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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杀荒寒——祈河

时间:2016-10-05 23:45:33  作者:祈河

  除了几件薄薄的毛衫尚可抵御些许冷风外,整个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可以抵挡青港酷寒秋冬。
  没有一件适合这个年龄的孩子穿,体现青春活力,可以穿着和朋友逛街打球。
  这个孩子的生活,被残忍的改变,小小年纪西装革履喝咖啡谈生意,变得和自己一样刻板枯燥。
  昭城忽然想起什么,衣服也不取了,从浅默屋里出来,径直出门。
  开车到某家离家最近的银行,他证实了自己的恐怕。银行卡上的数字大得惊人。联系银行总行长调出银行卡每一笔存取,除了有时候一下子刷出较大金额,显然买了贵重东西外,每月的支出少得可怜。在青港这个物价不低的城市,那点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
  从浅默跟了他开始,自己给浅默开了银行卡,每月亲自打入大笔金钱。开始时每月几千,后来越涨越多,十几岁的时候就是每月十一二万了。每次罚他,其实会觉得对不起他,然后就额外汇入一笔钱。好像他付了费,就可以肆意凌虐一样。他把浅默当成了什么?花钱买的泄欲工具?
  一年又一年,他用金钱抹平了所有愧疚,以为有了大笔的钱,浅默就可以过得舒适安逸。
  为什么不挥霍那些钱呢?那样我可能会好受一点。昭城忘记了他告诉浅默这张卡上的钱可以任意取用时,浅默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刷卡买了昂贵的玩具他是怎样斥责惩戒他肆意挥霍,玩物丧志。
  心情烦乱得又开车回了医院,昭城几乎觉得没撞车真是不可思议。两天来他接触了太多不知所措,围着医院和家转了好几圈。似乎回到十年前那个年轻幼稚的他,保有几分真心,还会为了爱人心痛万分。
  昭城回去的时候,浅默已经醒了。他半躺着倚靠枕头看书。露出被子两只穿着淡蓝色病号服的胳膊,安静而美好。看起来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了,甚至还有一点轻松愉悦。仿佛那场撕心裂肺的挣扎从未发生过,仿佛他只是来例行体检而不是伤痛万分。
  主人走到床边的时候他做出要起的动作,被主人拦下后自然躺回去,并不坚持。然后装作主人完全不存在一样继续看他的书。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坚持起来,小心问好,恭敬服侍。他开始不再坚持一些事,因为不再期待,反正主人想罚就罚,不关乎他的表现。惹怒了主人更好,疼痛正好让他更清醒。
  “看什么呢?嗯,小说?”昭城主动开口找话题,语气像是平常人家对孩子的关切。他凑上去,看了看封面。
  “是,以前没看过。”浅默随便回答着。表情依旧是平淡严肃的,和他看重要文件,经济报表时的表情没什么区别。他的确没看过任何闲书,以至于觉得故事蠢不可及,更不知道看小说的表情应该是不一样的。
  一句话,包含多少无奈苦楚。究竟怎样的折磨,才能用这般风清云谈的语气让听者刺痛人心。
  病房围绕在一种表面的和睦中,一人刻意讨好,一人随便应付,竟造成了这种奇异的虚假的美好氛围。
  一根细小的针,可以轻易戳得粉碎。
  浅默仅仅在医院住了一周就出院了。他没有太多时间浪费,学校可以不去,工作及道上繁多事务却必须处理。
  即使出院,主人却强制他一天天在家休养,不许出门,什么也不让他做。一直到身体完全养好也不放他。主人一定是软禁他了,以前主人对他不好,可还是信任他的,机密事务从不避他,从不干涉他的自由以及隐私。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好吃好喝,却限制人身,不再让他参与任何事务。主人的解释是等他伤好,他只能暂且相信。主人强势到没有理由更不屑于欺骗他。主人对他出乎意料好起来,虽不是嘘寒问暖,和颜悦色,至少开始不那么冷漠,有些事情愿意给他解释考虑他的想法而不是一个简单冰冷的命令。在他决定闭目塞听放弃所有希望以后,是不是有点讽刺?不过他不敢信了,谁知道那是一点点愧疚,还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呢?
  当他获准出门上学的时候,已经七月份了。
  他还住院的日子里,主人那天走后只来了一次,出院也是让司机来接的。其实很好了,以前不管伤多重,住多久医院,主人从不会过问,更别说亲自看望。浅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伤至死,说不再理会却还计算着这种小事。
  他不知道昭城鼓足勇气才敢来看他那一次。工作是很忙,也没有忙到抽不出时间去看他。加大工作量,一些可早可晚的工作都认真做了,下属的工作也揽了一些。这样才能填满担心想念的空隙,才能说服自己工作很忙不去看你。浅默那么恨他,那么怕他,怎么会想见到他呢?他每一次,不是带给他的轻松愉快,而是高压和伤害。他在,浅默永远休息不好。怎么还敢去见他?
