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闻言果然惊讶。
“那宋盟主莫非也?”
“不,宋盟主已经彻底不存在了吧,跟我和你的情况不太一样。”
“原来如此……”
少堡主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隐含着几分庆幸,陈子靳虽捕捉到,却未怀疑,毕竟贪生乃人之本性,谁都希望自己能有多活一日的机会,这实在很正常,更何况少堡主还说过,他有未了的心愿。
这人缓了缓,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难怪那段日子,我会在落梅堡中发现此人行踪……想必那时候的宋盟主,已经是如今之人了吧?”
陈子靳微微觉得有意思。
想来这时代里的人,面对同性伴侣之间的态度应该是惊讶吧?比如像筱满当日所流露出的那份震惊,那才该是正常的反应。可不知怎么的,这位少堡主还真是奇人,对此非但丝毫没有提出质疑,反倒还理理性性地分析起之前的端倪来。
陈子靳很是感慨,甚至要开始怀疑这位少堡主是不是个隐性大基佬了。否则的话,这平素总是装傻之人到底拥有着怎样一颗内心,才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无比冷静的大脑?
“是吧,”陈子靳未表露出心底想法,认真回答着他的问题,思及前些日子宋豫向他表白时说的那些话语,几乎能肯定此问的答案,回道,“如果你指的是在我出现之前,宋盟主就鬼鬼祟祟出现在落梅堡中的举动,那么那个人一定已经是现在的宋豫……抱歉,你应该也猜到了,他是来确认你我的身份的。”
少堡主的语气听不出生气与否,笑道:“他那时应当十分失望吧?”
陈子靳无言摸摸鼻子。
一片突兀的沉寂,许久之后,那声音又幽幽置评道:“倒是痴情。”
不过简短四字,令陈子靳一时想到了两人之间难解的渊源。
“是啊,宋豫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和最致命的缺点,都是痴情,”陈子靳弯唇,“我总是追赶不上他,但我以前做错了,起码从今往后我会尽我可能去追赶。”
少堡主倏然朗笑,这是陈子靳第一次听见他笑得如此肆意,且声音饱满,就像是虚弱之症已经完全消退了。
同时,陈子靳还觉得表面上正在如此大笑的自己像个如假包换的大傻逼。
这人笑道:“你知道吗?宋盟主出现之后,我以为子衿剑的消息已经流露至武林盟中,因而每日都惶惶不可安,甚至计划好了逃离的细则。”
陈子靳听得懵逼:“逃离?”疑问罢又蓦地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了很早以前,自己初次下山时在衣裳里存到的那一叠厚厚银票,脸色哭笑不得地问道,“所以你在身上藏着那么多钱,是为了躲宋豫啊?”
“正是,落梅堡本就身处邪途,不论如何,我都只会将宋盟主当作我的敌人。”
“这真是……”陈子靳简直没话说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在落梅堡里呆下去。你爹对你那么好,我还真是想不明白,本来就想问你呢,这会儿倒是阴差阳错地把这误会解开了……”
少堡主没有回应他话语中所提及到的父子深情,甚至更像是有意回避一般,笑了笑转而道:“如今解除了这份危险,我便不会再去何处了,子衿剑没有寻到,我自然不想白白浪费时间。”
捕获线索的潜意识作祟,陈子靳当即从这句话里精准地听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少堡主认为落梅堡中没有危险。这很令人费解,与之前发生之事明显相矛盾,因为想要杀害他的正是堡内人;第二,少堡主认为子衿剑绝没有在别处,而是正好就被藏在落梅堡里。
他将这两个问题依次询问出口,道:“你为什么觉得落梅堡里没有危险?你很可能正在和想要加害你的主谋共处。除此之外,你是否肯定子衿剑就在此地?”
