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靳当时稀里糊涂的,没有深想,重新把热情投入美酒之中,可他毕竟是一位求知欲强的好奇宝宝,因而当晚回去就把这首诗百度了一下,试着敲入了还记得的零碎短语,找了许久还真给他找对了原诗。
诗的名字就是第一句词,《我是怎样地爱你》。
当时陈子靳心满意足地一拍手,顺带着懊恼一下:原来这么好猜啊,可惜没能当场猜出来,好让宋豫佩服佩服。
越想越不甘心,陈子靳拿起手机给宋豫打了个电话,传达一下自己的成果和好学精神。电话拨通,他兴奋地向着那头道:“喂?宋豫,我搜到了,这首诗叫《我是怎样地爱你》。”
电话那头十分安静,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了一秒,随即传来低沉笑声。
“How do I loved thee.”
听着格外地道的英音自电话中传来,声音稍微被机械化,像极了说着情话的午夜频道。陈子靳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滋味,伴随着紧跟而来的一句“晚安”才慢慢回过神来。
放下手机后思索片刻,陈子靳认定宋豫是喝醉了。
大概是从没考虑过自己的性向,更没想到过宋豫会和自己发展成这样的关系,陈子靳才对这份感情表现得出奇迟钝。
他这边一头雾水,摸不着套路,那边的宋豫在接二连三地示爱失败后总算爆发了,终于在情诗事件的第二天夜里,当着帮中兄弟的面狠狠吻了他。
陈子靳满脸写着大大的“卧槽”,被宋豫高超的吻技送上了天。
当天晚上,宋老大便一不做二不休,从陈子靳的初吻到初夜,一并不容推拒地尽数收入囊中……
后来陈子靳知道了整首诗。
知道了最后一句词是,I shall but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
——我死后将更加爱你。
当时不曾如此入心,直到如今,一朵腊梅,一句诗经,唤起连串回忆,调出记忆深处久违的诗句。
以前的那个宋豫死了,现在的宋豫更加爱他。
明明是势不两立的身份,明明不论是否身不由己都是因他而亲手造成的悲剧,可宋豫全然没有在乎,只把那当成了一场别离和灾劫,当成解除两人束缚的机会,在重生之后的日子里更加疯狂地爱着他。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身后人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来,陈子靳望着那张出现在眼前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面容,丝毫没有要在乎皮囊的意思,仿佛只看到了宋豫,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这个人,让他心痒地恨不得就此吻上去,激烈到咬出鲜血的程度。
可是在宋豫缓缓俯下身来时,陈子靳理智终究还是赢了,伸手横挡在嘴前,眼神无奈地看着他。
宋豫叹气,嘴唇上移,妥协性地、不甘于就此罢手似的在他额上浅浅一吻。
“我要改行去当道士。”
“……”陈子靳问,“为什么?”
“把你揪出来,然后学学怎么上鬼。”
陈子靳好尴尬,觉得这话题还是赶紧别说了,少堡主听到了大家都不好意思。他轻声咳了咳,将思绪从遥远过去拉回来,赶紧话入正题。
“你怎么这时间就回来了?”
宋豫自也察觉得到他切换话题的突兀性,更能明白他的内心想法,也不戳破,顺势遂了他的意思,就此结束方才的绮丽气氛,笑着回答道:“神驭位处鹰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今武林盟中还没有人知道进入鹰山后具体寻找到神驭的路线,所以我暂时也只好在雁城底下查探线索。巧得很,今天一大早出去,我便遇到了上次跑掉的那只‘小鹰’。”
说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只铜质腕环。
陈子靳瞧得眼熟,若有所思地接到手中把玩片刻,忽地想了起来。这刻着离奇纹路的东西,是当初他在雁城下初遇宋豫时见到的,那时这腕环还戴在那个穿着不寻常的“怪人”左手腕上,正是神驭之人。
“你抓住他了?”
宋豫含笑瞥他一眼,玩笑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上次便抓住他了。”
陈子靳语塞,又没法反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顿了顿又问:“你把他杀了?”
“急什么?”这人回道,“留着还有用,我把他交给暗处的武林盟人了。”
“嗯,有可能这个人情节过失不是那么严重,虽然这世道乱,但也没必要一逮着就定罪杀了,我现在就觉得落梅堡里的好人特别多……”
“陈警官,”宋豫失笑,打断他的话,“我明白,都听你的,行不行?”
“……”陈子靳摸摸鼻子。
宋豫叹气,唇边笑容敛下去,终究没守住那丁点礼貌距离,伸手将他揽到了怀里。原本只是这么沉默地抱着,过了半晌后,喉咙里的话还是没能憋住,强忍着为难残忍提醒道:“阿锐,就在不久之前,你在树林中杀过人了。你那一次是正当防卫,若不果断出手,死的将会是你自己。我很庆幸你没有因为道德感而犹豫,我也相信你不至于那么迂腐圣母,就算是曾经身为警察时,你的枪下也是有人命的对吗?”
