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之中的光线逐渐晦暗不清,陈子靳沿着山壁而行,遇着壁上火把便将之引燃,点亮四野。越是向里走着,心中便是越发震撼起来。
沿途壁上渐渐出现了悬挂的兵器,且愈渐密集,这都是些陈子靳喊不出名字的宝贝,只能外行地将之与印象中武侠电视剧里的那些作对比,自己给他们取名字。
“卧槽流星锤!”
“卧槽血滴子!”
“卧槽千机匣”
“卧槽!卧槽!”
少堡主失语,听了一阵感叹后道:“你改名的功夫很是一流。”
“谬赞谬赞,这些名字也不是我取的,”陈子靳啧啧称奇,“天哪,这真是太赞了……昂比例哇波!”
“……”少堡主保持沉默。
陈子靳怀揣着惊喜之情,逛博物馆似的往里走,行到前方不再有路时,已身处一间格外宽敞的大厅,这间大厅明显有着它的特殊之处——四周并不是山石泥土,而是正儿八经修葺完好的石壁,壁上间距均匀得宜地安置着明珠,无需火把也可视物清晰。
柔和光线下,兵器陈列有序,分门别类,就像是严正以待的军队战士,静置原处便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而大厅的正中,则是一座高立石台之上的等身人像,这人像是一名女子,眉目雕刻得格外细致。陈子靳因着心中好奇向上望了一眼,随后瞪着眼惊叹出声。
“我的妈啊……这也太像了……”
少堡主疑惑:“像谁?”
“像我的妈啊……”陈子靳惊呆了,“就是像我娘……”
此刻他完全再不怀疑了,他在原来那个世界里从未有缘蒙面的父亲,一定和堡主,长得一毛一样。
第二十三章
放到以前,陈子靳绝不会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事实上即便是在现在,他也依旧不太信这理论,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平行的异次元空间,和所谓的轮回转世沾不上边。之所以有着这样的看法,主要原因还是他以前太不迷信,因此一时间遭遇这离奇的事情,还很难完全认定这极不科学的理论。
但起码有一点,让陈子靳受到了影响。
因为太巧合,他现在越发适应起了目前的身份。虽说他还分得清少堡主与自己的区别,然而抛开对方不讲,就他个人而言,潜移默化之中,他似乎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落梅堡的少堡主了,或者至少是第二个少堡主,而不只是曾经那个警察同志陈子靳。
来到这个世界短短月余,难道灵魂已经更快地自我安适起来?
陈子靳望着石像女子的面容,微微走神。
这一意识来得突然,冲击力不算小,陈子靳越想越是迷茫,几乎就要陷入逻辑误区,分不清自己是谁,直到被那人的话语打断:“我一直觉得这地方应当还有密室。”
“密室?”陈子靳回过神来,想起了电视剧里该有的情节,下意识便挪走目光,将四壁横扫打量一番,稍有异处便禁不住怀疑多想,回道,“对,这种地方一般都有密室,不然情节太直白了。”
“但我从来没有找到过,我尽力了……”少堡主语气中带着一分懊恼,“我不信没有密室,否则除了这个地方,子衿剑还能被藏在哪里?”
陈子靳这才彻底思绪回归正位,恍然明白他这一趟是来寻找子衿剑的,可不是参观兵器扩展眼界。这么一想才格外认真起来,将方才粗略浏览过的石壁重新审视一翻。
正提步要走近细看,少堡主却又阻道:“不必怀疑四壁,这上头每一块石板我都摸透了,没有任何机关,房中更无一样东西不曾被我仔细琢磨过,然而……全然无用。”
陈子靳闻言停下脚步。罢了,侧回身去,望向那尊石像。
“这个动过了吗?”
发出此问时,他其实几乎已猜准答案,少堡主渴求至此,不可能放过蛛丝马迹,连石板都一一敲打过的人,怎么可能放着一座突兀的石像而不生疑?
果然话落便得到了预期中的回答:“试过了,石像不可移动,比及四壁更无特殊之处,大概真的只是一尊普通雕塑吧。”
陈子靳没有反驳,心下却依旧怀疑着,想着可是当真如此。
不得不说,眼前石像经由肉眼便可看出其牢固,从上至下完整无缺,与石台连成一体,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的确不像是设有机关。然而越是如此完美,便越是惹人在意——就像是犯罪现场寻不到任何一个指纹一样,很难不令人认为是刻意为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怪异的地方。
这一间厅室虽宽敞,但毕竟武器太多,因而仍然显得拥挤。重重兵刃靠墙放置,沿着四壁,从内至外摆放了数层才堪堪容纳下。然而尽管如此,石像四周却空出极大一块空闲之地,两相对比之下着实让人费解,不知如此不均衡地利用空间是出于什么考虑。
这些不寻常的表征使得陈子靳十分相信少堡主的感觉,甚至与他产生了同样的想法:恐怕这地方真是藏着密室。
可这隐藏了多年的神兵,怎么可能轻易被寻得?
