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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人记——叶敏敏

时间:2016-09-26 20:06:26  作者:叶敏敏

  陈鸥皱起了眉头。如果教授不是研究所的实际控制人,他还可以向研究所申请,把培训孩子进入人类社会立项作为课题,申请一笔研究经费。但教授现已明显表达了对这个研究思路的不屑一顾,他再坚持便是强人所难了。
  “我再重复一遍,”教授说,“从基因研究的角度看,这孩子没什么价值。你的工作确实艰巨,也许从未有人成功过,但究其实质,不过是个流浪儿的救助问题,一间福利院都可能比你做得更好。”
  教授向孩子抛去厌烦的一瞥后离开了,表示了对倔强的养子随意浪费时间和研究才华的不满。
  现在陈鸥必须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抽出时间和精力继续教育孩子;第二,找到足以支撑一的钱。二更紧迫,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当初只订了一个月的海水和牛奶,马上就要续费;贷款用完了,而自己用于偿还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
  孩子仍在池子里慢吞吞地游水,同时盯着他看。在这双水洗般的眼睛注视下,陈鸥觉得放弃这孩子是罪恶。
  不要发愁,陈鸥心道,我一直都很有办法。
  他躺在废旧床垫上准备好好筹划,一分钟不到就酣然入梦了。
  孩子浮在水面上,静静地注视着睡得香甜的陈鸥。
  陈鸥是被微微的泼剌水声惊醒的。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感到身体又恢复了活力。然后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平台上的阔口食盆。
  里面干干净净的,一滴牛奶都不剩。
  他第一个反应,是孩子又把牛奶打翻了。但食盆好端端摆在原地,旁边地上倒是有几滴牛奶痕迹,很显然是被滴落而不是被泼洒的。
  整整一加仑牛奶。
  在这之前,孩子每天也不过饿得急了就舔上两口。食盆里牛奶液面下降的高度始终很有限。
  这孩子终于放下了戒心么?陈鸥思忖。微风从门口吹进来,气膜发出波浪般的轻颤。陈鸥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早上涂过痱子药之后,他就保持着赤身裸体。
  陈鸥关上了屋里的灯,打开了气膜屋顶。现在他们暴露在幽谧的星空下了。天蝎座阿尔法星在南方天幕上垂垂欲坠,孤寂地发着红光。安装在池边的恒温恒湿空气系统还在运转,但夜晚的凉风夹杂着杜鹃花和苹果树的香气如瀑流般汹涌而下,霸道地赶走了人工制造的新风。臭氧的气味微弱得闻不到了,就像受了委屈的孤儿偶尔发出一声抽泣。
  他慢慢从池边攀下水。
  拨水的声音停止了。
  他没有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放松地游了起来,随意,自由,无拘无束。他身上不着片缕,像鱼,像海豚,像婴儿般□□,毫无羞耻之心。池子很小,人工造浪系统嗡嗡地响着。他张开十指,感受着指间拨开的水流一波波撞击在池壁上,又返回头冲刷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把头埋下水,下潜,缓缓吐了几个泡泡,然后伸直身体,双腿轻轻踩水,把头露出水面。我犯了多明显的错。陈鸥想,竟然把一个生物困在这么小的池子里,像蓄养猪羊一般,还觉得给它复制了大海。