“我确定,”少堡主先是回答了第二个疑问,“我爹不会把这个东西藏在别的地方。以他的习惯,这种会引起争夺的武器一定会被融毁才是,之所以没有对子衿剑如此作为,是因为这是我娘的遗作……我爹不舍得毁了我娘亲手冶炼的兵器。”
“可他也没有将此物交给你,”陈子靳道,“他是为了你好,担心你遇到危险。”
“但这该是我的东西,是我娘送给我的东西!”少堡主骤然失控。
虽仅有一瞬间的不平静,在这之后他便迅速冷静下来,但陈子靳依旧感到无比惊讶,绝不曾想到此人已对此剑执着到如此地步。
“你……”
“是我冲动了,想到我娘,总是难以平静……”少堡主打断他的话,寻了个难以挑出漏洞的理由,罢了继续方才之话,“其实留在这堡中是最安全的,越是内鬼,越不敢在我爹眼皮子底下对我出手。”
陈子靳点头,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但他总不能永远不踏出山中一步,终有一天外出,难免还会遇到那样的陷阱,更何况如今的他轻易不敢动用武功,否则那还真是“一尸两命”啊。
因此,不管这地方再怎么安全无忧,他也依旧必须想办法揪出凶手的尾巴,而且还是越快越好。
这一番思路理清,陈子靳不再犹豫,当日便一改从前所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懵懂样子,向堡主讨来了整个落梅堡的花名册。
花名册比他所想先进很多,堡中人员信息记载得相当详细,尤其是所谓的高层管理人员,还在簿子上头栩栩如生地配了一副丹青人像。
陈子靳觉得这尼玛真是太牛逼了,除了没网,压根儿没输给新世纪嘛,亏他以前的认知都被电视剧给局限了。
窝在书房里看来看去,一本簿子虽没细细浏览,却已将所有带人像的信息都仔细过目。陈子靳有一颗相当适合做警察的大脑,记忆力超群,说过目不忘的确夸张了,但三目、四目之后,总能记个八九成。
这一番浏览下来,陈子靳得出了两个结论:首先,这些人果然看着就像坏人;其次,这里面没有人是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见过的。
——除了一人。
那一人也不能说是见过,可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格外熟悉,让他在望见时的一瞬仿佛在脑中闪过了一道电光。这道电光一闪而过,印象不甚深刻,令他费尽脑汁想了很久,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竟还真给他想出了一点名堂。
那双眼睛,像极了武林盟里的牵骨阁阁主,乌齐。
第二十二章
陈子靳设想了一种荒唐的可能性:假如画中之人就是乌齐。
如果是在现代,想要验证此命题的真实性非常容易,只需要依靠指纹,可在条件远远不足的此时,这一构想几乎就成为了一个悬念。
尤其是武侠世界——一个万事皆有可能的地方。
因此,陈子靳首先便将可行性给抛开了,单独就其目的着手分析。
画中人名叫齐杉,如果他与乌齐的确是同一人,那么他便是武林盟与落梅堡其中之一的卧底。两者相较,陈子靳更愿意相信他是忠心于落梅堡的,因为在一方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另一方的证词就成为了关键——这一证词便是来自于宋豫,是宋豫亲口所说,这个乌齐似乎很有问题。
再者,反过来想,若他真的就是齐杉,且忠于武林盟,那么身为盟主的宋豫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落梅堡中卧底一事?
这一想法好像打开了新的思路,陈子靳忽然抓到了一个反向突破点,那便是找堡主套话。如他方才所想,齐杉拥有第二身份之事,他那位“爹”理应是知情人才对。
陈子靳合上花名册,从书桌后站起身来。
身体里那人十分在意地问道:“你打算要去哪里?”
“去见你爹。”陈子靳回道,少堡主没问出那句为何,他却隐约察觉到这份疑惑,继而又解释,“去还花名册,顺便问问他,堡中是否有兄弟乔装在外。”
原本只是不含情绪的一句答复,谁知这人却给了他意料之外的回应:“那你不必再问,我知道答案,也猜到你要问谁了。”
陈子靳行向房门的脚步顿住,惊讶等着下文。
少堡主又道:“齐杉对吗?他身在武林盟中,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从前只是不知晓他具体在那里做什么,上次一面之后才了解到,他竟是牵骨阁阁主。”
果然如此。
少堡主的回答完全应证了陈子靳的猜想,可他依旧万分诧异,不解于当日乌齐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乌齐面对他时全然陌生,没有表露出丁点惊讶,难道是太会掩饰?
这解释倒是说得过去,毕竟卧底之人天生都是影帝,想他当初……不也如此。
为使问题简单化,陈子靳暂且相信这一点设定,但一个谜团消了,另一个谜团却依旧存在,甚至更加清晰。
究竟是谁要杀他?
他沉吟片刻,问道:“方才翻开花名册,你心中有没有人选,觉得谁会是想要加害你的人?”
少堡主摇头:“我想不到。”
陈子靳沉默片刻,犹豫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他吸了吸气道:“你说上次见过乌齐一面,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在这身体里彻底苏醒过来的?”话落便是扑面而来的尴尬气氛。
这问题相当难为情,只因当时那时间点很是微妙,晚一点皆大欢喜,早一点可就……
少堡主大概想到了什么,闻言的一开始也默不作声,好半晌才无奈回道:“我那时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的,其实见到乌齐时,是武林盟中人正在房中议事的那日上午,且亦只记得零碎片段。更早的事情,我没有更多意识,但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
陈子靳忍着害臊追问到底:“那你为什么知道?”