陈子靳无言以对,心中顿时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方巨石。
“我忘了说过几次了,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说了这么多次,你理解了吗?你杀过的人都十恶不赦,但他们难道从没做过好事?我杀过的人或有纯良,但他们又岂非没有瑕疵?”宋豫无可奈何地低声劝说着,“我的话可能听着有点诡辩,有点不讲道理,甚至有点不要脸,但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能做个凡人,拥有善心的同时能正面自己的阴暗弊端,这样的人,才是最正常的……我可以听你的,只要不失去你,我会努力做个好人,但只要是可能会危害着你我的人和事,我照样不会心慈手软,这一点也希望你能退一步,接受我的性格。”
陈子靳仍然说不出话来,却把每一字都清楚听了进去。
也不知想的是如何,只在良久之后,慢慢地回抱住他。
第二十五章
不知道陈子靳到底有没有退让那一步,总之当日那话题没再继续说下去。
床下的秘籍又被翻了出来,像是转移精力一般,陈子靳认认真真地将此书再次翻了一遍,期间宋豫坐在他身旁,像一个活体字典,遇见看不懂的字便给他翻译成白话文。
陈子靳的佩服之情犹如开着外挂的点数,“唰唰唰”得往上狂飙。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一行与武功秘籍毫不相关的字,亦看似和子衿剑沾不着边,不过像是一句喟叹。
“铸剑者,知利剑,知心剑,以身为剑,则万物可为剑。”
这本书中,凡介绍子衿剑的字迹都书写得刚中带柔,秀气里夹带着一股韧劲,令人相当容易猜测,那些字体当是由生前的堡主夫人所书。可眼下所看到的这最后一句话,字体忽然豪气了不少,与先前的笔风大相径庭,可知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陈子靳望着这行字陷入沉思,一面猜测着写下这句话的人有可能是谁,一面判断着其中是否藏有玄机。
“你知道这句话是谁写的吗?”陈子靳问。
宋豫转头过来,正要回答“我怎么会知道”,又听他“自言自语”答道:“爹的字迹,应该也只有他能碰到娘写下的东西。”
陈子靳似想到了什么。
“你当初是在哪儿发现这本秘籍的?”
“就在我自己房中,大大方方地夹在众多书籍里,大概是娘放在那儿的,被我挪到了床板下。”
陈子靳却忽然觉得不对,只是一时间抓不住强有力的论点,仅仅有一丝直观的判断,令他觉得这书不该是堡主夫人放在此处的。
“不对……”
少堡主未再回应。
宋豫仰着头靠在床栏上看热闹,见他沉思得久了,便问上一句:“哪里不对?”
“还不知道。”陈子靳摇头,合上手中秘籍,侧首望向他,“宋豫,我要下山去。”
“哦?想要做什么?”
“引蛇出洞,不要浪费时间。”他蹙眉回道,语气笃定,显然是落稳了决意,“我的线索断了,两条线索都断了。先是落梅堡的叛徒这事,那个想要杀死少堡主的人,我找不到他是谁。虽说身处堡中时十分安全,但在安全的地方了无收获,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以身做饵了。”
宋豫神色犹豫,看起来不是十分赞同,却没有当场否决他的主意,问道:“完全没有收获吗?但是阿锐,你现在这状况不适合去外面,你不能轻易使用武功。”
陈子靳听得格外纠结,心知他说的是事实,但若非别无他法且不可能放弃此事,他哪用得着出此下策,冒着生命危险去当肉饵呢。
“也不是一丁点儿收获都没有吧……”他回道,“比如那个小红裙,我这次就发现了,他其实是落梅堡的人,是你们武林盟中的卧底。”
宋豫一头雾水:“哪个小红裙?”
“就是那个一身红衣裳的乌齐啊!”陈子靳一个劲儿地详细解释,“那个骚气爆棚的娘娘腔……”
这人无语看着他,问:“你打算给人取多少个外号?”
陈子靳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我就是刚才一瞬间,没有一下子想起他的本名……不过宋豫啊,你是不是应该重点关注一下主要信息,他是卧底。”
宋豫闷声轻笑,勾着他的腰往身前揽。陈子靳失去平衡,急忙伸手撑住床框才没整个儿把重量压到这人身上去,正要抱怨他动作间的毫无预兆,忽然听他笑道:“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好像天生和卧底比较来电。”
陈子靳霎时被点燃了,手掌从床框移到他胸膛上,使劲儿一撑借力支起身体来,怒道:“你来电?来电就来电你还跟个娘娘腔来电,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气质等级!”
