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心中不忍:“郑相果真好算计,那事情结束后,阿婉又该怎么办?”
郑休冷笑道:“如此不孝之女,留她何用?”
郑婉身形一僵,撕裂亲情的外衣露出的便是冰冷残忍的利用,纵曾想不过一死,可此刻的郑婉仍觉心如死灰。
郑休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说道:“不说宫外,单说眼下,陛下的羽林军的战力确实不俗,可惜颖王府的府兵也不是吃素的,虽然羽林军在人数上比颖王的府兵多的多,不过,”郑休顿了一下,“陛下真的以为,羽林军中就没有我的人了么?”
此刻的秦川脸上终于有了波动:“郑相何意?”
“哈哈哈哈,陛下,我给你的第一个选择是退位让贤,你觉得谁是这个贤呢?”
秦川皱了皱眉。
“王叔。”身后忽地传来一个声音,秦川蓦然回首,门口站着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正是端王秦昭朗。
秦川骤然明了,叹道:“是我当局者迷了,我还怪道王兄为何突然倒戈相向,原来是因为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阿朗?”
秦昭朗走到郑休身边站定:“很久了……王叔,若是……若是你愿意退位让于我,以后,我……我可以一直照顾你……”
秦川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为什么父皇和王叔眼中只有二哥一个人,却从不看看阿朗呢?”秦昭朗越说越激动“阿朗也是父皇的儿子,也是王叔的侄儿不是么?二哥能得到的,凭什么我不行?”
“阿朗,你说王叔从不看你,可是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王叔待你不好么?”
秦昭朗愣了一下,低头道:“不是,王叔待阿朗很好。”然后又抬起头,吼道:“可终究是不如待二哥好不是么!”
秦川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激动的少年,不觉有些心寒:“若我不答应呢?阿朗今日是要王叔死无全尸么?”
秦昭朗别过头:“二哥常年在外办差,阿朗在京中也并非闲着,羽林军中有近半数的人都已归顺于我,王叔你不要逼我!”
第十八章 曲终
此刻的风看着榻上眉头紧促昏迷不醒的秋水急得团团转。两天前的夜里秋沛忽然出现在他房间,告诉他秋水生了怪病,不好再住在宫里,正好送来他这里顺便让二人增进感情,然后留下了一瓶药说是太医开的,让他每隔六个时辰就给秋水服一颗,早了晚了都会耽误病情,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风听了这话不敢怠慢,把秋水安置在自己房间,然后他每晚就在外间的榻上睡着,熟料昨天夜里他忘了关窗户。他是个武人,皮糙肉厚没什么大碍,可一直昏睡不醒的秋水却发起了高烧。风连忙去请陈先生来诊治,开了好些药,结果又发现秋沛留下的药竟是致人昏睡的,现在他也不敢给秋水吃了,只盼着秋水赶快醒来。
“秋水,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办啊?”此刻风眼圈红红的,当时发现因自己失误而害秋水受了风寒时他都恨不得劈了自己。
似是有所感应,秋水的眉睫轻轻颤了颤,风一直盯着秋水的脸马上捕捉到了这一讯息,立马直起身子,紧握着秋水的手,紧张地看着,轻声道:“秋水?”
秋水皱了皱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风惊喜不已:“醒了醒了!我去给你倒杯水。”说完磕磕绊绊地跑到案几旁。
昏睡了几天的秋水乍然醒来一脸茫然:“我这是在哪?”
“在我的房间,来喝口水。”
秋水喝下风递来的水,又喃喃道:“我怎么会在这……”然后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抓住了风的衣襟,急切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风有些怔愣,“今天是初八啊?”
“初八,初八,那天是初五,糟了糟了!”说着掀开被子就向外跑,风被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叫了声:“秋水!”
秋水不顾雨水淅沥,一路跑出屋子却在长廊里和他人撞了个满怀,正是带着月娘和碧桃姑姑来找风商量事情的秦昭言,秦昭言看到秋水很是诧异:“秋水?你怎么在这里?”
却说秋水刚刚大病一场,这突然撞了一下,只觉头昏目眩,待回过神来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秦昭言,只觉怒从中来,一个拳头就招呼过去:“秦昭言!你这个王八蛋!”
纵是病体,这一拳也是秋水的全部力气,秦昭言只觉胸口吃痛,不明所以地看着秋水。
刚刚赶到的风连忙把就要倒下的秋水圈在怀了:“秋水,你这是做什么?”
秋水此刻眼泪已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秦昭言你这混蛋,我家殿下这么多年如何待你?你却做出如此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事情!还有皇上皇后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杖责我家殿下!皇后竟还要我家殿下补偿你为你扫清障碍!你们是非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才甘心是不是!是不是!”