“……”少堡主叹气,“因为身体一直不太舒服,腰酸。”
陈子靳捂额,顺手揉了一把脸,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自省。
“不好意思啊……我俩现在老是共处,我以后会注意的。”
“无妨,”少堡主微微浅笑,“本就特殊,还说这些做什么。眼下一分一秒都是紧要的,不如趁早解决要事。”
陈子靳点头:“好,听起来你有想法?”
“嗯,”这人压低声音回道,“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陈子靳整好表情,拿着花名册出了房门。原本他有话想问,打算去冶炼场直接寻到堡主,交换簿子时能顺口查探一二,但那问题既已由少堡主亲口解答了,他便改变了想法,直接前往位处正厅大院的青虹堂,将名册交到堂主手中。
青虹堂名字取得好听,玄玄乎乎令人觉得牛逼极了,但知晓其本质之后,陈子靳便在心中给它安了个别称,“人事部门”。
“人事部长”张继堂主接过簿子,对他恭敬抱拳,问道:“少堡主可还有何需要?”
“暂时没有了,”陈子靳回道,“待会看见堡主后替我转告一声,就说花名册已交回,请他放心。”
“这是自然。”张继颔首,带着和蔼微笑,目光爱怜地看着他。
陈子靳被看得浑身汗毛竖起,心中难免愤愤,觉得这个少堡主也真是的,装什么不好非装智障,瞧瞧这后遗症,多可怕啊,全堡人都把他当傻逼。
这不秀秀威风,树立一下威严真是不行啊。
陈子靳轻咳一声,霎时面色严肃:“张堂主。”
“嗯?少堡主有何吩咐?”张继就差没摸摸他脑袋。
陈子靳强忍着摆出一脸正色:“堡中兄弟近日都在忙什么,下山去的可多?”
“少堡主,近来堡主接了几单子生意,一直在带着兄弟们冶剑,这下山去的兄弟日日都有,但因此少了挺多,也不如先前那般频繁。”
“嗯,挺好,”陈子靳郑重点头,交代道,“我不是不许兄弟们下山,其实下山是好事,融入百姓,感受生活。但是我们要有身为一个正经组织的目标和觉悟,要注意言行打扮得体,心怀善意,友好待人,给人民留下正面印象……也就是好印象,你身为青虹堂堂主,要时刻督促,明白了吗?”
张继茫然地点着头,口是心非地答:“明白了。”
陈子靳以为效果达到了,满意离开,没注意着身后满室的同情目光。
身体里那位无言旁观,最终没有戳破他的美好想象。虽也有几分听不懂他的言语,但起码能明白他怀着什么目的,想想还真是无奈,陈子靳如此作为只能让堡中人更加肯定他的痴傻症状。
——也好,无害一点,行事总会方便许多……
想着,便带着陈子靳直接去了兵器库。
毕竟身为少堡主,不论手中是否掌着实权,但起码这身份就是一张通行证,可在整座堡中自由来往,不引人生疑。
一路的景致很熟悉,陈子靳路性极佳,想得起来这是前往冶炼场的方向,可即将到地方时,少堡主却教他在一处分道口继续往前,没有拐弯向场子行去。
渐渐地,屋栋更为稀疏,入眼皆是山色,如同已走出落梅堡似的。然而看似不经雕琢的自然风景里却遍布机关陷阱,若非少堡主这个外挂一路提醒,陈子靳相信自己一定行不到终点,哪怕给他三条命都会玩到game over。
而到了地方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人是想带他来到兵器库。
此地就是一处经过人工修葺的山洞,不同于冶炼场周围用以储存货物与普通兵刃的库房,这一洞外守备相当森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头的东西价值不菲,想必整个落梅堡最精贵的武器都在里面了吧。
“少堡主!”洞外之人纷纷向他行礼,守门两位问候作罢,向着两侧退让开去,倒是没有阻拦他的意思,甚至点燃一支火把递给他。
陈子靳面色如常地接到手中,没做回答,想着此来不知道少堡主是想要做什么,为免言多必失,便只轻轻“嗯”了一声。
入得门后是一道山廊,洞中不再有人看守,行了一段后他才开口问道:“看那些人的反应,你不是第一次来了吧?”
少堡主点点头,回道:“来了几回,一无所获,这里头一定有我错过的东西,但因担心被有心人猜忌,实在不敢来得更为频繁。”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陈子靳追问罢忽然想到答案,接道,“难道是寻找子衿剑?”
“正是。”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之后,陈子靳变得相当激动。
这太带感了啊,像是玩游戏终于进入了寻宝篇章,就快要得到自己的装备了。
然而游戏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没有那么多明显的任务线索,更没有理所当然的主线结局,一切都只是未知数,否则倘若那么好寻,少堡主又何至于这么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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