“真相是客观存在的,”陈子靳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道理,任何一个地方,只要窥探的时间足够久,属于它的秘密就一定会暴露出来。所以如果这里真的有密室且你始终没有寻找到,那么只有两个原因,第一,你窥探得还不够久,第二,你窥探错了方向。我这样讲,你能听明白吗?”
少堡主犹豫片刻,不甚肯定地点了点头,回道:“隐约能听懂。”
陈子靳便又问:“那你觉得,是时间不够还是思路错了?”
这一回少堡主沉思愈久,半晌才说道:“大概都有吧,为免引人耳目,我来此处的次数并不算多,此外,我也未曾怀疑过别的地方。”
陈子靳暗自摇头。
并非是别的地方,而是别的探寻方向,也许关于子衿剑藏匿之处的线索并不在其所在地,有时候直接来到目的地,反而是绕路而行。
可是这样一把销声匿迹的宝贝,能与之有关的信息会出现在哪里呢?
陈子靳认真思索起来,少顷,忽然想起了床铺下的那本秘籍——那是除了藏兵山洞之外,唯一有着子衿剑影子的事物。
“走,回去吧。”
“不找了?”少堡主凝眉。
“找,当然要找,”陈子靳颔首肯定,“只是不在这里找。”
他这一派思路明晰的模样使得少堡主未再多问,两人离开山洞,原道返回。
归去时需重过一次途中的机关陷阱,陈子靳有了些经验,一边在这人的二次提醒下熟稔通过,一边不免生出诸多疑惑,想了想问道:“你终归来了几次这地方,就不怕被有心人发现吗?如果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痴儿,怎么会对落梅堡的兵器感兴趣,又怎么能轻易堪破这里的机关?”
“对此不必多虑,幼时时常是娘带我来此地,自她走后,我偶尔来此,其他人也不过认为我是留恋而已。况且数年之间,我仅仅来了几回。”
陈子靳想起曾经筱满讲的旧事,他所知道的过往皆是从这姑娘的口中听来的,因而更加惊讶地问道:“你那个时候才三岁,能把这些机关记得这么清楚?太早熟了吧?”
的确太不正常了,想他当年三岁的时候,还开开心心地在幼儿园里玩泥巴啊。
难道武侠世界里的人开挂啊?
他这边一头问号,少堡主却却觉得无甚惊奇,反而奇怪于他的疑问,回道:“幼儿都喜爱玩耍,这一路机关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不过就是游戏一场罢了,我娘日日带我来此走上一遭,哪能轻易忘记?但亦仅此而已,我那时其实什么也不懂,甚至娘亲遇害后,很久都不知她去了哪里……后来大了一些才无意中知道了事之真相,从那时起才懂得仇恨。”
陈子靳捉住了他话中要点,当即追问道:“‘无意中’是怎么个无意法?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少堡主微微一愣,低笑起来。
“你这人真是敏锐……”他不作隐瞒,坦言道,“其实是从筱满口里听到的。她与我一般年纪,却不似我那般被蒙在鼓里。她与她娘是落梅堡的忠仆,堪称死士,因而本该安逸无知的年龄,我爹却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她,只为让她带着仇恨誓死护我……可筱满毕竟年幼,又是个小姑娘,她难过起来便躲在房里哭鼻子,我那一次在房外听到了她对着一方牌位所哭诉的完整经过,便是这一次的‘无意’。”
陈子靳听得不忍,同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怜惜之意,禁不住问道:“那你怎么舍得瞒她?”