秦昭言听闻此言如遭雷劈:“秋水……你……你什么意思?我父皇母后为何要杖责小叔叔?”
秋水满脸恨意:“你以为你对我家殿下下药强迫他与你欢好是多隐秘的事吗?要不是我家殿下自担责任,说是他下药强迫的你,你以为这三年你可以过得这么风平浪静!”
“父皇母后知道……”秦昭言猛地抓住秋水的手臂,“那什么补偿我什么扫清障碍,你说清楚!”
秋水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指着他身后的碧桃道:“那你就要问问她了!问问她皇后那时是怎样逼迫我家殿下发毒誓为你扫清障碍!问问她如何在我哥哥的护送下走到你面前!问问她为什么说是我家殿下逼死了皇后娘娘!”
秦昭言瞪着眼睛看向了碧桃姑姑。
碧桃姑姑的脸色惨白,她与周皇后一样,以为三年前那件事是秦川的错,此刻突然听到真相,一时震惊不已。
秦昭言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姑姑,秋水说的……是真的么?”
碧桃抿了抿唇,别过头:“殿下,娘娘不知真相,她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可以牺牲小叔叔么?”秦昭言觉得心上如扎了把刀子那么疼,一转视线,月娘看见他的目光,躲闪着低下了头。
秦昭言笑了起来:“月娘你是不是知道三年前小叔叔为我……”
月娘抬起头迎着秦昭言的目光惨然一笑:“月娘是雍王殿下送来平息这件事的啊……”
秦昭言又转向秋水,原本抱着秋水的风以为他看的是自己,连忙把头转向一边。
秦昭言一愣,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原来你也知道,”继而放声狂笑“只有我不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只有我……”
秋水站起了身,一手推开了风,向着秦昭言恶狠狠道:“二殿下便在这里自怨自艾吧!秋水现在还要去为我家殿下收尸,就不陪二殿下了!”
秦昭言霎时回神,一把扯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
“我说我去为我家殿下收尸!”秋水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家殿下便是入不了你秦家宗祠他也是我秋水一生尊敬的殿下日后清明我自会供奉!”
“什么收尸?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昭言急了,抓着秋水的手臂不停摇晃。
秋水哭得更凶了:“初五那天我偷偷跟着我家殿下发现他与郑娘娘正在安排一群死士在留仙宫外埋炸药,我本想立刻回去告诉哥哥,结果被殿下发现,不想再醒来已是初八,我之前听哥哥说初八就是殿下决定诱杀郑相的日子,殿下一定是想和那个老东西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四个字在秦昭言脑中炸开了花,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冻住了,他吞了吞唾液,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转向风道:“让火拿着父皇留给我的圣旨去通知宋将军和你去调动影卫,所有人马上赶去宫城勤王救驾!”说完便丢下一干人等向外狂奔,恰在门口遇上了刚刚从马上下来的卫国公世子沈舟。
看到秦昭言沈舟大喜:“昭言!我爹今日突然带兵出府,怕是有变……”
秦昭言自他手中扯过缰绳,翻身上马,道:“阿舟,你立刻回去点了你的兵带去宫城!”留下这句话便绝尘而去。
此刻大雨滂沱,街上根本没什么行人,连贩夫走卒也躲在家中避雨。秦昭言穿的是平常的便服,很快便湿透了,雨水自上而下,模糊了视线,他却一刻都不敢耽搁,在道上纵马飞驰。
小叔叔,求求你不要扔下阿言一个人,求求你。
秦昭言反复在心中说着这句话,企盼那个人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此刻的留仙宫内,气氛诡异。
看着这样的秦昭朗,秦川忽然笑了,一个箭步上前扯过秦昭朗便是一记手刀,秦昭朗顿时晕倒。
乌雀未料到秦川有此动作,以为他要对郑休不利,立刻护在郑休身前。
郑休看着秦川疑惑道:“陛下不会以为拿端王殿下做人质,就可以逼老夫就范吧?”