宋豫捂着胸口,演技精湛地咳喘两声,笑盈盈地随他坐直身来。“夫人息怒,”他捏住陈子靳的下巴,稍微使力将他的脸转来转去地审视了几秒,品味道,“嗯……是的,看着比他好。”
陈子靳把秘籍从正面甩到了他的脸上。
转头作势要起身走开,这人又急忙拉住他,笑着认错道:“我错了,别闹,接着说。”
陈子靳坐回去,稳稳当当地炸毛:“谁闹了?谁闹了!”
“我。”宋豫诚恳点头。
“就是你!”陈子靳舒坦多了,好在这个人反思的态度很端正。
宋豫牵过他的手背浅吻,满是安抚顺毛的意思。陈子靳红着脸抽回手来,这突然的动作总算使他反应到方才一系列互动间的亲密,不自在地动了动喉结,轻咳一声。宋豫瞧着他的反应,笑容便也敛了些,不动声色地微微叹气,主动开口聊回主题。
“另一条断了的线索是什么?”
“嗯?哦……”陈子靳抿抿嘴,目光挪到跌在床铺间的秘籍之上,回道,“就是子衿剑,多半是在存兵器的山洞里,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我也想过要不要带你去看看,但考虑了一下,那儿把守森严,不太方便。”
“那你有什么想法?”这人想起那会儿他提到的引蛇出洞,问,“你离开落梅堡,运气好最多不过能引出想要杀害你的人,但子衿剑怎么办?”
“本质是一样的,”陈子靳笑了笑,转头望到他眼里,狡黠目光透露出个中深意,“老大,你那么聪明能想不到吗?不管找没找到,都把找到了的消息传出去不就好了吗?”
宋豫低笑,姿势惬意地重新倚靠床框。
“然后呢?”
“然后等着看,最大的动静来自哪里。”
那双眼晦色加深,不知情绪起伏来自于他还是身体里的另一人……
当日下午,陈子靳便以少堡主的身份下令,增派了藏兵山洞之外的守卫人数。一来想要让这地点惹人注目,增强消息的可信程度,二来也着实考虑到了子衿剑的安危,只怕当真有人狂妄杀来,造成不妙后果。
增派人手到位之后,陈子靳一反常态,格外专业地为他们排布了守备阵形,搬出来用的完全是当初在武警队里学习到的知识,在如今这个时代也许算不上最好的,但一定算得上格外少见的。不为人熟知的阵形能让敌人望而生畏,这是陈子靳作此安排的首要目的,而却也在同时,不经意地达成了另一效果。
——堡中诸人纷纷对他刮目相看了。
在这样一个关头,这份刮目相看并非好事,痴傻了数年的少年一朝成为言行犀利的聪明人,比起佩服,旁观者所能得到的最直观感受一定是惊惧和怀疑。
私底下的闲言碎语传得很快,伴随着各种揣测与说法,很快传到了堡主耳中。只是此刻的陈子靳,已经带着筱满离堡下山了。
离开之前的筱满同样听说了那些言语,一路沉默无言,目光沉沉地自身后望向与宋豫比肩而行的陈子靳。
陈子靳想起了一个成语,“如芒在背”,筋骨酸爽地回过头去,不知第几次别扭地劝一下这位少女:“筱满,其实此次你不要跟着我比较好。”
筱满失神了片刻,随即望着他的双眼浅笑回道:“少堡主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不必考虑危险与否。”
“回去。”语气忽然强硬三分。
陈子靳微愣,方才这两字不是他说的。
眼前的筱满浑身轻轻一颤,明明声音和说话之人都无所变化,但她就是在那瞬间腾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亲近感,骤然抬头,双目圆瞪望向他。
“回去,”陈子靳不再主动开口,把话语权交给少堡主,“不许跟来。”
“不。”筱满眼眸湿润,坚定摇头。
少堡主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带给她既熟悉又格外陌生的感觉。
望了许久,直到脖子都快受不了了,陈子靳总算忍不住救场,道:“好了好了,快走了吧。”说着继续向山下行去,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生怕再多僵持一秒,会看见小姑娘哭出来。
唉,女人的眼泪啊。
宋豫不知想着什么,同他一道回转身去之前,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筱满面上……他心中有所猜忌,只是那些想法目前并不能说给陈子靳听。
陈子靳体内的少堡主随时都存在,看起来格外清醒……宋豫分析着,筱满是一个如此忠心的人,这份忠心看似属于陈子靳,实则只属于少堡主。眼下筱满不知道这两人间的区别,所以才对陈子靳死心塌地,但倘若有朝一日她知道真相了呢?到那时,如果少堡主拥有和陈子靳之间的利益冲突,那么这个无害的随身小挂件,随时都会变成伤害陈子靳的锋利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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