“不瞒她,怎么舍得告诉她?告诉她我因为寻到了子衿剑的秘籍而要偷偷习武,还是告诉他我为了活命,从此以后都必须装傻偷生?”少堡主苦笑道,“我不懂一个小姑娘宁死的忠心有什么意义,不明白我爹为什么要毁了她本有的天真。对我而言,比起死士,我更希望她是我妹妹,况且我武功早已强于她,若有危险,也是我护她,而非她护我。”
陈子靳想起筱满先前紧张他的模样,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中时,又听他叹道:“可是已经晚了,她的仇恨比我更甚,早已根深蒂固……她原本单字仅‘筱’,几年前我为她更名‘筱满’,便是希望她此生圆满,虽无力,却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你对这小丫头倒挺好的,”陈子靳笑了笑,煽情时分依旧没忍住腹诽后半句,怎么对自己爹就显得那么冷漠呢,罢了严肃几分又道,“但你知不知道,我明白你想要寻找子衿剑的执着,这东西不只是一件宝贝,更是你娘生前留给你的东西,舍不得很正常。可这东西不简单,一旦找出来了,你将会承担极大的风险,而筱满也会与你一起经受考验。”
“可不寻不行,不是吗?不管我怎么想,神驭永远都是一块危石,与其被动地走一步看一步,不如孤注一掷,正面迎敌。”
陈子靳夸张地高声喟叹一息。
也是,武侠世界,我不犯人人犯我,妄图安逸哪有那么容易。
果然啊,还是法制世界好。
“难得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话,”陈子靳笑道,对话一路已逐渐走出了机关要道,“我会尽我所能帮忙的,放心吧,相信人民警察的力量。”
少堡主轻声一笑,听不太懂,却不深究这些古怪言语,渐渐地也算是习惯了。
这两魂一人不再多对话,回到了人多之处,时常会有堡中兄弟路过,往来间客气问候。
陈子靳带笑一一回应,情绪已从方才的感慨中脱离出来,逻辑清明地思考道,待会回去之后,还得翻出那本秘籍来。
他总觉得在那书籍之中,兴许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想着不由稍微加快步伐,待回到房中之后,迫不及待便阖上了房门。心中不放心,唯恐院里仆从会闯进来,又伸手向那门扣打算将之锁住。
手还未及触上去,身后忽然出现一人,那人的胳膊伸上前来为之代劳,随即也不收回去,就势将他搂在胸前。
陈子靳察觉到了熟悉感,瞬间的惊吓化作愉快,正想玩笑指责一句,忽见这人另一手也绕到身前来,指上拈着一朵柔软腊梅,别到他衣襟上,嘴里悠然吟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梅花暗香入鼻,陈子靳蓦地脸红,低声吐槽两个字:“装逼……”
身后人嗤声一笑,下巴枕在他肩头欢快得不行。
陈子靳揉着发烫的老脸想着,这位老大真是不得了啊,哪个时代都把耍帅玩得溜溜溜,实在欠抽。
可是怎么……就让他那么吃这套呢……
第二十四章
宋豫的逼格就像是与生俱来的。
这是一位颇懂雅趣的老大,在以前的时代里就不同于那些普通混社会的痞子,不仅拥有烫金的学历,还有着不俗的品味与眼界。
陈子靳在感慨着不论做哪行哪业,若想混到高位都必需拥有丰富文化的同时,也十分诚恳地承认了自己是一个俗人。
不为什么,纵然他也是国内一流大学走出来的高材生,却都不得不在面对着宋豫时甘拜下风——具体说,是面对着诗兴大发的宋豫时。
青帮老大博览群书,通古达今,不过和现在低语念着诗经的宋盟主不太一样,那时的这人喜欢读些外国鸟语。
陈子靳失神轻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宋豫还没有在夜店里当众给他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一切都还仅仅处在暧昧阶段。然而那些暧昧实则已相当明显,是宋豫一次又一次的暗示,只不过对万事都敏锐唯独对感情迟钝的警察叔叔完全没有领会到对方的意思而已。
就在夜店的前一夜,宋豫把陈子靳邀请到自己家里,理由是到手了一瓶精品Burgundy。
在认识这个人之前,陈子靳除却警察的身份,不过是一名普通百姓,喝喝啤酒撸撸串便是人生一大享受了,哪有闲情和闲钱去研究什么红酒啊,真是搞笑,哪曾想这从没感过兴趣的事情,在接触宋豫之后就渐渐地上起手来。
陈子靳在电话里听到Burgundy的发音,一面吐槽着“老大这一口英音真特么高端大气上档次”,一面高高兴兴地拿着外套去找他。
——曾经有许多瞬间,陈子靳想,他与宋豫之间,大概真的只有深厚情谊。
——至少……一定是有过那样的时刻的,是可以暂且忘了身份与责任,仿佛脱离了人间,只看着对方的时刻。
夜空明净,难得没有厚厚云层的日子,零散碎星洒在天上,宋豫倚靠阳台,轻轻晃一晃高脚酒杯,浅浅的液体漾动,好像星辰跌进杯里。陈子靳望着他手间的动作走神,忽然就听这个人用英语念起了诗句。
“我是怎样地爱你?诉不尽千言万语:我爱你是那样地高深和广远,恰似我的灵魂曾飞到了九天云外,去探索人生的奥妙和神灵的恩典。”
陈子靳当场懵逼,视线上移,大脑当机一样地看着这位频道没太对的人。
宋豫狭长双眼掩映着明月,低笑问他:“这首诗叫什么?”
陈子靳傻傻地摇了摇头,他哪知道叫什么,又没有听过,要不是他英语水平还可以,恐怕这么忽然的“听力测试”他压根儿都及不了格好吗。
眼前这人还在等着答案,唇角带着笑意品了品酒,提醒道:“名字就在诗里。”陈子靳明白了,这是非要让他猜呢,想了想,硬蒙一个,吞吞吐吐道:“自……自由飞翔?”
宋豫几乎要破功了。
这背景自带交响乐的高雅画面瞬间切换成热热闹闹的广场舞风格。
宋豫敬他是条汉子,干了那杯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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