  然后他的指尖触到了什么。
  是孩子的小手,很小,很软。就像二月青草的茸毛,五月苹果树的初蕾。一触即离。孩子藏身在泳池的阴影里,蜷着身体,小小的双脚不住地踩着水。空气系统的运行指示灯发出微弱的蓝光,映出孩子的小脸,没了以往总是咬牙切齿的表情,只有专注,以及淡淡的好奇。属于人类的表情。
  这孩子有一双和陈鸥相同的黑色眼眸,但眼窝对黄种人来说过深了,皮肤也过于白皙。很显然,这孩子是混血儿。
  接着,陈鸥意识到,自己第一次从“人”的角度看待孩子。
  孩子和陈鸥对视着,黑色瞳仁里映出一池荡漾的水和漫天星辉。陈鸥的手指仍旧伸展着,孩子缓缓从泳池阴影里一点点游出来。他有些迟疑,望着陈鸥,不确定地张开还没有陈鸥手掌四分之一大的小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陈鸥的手指。
  陈鸥抬头望着天空,感受着指尖的柔软触感。刹那间他领会了基因科学的意义所在。1997年,多莉绵羊诞生。1999年,科学家发现大约300个基因就可以构成一个最简单的生命。人类成了上帝。这种柔软的触感,或者说,是获得同伴的喜悦,这种深藏在人类基因里的遗传密码,激励着他们将DNA传递下去。自然生殖,人工克'隆,人类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只为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获得同伴,不致孤独。这是几百年前米开朗基罗在《创造亚当》中揭示的真理,也是人类一代代身体践行的常识。
  中夜星移斗换,满天星辉熠熠。天蝎座阿尔法星不再是南方天幕中最显眼的一颗星。它的红光融汇入茫茫星海,随之在苍穹上慢慢转动,碾磨。陈鸥轻轻握着孩子的指尖,明悟因了这一刻的巨大感动,他将一生探索生命的奥秘。《天体乐声圆舞曲》的旋律,从他脑海里缓缓浮起,盘旋,升腾,带着他的灵魂向高空飞扬,直至遥远的星海深处。
  

  ☆、第 11 章

  (回忆)
  尼斯的幼年卧室是一个蓝色的泳池。
  水之于他,就像土地之于其他人类。他经常漫不经心地在池里游来游去,就像小鸟从一个枝头随意地跳到另一个枝头。有时他一头扎到池底,蜷起身体,仰望头顶波光粼粼的天空,觉得这是世界最安全的角落。
  有一次他在池底待得久了,被一把拎出水面,狠狠打了几下屁股。
  “以后不准在池底待这么长时间,知道么?”
  尽管听不懂男人的话,但他意识到对方真挚地关心着自己。他抱着男人的胳膊,把头埋在对方颈窝里。
  这是世界另一个安全的角落。
  然而尼斯经常疑惑,总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另一个世界,有蔚蓝的天空和湛蓝的大海,几十只海豚围着自己上下跳跃。那个世界没有人,不需要说话,天地之间充满浪潮和风的声音。
  但那个世界没有男人的陪伴。
  男人白天不到泳池来,其他人来的时候尼斯从不上岸,看着他们把午饭留在池边离开。黄昏时,男人总能赶回来,在夕照和霞光中和他一起静静用完晚饭。半透明的气膜屋顶逐渐收起,就像海鸥合上柔软的两翼,露出洁白的腹部。
  晚饭是由另一个人送到泳池来的,白的是鱼,乳黄的是牛奶,微褐的是烤面包,绿的是蔬菜,红的是水果。他总学不会用刀叉,于是男人把他抱在怀里,大手握住他的小手,耐心地教他切割食物,送到嘴里。
  清凉的池水和温暖的怀抱。尼斯说不出自己在哪里更安心一点,但它们构成了自己的童年世界。
  一天晚上,尼斯在水里游泳。男人坐在池边自言自语。
  “教会你出来吃饭我用了快一年。怎么说服你离开泳池,穿上衣服?你还得打疫苗,上街,去幼儿班,读书……我该怎么把这个世界介绍给你,同时又不吓坏你?”
