,曾经引起非议。
  最后一条是琼斯警官调查出来的。在陈鸥离开警局与马埃尔会谈的几个小时里,琼斯警官一点没闲着,先后问询了相关人证。一份证词显示,瓦根第频繁送尼斯礼物,经常开车等在孩子放学的必经之路上。
  “他若当年对自己妻子也这么热情,妻子也不至于陷入抑郁,最后因冲突丧生。”琼斯警官自言自语。
  另一份证词显示,因为瓦根第送礼物的事,陈鸥很恼火,曾多次和死者激烈争吵,有一次几乎发生肢体冲突,保安报了警。陈鸥要求警方禁止瓦根第接近自己的养子。后来因为瓦根第道歉,警方不了了之。
  琼斯警官曾经处理过多起青少年性侵案件,明白陌生人不明原因的示好会让称职的父母多么警惕,这使陈鸥有了杀人动机。
  她又点开一个视频监控文件,来自警方对当地一家夜总会的监控。这家夜总会经常有大尺度表演,私底下的□□易数不胜数。画面上,拉低帽檐的瓦根第搂着一名高大男子的肩膀走进大门。虽然只是侧面对着监控,仍能清晰辨认出高大男子有一张青涩的面孔。
  尼斯,陈鸥养子,今年十六岁,刚刚成年,还没到法律许可的招妓年龄。琼斯警官愤怒地想,这些该死的基因研究者!在科学上蔑视天理伦常,在社会上无视法律规范。
  死者瓦根第,七十一岁,单身,是这家夜总会的常客,没有危险性癖,打赏小费十分慷慨。琼斯警官没法责备夜总会门童,像瓦根第这样的客人,偶尔要带个年轻伴侣进去,门童不会跟他为难。
  她又点开一个文件。画面右下角显示,距离他们进门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瓦根第与尼斯一前一后走出大门。尼斯显然是喝多了,踉踉跄跄的,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身上挂着两名妖娆的女子和一名咯咯直笑的男子。瓦根第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对同伴的独占行为表现得毫不介怀,不时回头对尼斯等四人开着玩笑。
  琼斯警官关掉文件。
  如果凶手是陈鸥,我一点都不会奇怪。要是有人敢引诱我的亲人到这种地方,我一定会杀了他。
  ***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琼斯警官不喜欢我。她是警官,调查时应该秉持公正客观的态度。这种反应几乎算是失职了。”陈鸥对教授说。
  教授扶着陈鸥站了起来,接过一条大浴巾,裹在身上。
  “不奇怪。琼斯警官的妹妹死于一次药物事故。那种药物是瓦根第在路易斯集团时负责研发的,因为急于上市,编造了部分临床试验数据,结果琼斯警官的妹妹不幸是对该药物有强烈过敏反应的人之一。此外,她的基因检测结果显示,因为遗传和体质原因,她容易感情用事和冲动,不适合担任更高级别的警察工作,因此多年未获提拔。换了是我,我也会对基因研究心生憎恶。”
  这时,楼下客厅传来了音乐声。教授感到陈鸥的手臂肌肉绷紧了。
  “尼斯来了,”陈鸥阴郁地道,“我真不想见他。”
  尼斯坐在陈鸥与教授寓所的客厅里,打量着周围。壁炉架上新摆了一座漆黑的石雕。一名装束具有明显古希腊风格的女子□□上身,手持一把青铜短剑,抵住自己胸膛,刃尖入肉。她仰望着上方虚空,美丽的面庞悲凄绝望。饱满的胸膛,狞恶的凶器,年轻的生命,不甘的死亡,犀利的对比令人印象深刻。
  “自杀的卢克蕾提亚”。复制品。尼斯想。陈鸥和他提过为教授定制的这个生日礼物。
  他又看了石雕一眼。
  这不是通常会放在客厅的装饰品,尽管它具有一种牢牢吸引住访客目光的奇特魅力,但对营造温暖好客的氛围毫无帮助。至少尼斯现在就觉得很不自在。
  他不想承认雕塑□□的胸膛让他回想起了那个糜烂堕落的夜晚。他第一次知道了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第一次了解自己内心的冲动因何而起,向哪而去……
  尼斯慌乱地移开目光,草率地打量着客厅其它装饰。落地窗前新增了一张桃花心木的长沙发,上面随意放着几个厚实的锦垫和一个白纸本。教授喜欢记录随想的老习惯还没有变。茶几上的茶叶罐换了一个黑瓷的,上面镌着一个人像剪影,陈鸥最爱的老电影二十周年限量周边。
  尼斯一眼就能认出房间里的物件分别属于谁,或者哪些是由于谁的坚持才留在这间客厅而没被丢弃。教授和陈鸥的审美品位可以说大相径庭,各自的个人物品带有其鲜明的主人风格,在同一个屋顶下却并不矛盾冲突,有一种精彩的混搭融合感。但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似乎他是多余的那一个,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打扰了教授和陈鸥的平静生活。