  即使鼓足勇气那一次,小心翼翼不敢说什么不敢做什么,只问声好,在浅默床边坐一会就走了。
  卑微的,换了他。
  昭城与丁霍深谈了一次。那是一个下午吧,浅默并不知情。
  “浅默的身体状况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他需要好好休养,他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和刺激,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丁霍坐在办公室里,直视昭城,严肃地,一字一字加重语气。昭城不伤害浅默是绝对不可能的,两人身份地位的差距,浅默无人可依的境地注定了这是个悲剧。他作为局外人,能做的只有郑重其事的警告。
  “我会照顾好他。”昭城坐在丁霍对面,微微点了下头,同样严肃。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相信。从一开始,他带给浅默的,就只有一次比一次严重的伤害。
  “我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你说他营养不良,更严重了。你到底有没有给他吃饭?他会很容易生病,天气不好和冷的时候,他膝盖和骨头里会疼得厉害。你别看他表现的什么事也没有,旧伤已经是一辈子了,以后会越来越严重。”
  “我知道了。”昭城面上冷冷淡淡的,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不是他无心,只是长久地就算心里难受得生痛,也只会显得丝毫不放在心上。丁霍从前跟他说浅默营养不良他确实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爱美或者贪玩,不好好吃饭活该。现在想来,浅默该是连吃饭的钱都节省了,又经常给他的工作量让他忙得吃饭都顾不上。他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却一无所觉。
  他从不知道那些责罚鞭打能给人造成多大的疼痛与不可磨灭相随一生的伤害。浅默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疼痛难忍,从来都是平静没有痛苦的样子。他也就以为只痛一时而已,甚至一次一次加重惩罚。其实每天都痛得厉害吧,身上的伤从没好过是吗?为什么从不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狠毒的人是吗?
  “浅默似乎滥用吗啡,而且抽大麻烟。好像已经成瘾了……我问过他,他说是为了止痛。”丁霍考虑许久,还是告诉昭城。无论作为医生还是朋友,他必须据实以告,他不希望浅默出任何意外。
  “我会盯着他戒掉。”这是自己造成的。浅默管理大笔毒品生意,不会不知道危害。是自己逼得他竟至于靠毒品止痛。就是戒不掉也没关系,他现在只希望他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别的什么都不求了。他怎么忍心他再受一次伤害。
  他几乎没有勇气面对他了。
  “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那样对他,又给他管理公司,就不担心?”沉默许久之后,一声叹息。不好好对他,又把一切都给他知道,真这么过度自信他不会背叛你吗?
  昭城没有回应,冷冷看了丁霍一眼,推门离去。
  浅默要是想要他的命,就给他好了。
  他欠他的,已不是一条命能赔得起的了。

☆、第九章

  下午三点半,考完最后一场考试。青港第一中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谈笑着走出教室,走出校门。
  他们迎来了暑假,属于他们的,辛苦学习之后可以稍微尽情玩乐的时光。
  浅默斜背着书包,身影清瘦修长,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就像任何一个年轻的孩子。他在任何方面都能做到完美,一次小小测验自然不在话下。可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做给那个人看而已,却从来没有得到一点点的肯定。
  而宁远却是愁眉苦脸,宁远学习一向不错,又不是太在意成绩的人,按理说不该为了考试愁眉不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丢了耳环。”“……落在了考场,我找人问过,那个座位是邢建的。”
  宁远三岁的时候,他母亲嫌弃家里贫穷,与父亲大吵一架后一去不返。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是五岁那年。母亲带着一个男人,来跟父亲离婚。后来父亲发奋图强,慢慢走出阴影,挣下了现在的家业,亦再娶妻。只有他自己始终不能忘记,他记不起面容的母亲。
  那年五岁的他,在自己的泪光中,隐约看见母亲眼里也是含着泪的。
  那对耳环,母亲的耳环一直被宁远贴身携带。十几年了。他还记得,母亲把耳环从耳上摘下来放在他手心的温度。
  这些微的温度,陪他度过每一个独居的寒冷夜晚。
  “走吧,我陪你去找。”浅默拍拍宁远肩膀,一副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一听就马上反应过来的人,又怎能不放在心上。不想加重宁远的难过罢了。
  众所周知,邢建是学校里的小霸王。他父亲邢豪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富商,自小对他宠爱有加,疏于管教。邢建也就是仗着有些财势,拉帮结派,胡作非为。不过邢豪倒是主人最近一个合作伙伴,浅默见过一面。与昭城的合作,在某种程度上,对邢豪的生意是重要的。
  “嗯?”邢建发现桌下地面上有一对耳环。他的座位靠墙,应该是还没有人发现这对耳环。虽然式样老旧,却是纯金制成。邢建顿时眼前一亮,前些日子花销过大,父亲冻结了他的账户,所给的钱只刚刚够吃饭。他正愁没钱送新交的女朋友礼物,卖掉耳环的话……
  浅默和宁远走进教室的时候,邢建还在。宁远尽量平静地问,“请问,同学有没有在座位附近看见一对耳环?”“没有。”邢建斩钉截铁地否认。“抱歉麻烦帮忙找一下,谢谢。”浅默一贯地公式化语气。
  如果邢建知道站在他面前之人是许浅默,他绝对不敢说出下面足够他死十次的话。可惜浅默一向行事低调,邢建又一门心思只在玩乐。“你觉得我可能看见?哥们,不就一对耳环嘛。”邢建不耐。因为他的大声说话,班里还没走的同学都聚拢过来,大部分是邢建的好兄弟。邢建目光盯着浅默,脸上浮起一丝轻薄笑容,“哟,这小子长得不错啊,跟了小爷我怎么样?”配合地,一阵哄笑声。“你!”浅默没说什么,宁远先气红了脸,抬手想给邢建一拳。
  他不该让浅默陪他来的,他当时真是害怕失去耳环,害怕失去母亲唯一的痕迹。看吧,人都是自私的,当浅默说陪他去要的时候,他只想着自己,丝毫忘了浅默的安危。总觉得浅默不可能吃亏,就能肆意忽略吗?