  尼斯向着男人撩起一捧水,一个黄色塑料小鸭子被推到了岸边。
  *************************************************************************
  琼斯警官开始找视频上的两女一男问讯。一开始,他们很不配合,但琼斯警官警告他们,如果配合不到位,就把消息放到全市夜总会、酒吧,说他们与凶杀案有关。干这一行最怕惹官非,于是他们都老实了。
  “我觉得那老头是个变态。”玛丽剔着鲜红欲滴的指甲说,“他点了我和莉莉,我以为他要玩双'飞,但他把莉莉推给了那少年。那个男孩很明显是第一次,满脸通红。莉莉高兴坏了,她就喜欢调'教小处男的调调,她摸男孩的……”
  “省略细节。”琼斯警官面无表情地说,“说重点。”
  “重点就是那天晚上,那老头一下都没碰我们,那小处男把我们弄了个爽。”
  “我一直以为处男持久性不强,我错了。”莉莉疲倦地说,“那天回来,我简直比同时接了四名大汉还累。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了。早知道应该多要些钱。”
  “我看你乐在其中。”琼斯警官忍不住说。
  “没错,那天晚上累坏了,但也真过瘾。那老头拿出了好多仪器,在床周围布置什么的。一开始我以为他是要拍视频,你知道,好多有钱人喜欢这个调调……但后来我觉得不是,我知道那些下流胚子拍这种视频时是什么眼神,那老头可不是……而且他根本没看我们姐妹,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小男孩。”
  “我看到那老头拍我们了,可是谁在乎?我怀疑小孩吃了药,你知道,夜总会的酒,总是会加点料的。我从来没见过普通人那么猛,他弄得我像要上天堂。”查尔斯咯咯傻笑,“那老头对那小男孩多半有点意思,他不喝酒,不一起玩,一直盯着那孩子……就像我盯着一大笔钱的样子。”
  两个妓'女,一个牛郎都证明瓦根第当天晚上全程录像,甚至还在他们身上贴了监测体征的无线检测芯片。他们以为这是什么新玩法,也没抗拒。但瓦根第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他不可能花一大笔钱,结果只为了让尼斯完成成年仪式。琼斯警官沉思。
  接着她一下子直起腰来。
  警方并没有在瓦根第的遗物中找到那段录像视频。拿走视频文件的只可能是两个人,凶手,或者首先到达凶杀现场的陈鸥。
  抑或两者其实是同一个人?
  ******************************************************************
  陈鸥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个存储卡。他心平气和地说:“这是瓦根第与你那天晚上的完整记录。我本想毁掉,后来觉得应该把它留给你处理。”
  尼斯激烈变化的脸色让陈鸥有那么一瞬间想搂住他。他看不得一手养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受煎熬。但他忍住了,尼斯需要为成长付出代价。他带着苦笑想,而自己也要为一直以来的盲目和漠视遭到惩罚。
  *******************************************************************
  尼斯第一次与异性接吻,并不是在那个荒唐的晚上。他有一位初恋小女友,这个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是个很安静的东欧裔女孩,有一双深刻的黑眸,课堂上经常坐在尼斯前面,有时他能闻见她身上散发的牛奶和橙花香气。牛奶来自午餐,而橙花是沐浴液的气味。
  学校开设游泳课。由于男孩子们动作幅度大,经常打闹,老师总把男生和女生编成两个班,男生在一个泳池,女生在另一个泳池。两个泳池间有一条宽阔的走道,放着几把白色躺椅。
  白色躺椅上经常被穿着比基尼的小姑娘们占据,她们欢笑着,肆无忌惮地冲池子里穿着四角泳裤的男孩子吹口哨,摆着各种自以为撩人的姿态。没有大人会走过去煞风景,告诉她们不该这样。在老师们的眼里,青春期的傻里傻气几乎和青春期相伴相生,无法剥离,就像扰人的柳絮之于明媚四月天。
  柯娜从不和比基尼小姑娘们为伍。是的,这时尼斯已经知道她叫柯娜,尽管他叫不出班上其他任何一名同学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知,就像春天来了,星空亮起,海水涨潮,于是他就知道了她叫柯娜。