  管家马丁捧着托盘进来,把盛满红茶的茶杯和奶香四溢的点心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没有看他,悄无声息地出去了。于是尼斯明白,管家也知道了自己招妓的荒唐行径。
  他感到一阵心虚,同时也被激起了倔强性子。
  他们不是我的血脉亲人,我用不着讨他们喜欢——除了陈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三段歌词“我为什么要舍弃别人走过的道路”、“不是为了犯罪使我远离人间”“我已看见一个路标”,摘自《舒伯特歌曲选》,非作者自行翻译。

  ☆、回忆

  陈鸥把孩子的全面体检报告交给教授。
  “骨龄5岁,全身CT扫描显示身体无残疾,无畸形。肠道有轻微寄生虫(吃些药就好)。除此之外身体处于健康状态。因受检者处于昏迷状态,无法检测其智力。但从之前反应推断,视力及听力良好,反应敏捷,表明其智力发育正常——或者部分正常。”
  教授听完报告,一边眉毛疑问地竖了起来,问:“你准备怎么办?”
  陈鸥道:“我已经取了孩子的DNA样本交给警方,但警方在‘失踪儿童父母基因库’里核对了近五年提交基因样本的夫妻DNA,没有高度吻合的情况。警方说,发现这孩子的小岛附近有一股洋流经过,冬天并不寒冷,否则难以想象这孩子怎么活过冬天。不过,这也可以说明他是在这附近被抛弃的。”
  距离小岛最近的城镇就是陈鸥他们居住的小城。教授目光闪动,缓缓道:“我记得两年前瓦根第失踪的那个孩子,如果活着,倒也差不多5岁了。”
  陈鸥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找了瓦根第的基因来做比对,结果不匹配,孩子不是他的。”
  教授问:“那你准备拿那孩子怎么办?”
  陈鸥没有说话,教授缓缓转动着轮椅,向屋里去,道:“你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操心么?如果你没做好准备,我建议你不要接管那孩子。”
  陈鸥跟上去轻轻推动轮椅,说:“医生说,按照您的恢复情况,其实完全可以靠双腿走动。”
  教授摇摇头,道:“我觉得很多时候,坐着比站着脑子更清晰。”他拍了拍陈鸥的手背,道:“也许有一天,你到了我这个岁数,也会情愿坐在轮椅里而不是徒步行走。”
  他推着教授进了客厅。他们换了一座两层楼四个卧室的独栋寓所,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一楼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前是他们经常静坐的地方,阳光和茶香熏人欲醉。教授喜欢闭着眼睛静静思索。陈鸥时常靠在他的轮椅旁捧一本书发呆。两人这个样子相处,往往能保持一整天。
  陈鸥打开音响,多尼采蒂的歌曲飘扬洒落。教授眯起了眼睛,享受地听着。
  “我向你发誓
  “对你永远忠诚
  “我面对上帝向你发誓
  “永远爱你
  “生生死死为了你
  “这是我期望上天赐予我的唯一幸福
  “为你生存,为你死亡
  “这是我期望上天赐予我的唯一幸福 。”
  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陈鸥的手机响了起来。教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陈鸥无奈道:“那孩子醒了,又在大闹。我得去看看。”
  教授挥了挥手:“去去去,不让你养狗,你就给自己捡了个宠物。不过也好,看你手臂上的牙印,至少这个宠物没有犬胆小症。”
  陈鸥一笑,仔细给教授整理了下膝上毛毯,又吩咐管家重沏了茶,才出门跳上车回实验室去。
  ***
  所里的研究人员在孩子昏迷时已经给他注射了葡萄糖及其他营养液,孩子生命暂时无碍。但那些毕竟当不得食物。算上被捕、回程以及昏迷的时间,孩子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进食了。他萎靡不振,不再大叫大闹,紧紧盯着围在床四周的研究人员。
  “他眼神有点凶,不会咬人吧?”一个研究人员评论说。
  “他是被海豚带大的,海豚可是鲸鱼的近亲,连鲨鱼都不怕。”另一人说。
  “听说小美人鱼其实就是被海豚养大的弃婴。”又有一人说。
  “听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海豚就爱给不负责任的人类父母收拾烂摊子。”陈鸥不屑地说,望着床上躺着的孩子,“他怎么这么安静?”