  浅默迅速拉住他,看了他一眼。或许浅默的眼睛有种天然的安宁,也或许是知己的信任,宁远安静下来了。
  在学校里动起手来对他和宁远都不好。
  “好了,我明白了。”浅默礼节性地笑了一下,倾国艳色。他拉着宁远转身就走,没有一丝被调戏的窘迫恼怒。
  “宁远你若信得过我,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这么巧,又见面了。”邢建歪着头,一脸玩世不恭。他带着七八个人堵在校外浅默他们的路上。不得不说,邢建还是有些能力,刚好堵在一条人少偏僻的小巷内。来之不善。
  “你们先走,这里交给我。”镇定自若。
  浅默十五岁之前,并没有上过学。主人请老师教他一切必需的学识,而射击和近身格斗则是主人亲自教授。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骨头都断了个遍。这样严苛苦练出来的功夫,主人以外,他还没怕过谁。
  “不,这事因我而起。”宁远不走。
  “兄弟有架怎么能不一起打。”晏维不走。
  “就是,就是。”余时不走。握了下晏维的手又放开,他恐怕还在疼。可他选择留下来,他不能不尊重他。更何况他们都是兄弟。
  说来奇怪,他们四个平常放学并不走这里的,怎么偏偏今天走了,就刚好被邢建堵了。
  浅默微微笑了一下,其实真的不需要。但是兄弟的情,他领。
  “你们以为有谁走得掉吗?给我上!”邢建直接冲向浅默,出招凌厉。浅默侧身躲了一下,闪电般倾身向前。他伸手拽了一下邢建,然后抬腿便踢。没有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邢建倒在地上抱腿呼痛,浅默站在他面前两步远,居高临下。
  他的兄弟手忙脚乱想将他扶起来,然而只是徒劳。
  一双腿,好好地就被踢断了。
  “现在,可以还了吧。”浅默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人,阳光从他身后打下来,身前则是重重阴影。“嘶……他妈的,敢得罪我,回头我告诉我爸……”邢建痛得直吸气,骂道。教室里这人一笑,倾国艳色,勾了魂似的,说让他跟他,并不全是玩笑。匆匆叫了人堵在这里,着魔般想看他被打倒,被摁倒在地上的样子。“给你爸打电话,你不是要跟他说吗?打啊。”浅默打断他,啪一声扔给邢建一个手机。
  许是被吓到了,邢建竟乖乖拨了过去。“爸爸……”电话接通的瞬间,邢建哇地哭了出来。“儿子你在哪,你没事吧?”电话里透出焦急。不等邢建说话,浅默一把抢过手机,按下免提,“您好邢豪先生,我是许浅默。”温和有礼。“对不起,小儿鲁莽无知,有什么地方得罪请您多包涵,您看……”克制的声音已经焦急万分了。“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拿了我朋友一点东西。”仍旧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让听者惊出一身冷汗。
  众所周知,许浅默是许昭城极为宠爱的弟弟,两个人都是出名的心狠手辣,许家在青港乃至东南亚都极有实力,如果得罪了他,合作终止,经济损失是小,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您看,他不肯还,还非要麻烦您,这么着,我把电话给他,您跟他说。”然后轻轻把手机递给邢建,如同只是借用了一下而已。“畜牲,赶快把东西还给人家,给我滚回来!”怒吼,冷汗早已湿透衣衫。“邢先生的生意我看暂且别做了,啊,对了,小心出门。”挂断电话,邢豪赶快带着保镖出去寻找,希望儿子还能有命滚回去,就是人家手下留情了。“爸?”邢建不敢置信,他竭力忍住眼泪,把耳环扔给浅默。他也不傻,到这份上也明白浅默不是他惹得起的。
  “宁远,看看对不对。”
  “是的。”宁远接过,不知道什么心情。失而复得,犹豫,震慑,担心。
  “嗯,走了。”浅默居高临下地看了邢建一眼,目光中竟似饱含悲悯。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带头走出了小巷。
  这个人,冷静理智,功夫过人,强势无情。在需要的时候,那些温和内敛,微笑友善,会化为最尖锐的利刃,插在最精准的地方,可怕的是你根本就无从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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