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却是,位于鬼市西街中心的婆娑楼,只有一副门架,门架由沉香木制作,插入泥底,虽然简陋,但是因为它门上的婆娑楼三字而被赋予了神圣的意义。
大千世界,婆娑堪忍,从人间而来留在地府的鬼魂踏过这扇门,便有如在人世间,再临烦恼苦难,而在门后,就是这优昙婆罗树。
这道门对鬼民的意义很大,鬼节当天除了齐聚听地藏王讲法之外,便是来此祭拜,所以婆娑楼旁的香炉,香火鼎盛。
酒青也在旁边店家置办了香烛,和卫纸月朝拜,流景趁隙进了婆娑楼,再观这优昙婆罗树。
优昙婆罗树身形巨大,几人合抱,才能抱之,可它长花不易,三千年难得一见,尽管此时它硕果累累,果香四溢。
此树珍贵,相传只有佛陀出世才能看见其花,但是这带着鬼民的希望,流景在想,如果对它朝拜,可否保佑自己早日查清身世?
正暗自沉思着,忽然一道鞋子踩碎落叶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正好奇是谁而侧目去看时,却见一盏华美莲花灯先显露出来,接着便是惊为天人的妖冶红衣。
此人眉目清冷,薄唇紧抿,双眸似月华,眉角那栩栩如生的凤尾蝶平添他的优美,虽然装束简单,一头青丝只撩起鬓后一缕,绕成一个圈固定住,可额前散落的碎发却滋生了他的风情。
被华丽红衣衬出邪魅气质的人,正是艳骨。
这是一场没有预演的偶遇,在优昙婆罗树下,流景没想过艳骨,艳骨也没想过流景,却不期而遇。
“大人。”唤了一声,流景也从优昙婆罗树下走出,艳骨回眸,对上他的视线,表情也有一丝的讶异。
“你怎会在此?”待艳骨完全走出,才知他手上提着的莲花灯是如何的华美,瓣角勾起,烛火透过白纸映出,提杆上雕刻着酆都名花,彼岸,提杆下的红绳中间系个盘长结,红绳下,牵扯着瓣角。
“不忍良辰美景夜虚设,故来观赏。”艳骨的视线瞄了过来,显然是对流景这咬文嚼字的模样有些不习惯。
艳骨问道:“酒青呢?”酒青在门外祭拜,被婆娑楼遮掩住看不见也是理所当然。
流景笑了笑,道:“门口呢,跟纸月在祭拜。”
艳骨的眉头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蹙了蹙,语气有些恍惚:“卫纸月也在?”
唉,这是对父女,在一块很奇怪吗?
“时辰将至,可以启程了。”艳骨说完,迈开脚步,他所说的到了,是去阳间的事。
婆娑楼外,香烟袅袅,鬼影窜动,喧哗声不绝于耳,卫纸月和酒青在鬼群中异常明显,酒青沾了他女儿的光,这可是个窈窕淑女,鬼也好逑。
酒青和卫纸月分别被一群鬼围着,围着酒青的是生意上的伙伴,围着卫纸月的,是酆都城内的翩翩鬼少。
唉,这帮见色起意的少年啊...
“是大人。”鬼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将所有的视线吸引到了婆娑楼门口这边,见到艳骨后,原本还躁动的鬼群一下子就安静了,全部依序排好,向艳骨行礼。
“祝大人佳节欢愉,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鬼民异口同声说道,顿时一片响声齐天。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这是个好词,流景这样想着,而艳骨却不说话,提着莲花灯,迈出了婆娑楼,朝着卫纸月的方向走去。
塞在道上的鬼民即刻让开一条道,艳骨风华无双,举着灯笼,就这样步步生莲的走到了卫纸月面前。
艳骨伸出了手,灯笼递到了卫纸月跟前:“这灯笼送你。”他的声音彬彬有礼,清冷悦耳,话语却在鬼群中炸开。
“大人这是将灯笼送给卫姑娘。”
“郎才女貌,大人这般风华无双的人,该是卫姑娘这样的姿色才配。”
当然,也有懵了的,比如酒青,比如卫纸月,比如流景。
特别是流景,完全陷入茫然,搞不懂现在的情况,为什么艳骨要送纸月灯笼?
卫纸月的双眸也划过疑惑不解,但她还是矜持的将灯笼接过,并行了一礼,声音柔柔的:“多谢大人赏赐。”
酒青还在懵,流景也还在懵,艳骨却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伸手招来两个鬼差,那凭空出现的鬼差,也在懵懂中:“送卫姑娘回月华楼,好生招待。”
两个鬼吏点头,遵旨:“是,大人。”说罢分别站在了卫纸月的两边,一手扶一边,带着卫纸月消失在眼前。
卫纸月消失后,艳骨转过身,看着流景:“时辰到了,还不走。”
流景想,他倒真会给人惊喜啊!