  一个研究人员指给他看绑着孩子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踝的皮带环。
  “哪来的?”
  “本地精神病院借的,特种装备。”
  “院长和教授曾有过不快。他没问用来干什么?”
  “我说教授的养子需要这个。院长说早知道天才和疯子仅是一线之隔。”
  陈鸥抱臂沉思。
  很少有人抚养“狼孩”至成年,因为他们具有和动物平安相处的幸运时,也同时损失了作为人类最宝贵的发育时间。回到完全陌生的社会,被毫不关心自己的人包围,没有安全感,不谙语言,这种情况下引发的心理危机连成年人都难以完全克服,遑论孩童。
  他可以把孩子送进小城福利院,不会有人责备他。然而,作为一个合格的研究人员,对自己专业领域的课题见猎心喜是最基本的素质。陈鸥想试试看自己有没有可能把孩子成功养大。
  并非让他只是活着,而是让他真正、完全地回到人类社会,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把基因传递下去,百世千代。数百年后,会有像他一样好奇的研究人员,从一管唾液中提取出DNA基因,发现它具有异常活跃的亲水性,秘密记录着祖先曾经的奇遇。
  然而,要让孩子活下去,首先要让他开始正常进食。但没有哪种生物会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自在饮食。
  陈鸥打开手机,在网络上找到了一家具有建造泳池资质的当地公司。
  ***
  教授坐在落地玻璃窗前,院子里两株白色羊蹄甲花开得正盛,投了一团阴影在摊开的日记上伶伶俐俐地摇摆,纸页似乎都温柔地香起来。他忍不住弹了弹写到一半的日记,仿佛掸走纸面落花。他眯了眯眼睛,准备把这段心情载入日记,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睡得很不好,梦中庞大的阴影笼罩着他,步步紧逼,巨大的声响黑洞般吞噬了他的身体……然后他一惊而醒,发现陈鸥正俯身站在他面前。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陈鸥,发现噩梦中的声音仍在耳边,而且更大了,是从院子传来的。
  “是园丁修建草坪么?”
  陈鸥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是工人在锯树。”
  教授愣了一下,发现他心悦不已的两棵羊蹄甲倒在了草坪上,露出黑洞洞的深坑。下午还有蝴蝶蹁跹飞舞的草坪被掀开了草皮,下面是丑陋的泥土。
  他凝视了好一会儿,直至暮□□临。工人在院子里架起雪亮的电灯,照耀着院子中间一个长方形的深坑,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泳池的雏形。
  他转动轮椅回到了自己房间,没有说一个字。
  陈鸥跟在他后面。
  “教授……”他祈求地喊道。
  教授抚养他二十余年,从没听过他向自己恳求过什么,喉头噎住的一口气立即泄了,心软了下来。但他同时想,我讨厌那孩子。他夺走了专属于我的孩子。
  ***
  受宠的孩子总是自私的,这是被一代代父母证实过的真理。教授以沉默表示的不快并没有动摇陈鸥把院子改造成海水泳池的决心。他订购了用于分离海水有机物的分离器,用于粗过滤的滤网,用于消毒的臭氧设备和电解盐设备,用于模拟洋流的造浪系统和恒温加热系统。他付了三倍加班工资,让工人用防腐木在泳池周围搭了一圈甬道和一个四平米大的平台。第二天下午,建造公司用气膜把泳池、甬道、平台罩起来,电器商店给这个简易室内游泳馆装上了恒温恒湿空气系统。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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