秦川笑了笑,却未答话,退向郑婉身边,倾身道:“阿婉,不能看我皇兄治天下、安百姓,那就替我看着阿言做这些吧。”说完抬手点了她的穴道。郑婉方才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也动不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秦川。
秦川温柔地勾起嘴角,郑婉凭着这一个微笑温暖了余生。
“秋沛!”随着一声呼唤,门外忽然跃进一个人,正是秋沛。乌雀见此,连忙护住郑休又后退几步。
秦川却未管其他,对着秋沛叮嘱道:“带太妃娘娘和端王殿下出去。”
秋沛愣了一下,很是犹豫,却也遵从了秦川的意思,扛起郑婉,抱起秦昭朗大步向外走去,乌雀欲上前拦截。却被秦川挡了下来。身后郑婉泪如雨下,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三个人看秋沛带着二人离去,一时又陷入了死寂。
郑休又摇着头,笑了起来:“陛下,我真是搞不懂你究竟想做什么。”
秦川也笑了笑,在案前坐了下来:“想单独与郑相谈谈人生。”
郑休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却也坐了下来。
秦川拿起两个茶杯,倒上茶,郑休却不动,秦川自顾地拿起茶杯浅啜一口道:“没有毒的,我身边不似郑相身边人才济济,各种奇毒信手拈来。”
郑休挑了挑眉,却仍未动那茶。此刻室内安静,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兵刃之声,郑休将那茶杯扫落在地:“看来龙武军已经开始进攻了,想必颖王府的府兵与端王殿下的羽林军也已经和陛下的羽林军对峙上了,陛下还有什么后招就使出来吧,免得到死留有遗憾。”
秦川抬眼:“郑相为何这么心急?你既然已经给我下毒,何不等我死了再来接掌大权?”
郑休抓起茶壶,为秦川满上:“陛下这是在拖延时间?既然陛下想做个明白鬼,那老臣便满足陛下这最后的心愿。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陛下因为中毒而死,这子母同心锁不像七日醉,是个很容易被人发现的□□,所以陛下的死一定得有个正当合理的名目才能堵得住这悠悠众口啊。给陛下下毒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老臣发现陛下不像臣之前想的那样好掌控,这也是陛下逼臣这样做的。”
秦川“呵呵”笑了一声:“郑相觉得给朕下毒就能掌控得了朕?”说着站起身,拿起案上的打火石,“朕知道,子母同心锁没有解药。”继续走向窗边推开了窗,窗台的缝隙里插着根竹棍,竹棍上绑了个什么东西,因为太远郑休没有看清。
郑休脸色微变:“那是什么?”此刻乌雀立刻上前,一把长剑横在了秦川颈边。
秦川笑道:“一种小孩子玩的爆竹,给郑相听个响。”说着已然点燃了引线。
秦川看着那爆竹“嗖”的一声穿过雨幕蹿上天空,发出“嘭”的一声,在心里默然道:阿言,小叔叔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今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郑休眯了眯眼睛:“陛下是要搬救兵?这是信号?”
“确是信号,却不是搬救兵。”秦川蓦然回首,笑道,“而是朕要与郑相玉石俱焚。”
正在向宫外奔走的秋沛听到这一声响停了下来,将郑婉放在地上,却发现郑婉脸上都是泪痕。秋沛以为秦川只是点了穴让郑婉动不了免得她挣扎不肯走,却未想她还被点了哑穴,立刻将她的穴道解开。解开穴道的郑婉将秋沛推向一边,向留仙宫奔去。
“轰隆”一声巨响,郑婉只觉整个皇宫都在颤抖,看着骤然倒塌的留仙宫,她停住了脚步,似是失去了支撑,跪倒在地。
身后的秋沛不知所措的跑到了她身边:“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我家殿下没说过会这样啊!”
郑婉倒在雨水中,又哭又笑,雨水和着泪水不停地流下,她仰头大叫:“秦川,你混蛋!”
第十九章 人散
秦昭言看着一片废墟,愣在原地。他一路飞奔而来,带着神策军和沈舟的人马帮助御林军围剿了龙武军,却眼睁睁看着留仙宫倒塌在他眼前。
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为什么不等我一下呢,为什么不等我一下小叔叔!
“小叔叔……”秦昭言喃喃道。杀伐之声不绝于耳,秦昭言却置若罔闻,此刻他眼中只有那片废墟,那废墟之下有着他此生最爱的人。
秦昭言如疯了一般冲向那里,不管身边人的拉扯,跪在地上,徒手去挖那些瓦砾,秋沛见此也赶紧上前帮忙。风此刻刚好带着影卫赶到,看到此情此景,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
雨越下越大,秦昭言不顾早已湿透的衣衫,好似疯魔般不停地动手挖着。
小时候每次玩躲猫猫,我总能找到你,这次我也可以找到你,哪怕是尸体。
陆陆续续地有人被挖出来,却都是郑休的护卫或是秦川的死士,雨还在下着,身后有人劝秦昭言歇一会儿,秦昭言却似未听见一般动作不停。
不停地搬开瓦砾,不停地从期望到失望,秦昭言甚至有种死的人是自己的感觉。
又搬开了一块瓦砾,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秦昭言顿了一下,他小叔叔的每一个地方他都熟悉无比,这是他的小叔叔,是他的小叔叔!
“来人!快来人!”
未几,人便被挖了出来,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秦昭言心中恸切,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轻轻覆上他的脸庞,将头抵在那人额前,就像小时候两个人经常玩的那样,积蓄已久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倾泻而下,终是开口,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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