“流景,我们走吧。”酒青这一声唤,才将流景飘远的思绪拉回,流景点点头,连忙向他们走去,这才并肩走出酆都城。
出了鬼门关后,他们直奔南郡,这次方位明显,所以不用两刻钟,就已经在了南郡城。
第21章 21
酒青的故居在南郡城北边,南郡北边有个小集市,酒青的故居就在里面。
中元节,南郡城内灯火如昼,人影流动,祭祀的,烧纸的,放河灯的,络绎不绝。
与酒青艳骨行走在街道上,鬼影到处可见,这些都是留在酆都城内没有转世的鬼魂,因这因那,滞留在酆都城,一年一度,只有这一日,才得以和家人相见。
中元节,南郡城笼罩在一股火烟气味中,它夹杂着生人的悲和死人的喜,细细闻来,不禁百味滋生。
鬼魂对于见到艳骨和流景还有酒青表示了不解和惊讶,想上前拜见,却被艳骨挥手拒绝了,于是一路上也安静的到达了酒青的故居。
不得不说酒青的故居虽然简陋,却有诗意,门前两棵院柳,枝叶条条,摇曳在风中,大门口灯笼高挂,烛火照出,打在柳条上,地上,光影斑驳。
流景看向酒青,后者正凝眸注视着,也许他在感叹,二十年了,终于回来了,或者,他在想,这个家,还和以前一样吗?流景不敢猜测其中深意,所幸想的周到曾派鬼吏来查巡过,这间小院,和酒青生前,并无差异。
忽然,院门被人从里拉开,一个纤细身影出现在烛光下,只是这一眼,酒青就愣在了原地,双眼通红。
这便是辛夷,和卫纸月相差无几的面容,却比卫纸月多了几分风情,少了卫纸月几分朝气。
卫纸月刚逝世,她还身穿素袖碧纱裙,未施粉黛,眉间露有疲惫之意,站在烛火下,尽管身子薄弱,却长身玉立,遥遥芳华。
“酒青,子时后再来接你。”出奇的,艳骨说这话的时候,辛夷的目光也望向了这边,正好落在酒青的身上。
艳骨走到流景身边,对着他说道:“走吧。”
流景看了酒青一眼,知他现在是无心搭理他们,便没有同他告别,和艳骨离开。
走出这个巷子,进入闹市中,流景看着艳骨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艳骨回头,双眸无波:“随你。”
对于他的好说话,流景会心一笑,抬起脚步往南郡城内走去,走到南郡城后,再没隐身,和艳骨一同现身在了人群中,艳骨的好样貌,走到哪都吃香。
流景第一次见人间这般繁华景象,已经是如乱花迷人眼,情难自禁。
人间的中元节和地府的中元节果然不同,虽都花灯并立,比肩擦踵,但是地府却没人间生气。
而流景想着,这次好好看看,说不定能学点新花样,等到明年中元节创新创新酆都,迎来新气象。
人间的荷花灯同地府一样,花式繁多,手工精美,毕竟出处相同,虽醉心这项工艺,但终究是没在这上面多花心思。
中元节,人间也有祭祀活动,靠近一看,原来是和尚在诵经,而在一张大桌上,香烟袅袅,上面地藏王菩萨的泥像站立着,那模样,和流景今日所见也确有大同小异之处,想不到世间竟有人能窥见天颜。
地藏王菩萨泥像前,有糖饼水果,好不丰盛。
来了人间,就当一尝人间美食,这么想着的时候,流景连忙搜索艳骨的身影,却在转身的时候,看见他微笑,眉目温暖的站在不远处,目光就这样波澜不惊的望着。
很多年前,艳骨第一次跟他来人间,那时候也是这幅景象,不过左顾右盼的人却是他艳骨,而他,摇着山水画扇子,浅笑灿烂的在他身后,今日换了个位置,艳骨才知道,原来命运的轨迹这般相似,怎么逃都逃不开。
流景察觉不到艳骨的怪异,径直走了过去,欢喜地对他说道:“原来你在,我以为你被哪家姑娘给约走了呢!”
艳骨浅笑着,声音听不出不悦:“你会迷路吗?”
流景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诚挚的摇头。
艳骨明了的点点头:“我怕你迷路了。”这番话,多年前出现过,不过是位置颠倒,却不知心思,是否也颠倒了。
这话平静无常,流景却怎么听着都不是滋味,他他,还真是关心下属。
“你既然这般关心下属,今日也本是我们鬼的节日,你却因为我没有在月华楼享受佳肴,这样吧,今日我请你吃饭,就是不知道,我在地府的那些薪水,人间这里收不收。”流景按下心内的悸动,面色如常的对他说道。
那些金元宝吗?艳骨笑着,从袖子内的藏层掏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出来,塞在了流景手上:“你还是别吓人家掌柜,做个生意也不容易,想吃什么,我请你便是,银子还是有的。”
被他硬塞,流景也是堪堪接过,果然,手上的荷包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面银两不少。
但是他一个阎王,怎么会有人间的银子?“你哪来的银子?”