  柯娜不擅长游泳。有一次尼斯走到岸边,盯着泳池里的她看。结果她呛了口水,沉到了水里,很快又惊慌失措地浮上来,像一条受惊的小鱼般轻轻摆动身体,游得远了。
  尼斯喜欢柯娜,那时他还没有发生人生第一次梦遗,晚上还在陈鸥卧室里打滚,被陈鸥再三吼叫才不情愿地爬去洗澡。他不知道这叫喜欢。他只是想和柯娜说话,这种冲动一天比一天更加强烈。
  有一天放学,他默不作声地跟在柯娜身旁。柯娜脸变得通红,但她什么都没说,喘气时断时续。如果这时他们是在水里,那么柯娜一定又要呛水了。
  他们一直走到能看见柯娜父亲汽车的位置,柯娜才侧了侧头。于是尼斯知道,他该站住了。他恋恋不舍地望着离开的汽车,直至陈鸥找到他,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不在约好的地点等他来接。
  第二日,柯娜开始与尼斯说话了。
  “你的名字好奇怪,来自尼斯湖水怪吗?但你游得真好。”她微微笑着说。
  尼斯觉得“柯娜”是天底下最动人的名字,不介意自己的名字被讥讽,随她一起微笑,给她讲自己的梦。大海,海豚,以及骑着海豚的自己。
  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发生在泳池边,当时他们本意并非要接吻,只想嗅闻对方呼出的气息,异想天开地以为这样就能更加贴近彼此。
  他们双唇相触,两人同时瞪大双眼,想到了虚拟电视剧里即将发生的事。柯娜逃走了,而尼斯心神恍惚地险些掉进泳池淹死。
  一个月之后,柯娜邀请他到家里做客,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尼斯对陈鸥说了,陈鸥非常高兴,为他准备了体面的做客衣服,亲自开车送他到柯娜家。
  只有尼斯和柯娜的两个邻居小伙伴参加了宴会。柯娜家里很大,到处都是亮晶晶的装饰,水晶吊灯,瓷瓶,银碟,晃得尼斯眼花缭乱。陈鸥从不在家里摆多余的装饰,怕影响尼斯活动。
  “尼斯,听柯娜说你经常给她讲大海和海豚的故事?”柯娜的母亲是个和蔼美丽的女子,穿着一条绿色真丝连衣裙,戴着晶莹的钻石项链。
  尼斯没想过柯娜会把他的话讲给父母。他觉得那是他的秘密。他讲给柯娜听,不代表他愿意和柯娜的父母分享。陈鸥就从来不会把他的话讲给教授或者马丁。他抿着嘴,没有说话。
  柯娜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替他说:“尼斯小时候在海边长大。”
  “我们都在海边长大。这里本来就是海滨城市。”一个小客人抢先说。客人们都笑起来,认为这话说得很聪明。
  “不,我是在海里长大。”尼斯开口道,他不得不为自己说话,以保持自己在柯娜心里独一无二的地位。
  柯娜的双亲摇着头,不再笑了,虽然脸上仍旧保持着和蔼的神色。尼斯想,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当晚,陈鸥把尼斯接回家后,和教授在客厅做了一席长谈。陈鸥说:“他们不客气地对我说,尼斯吹牛,说谎。我们得和尼斯讲一下他的来历了。”
  “然后他们会认为尼斯是个野孩子,更加鄙视他。”教授不屑地说,“那对夫妇蠢得很,是瓦根第夫人的远亲,也就是说,与路易斯集团有点瓜葛。算了吧,像这样的人都自负得很,只能相信眼皮底下看见的一点点事。没必要为他们采取任何行动。”
  陈鸥和教授都以为柯娜只是尼斯的一个普通小朋友。尼斯站在门投下的阴影里,想了很久。
  第二天,柯娜找到尼斯,气得小脸通红。
  “昨天你为什么对我父母没礼貌?”她大声说,“你可知道为了邀请你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向父母说了多少好话?像我这样的家庭,竟然邀请了你和你的父亲!”她骄傲地昂起小脸。
  尼斯对她的喜爱之情比烈日下的冰块消失得还快。他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柯娜拦住了他。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不知道什么话永不能说,什么时候不该使性撒娇。如果柯娜这时道歉,那么尼斯也会因自己的无礼道歉。两人的感情会因为这场风波更加融洽。至于柯娜的父母,自有陈鸥去设法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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