艳骨不答,自顾自的说道:“不知道南郡城哪家酒楼好?要不去吃你喜欢吃的芫爆猪肚。”念着念着,已经是抬起脚步往对面的方向走去
流景最终还是没拗过他,挑了一间名为思饮居的二层酒楼,它坐落在闹市中心,占尽地理优势,想它名字简单明了,菜色应也是不负所望。
艳骨在二楼挑了个靠近街市的位置,偌大的厢房,古色古香,雅俗共赏,桌上三两瓷瓶,几朵青花,好不幽雅。
“这人间和酆都城就是不同,你看看,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十里长街,繁华绿树,一派繁华。”流景站在窗口,目光居高临下,这遥远景象,在眼中汇成一束束光点,呈现开来。
艳骨品着茶,思索着流景的话,人间的美景,天上地下难以比拟,九重天上,奇花异草,终究少人间几分真,酆都城彼岸花开,终究欠人间几分生,人间,便是这山水,胜却无数。
“可在我看来,春风十里,不及...”艳骨的话忽然顿住,引起流景的好奇,流景转身走回桌边问他:“不及什么?”
艳骨举着茶杯,欲饮将饮,流景撇撇嘴,他不说也只好作罢,也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想着酒青,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出来也有半个时辰了,未知酒青可还好?”
艳骨应道:“不用担心,酒青此时一心都在辛夷身上,只要辛夷不说破,他不会知晓。”
被他这么一提醒,流景才想起:“那你昨日幻做纸月的模样可有跟辛夷提起不要向酒青说破这事?”
艳骨放下茶杯,疑惑的看着他:“为何要说这些?我只说今日酒青会回来,让她去卫家相聚而已。”
唉,流景顿时为当时没提醒他后悔,但是想一想,这两人深爱彼此,而辛夷又早早回卫家准备,就是不想酒青知晓这事,怕是双方都心有灵犀,不会去点破。
正当思索着的时候,小二哥敲响了房门,不一会,小二哥端着菜上桌,全是艳骨点的,都是猪肚宴,唉,有时候上司太过为属下着想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这又是汤又是焖外加炒的,要如何吃的完,偏偏这时候小二哥还加上一句:“本店物美价廉,客官尽情享用。”
难道艳骨点一桌猪肚宴就是因为物美价廉?流景顿时心塞了。
艳骨执著,探向芫爆猪肚:“吃吧。”
如此美食,不吃更是浪费,流景欢喜的拿起了筷子,还不忘给双方倒酒。
人间的酒和月华楼的荼蘼酒不同,种类繁多,就连酒性,也烈许多,荼蘼酒有花香,饮下后会有一股惆怅,可能是因为荼蘼花的关系,荼蘼花开,暮春将尽。
楼下街道,车马如龙,川流不息,欢声笑语。都不及屋内对面相坐,默默无语来的温馨!
饭饱酒足之后,喧闹声也开始沉寂,渐渐的,便不再像来时那样热闹!
流景起身往窗口走去看望,见三两朋友,或成群或孤单,并肩从楼下来往走过。
远处城河内,一片游移光彩,就是那荷花灯,还亮着!
想起荷花灯,又想到了艳骨今夜在婆娑楼前送卫纸月灯笼一事,对此流景有些不解和好奇,之前看艳骨对卫纸月的态度,实在不像是会送对方灯笼的样子!
想到此,流景撇过头,偷望着艳骨,他还是那个姿势,坐的端庄,手持酒杯,慢慢饮着。
就这样偷望着,想必是被流景望久了感觉到了目光。艳骨转过了头,透过烛光,流景看见他如月华的双眸闪闪发亮,本是无双容颜,在那坨红晕下更显风情。
心思一愣。目光也直了,心里就一句话,妖孽啊妖孽。
艳骨被流景这直勾勾的眼神看的不舒服,心里毛毛的,他将放在嘴边的酒杯放下,问道:“怎么了?”说罢还咽了咽口水。
流景心内咯噔一下,顿时不是滋味,连忙走到桌边坐下,给他倒了杯茶,顺便也给自己倒了杯:“喝点茶,解解酒。”
艳骨糊涂着,但还是接过来一饮而尽,浓茶入口,确实有点去酒的风头。
见他双颊还是红,又再倒了一杯,也给自己续了一杯:“这茶挺解酒的。”
艳骨还是喝了,但是却说:“你怎么回事?别人跟上司吃饭,都是猛地饮酒,怎么到你这了就喝茶?”
流景再愣,还有这说法?:“为何?”
艳骨一个眼神过来,估计是鄙视流景,可却不知怎么的被流景看成了风流缱绻:“喝醉了才好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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