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仿佛同样的样貌,但细细看来,眼角轻微的纹路,面上左上角的刀痕,都在告诉自己,这不是李昀,是和李昀长得极其相似之人,不同的年纪,不同的身份。
哪怕一切都是障眼法,自己的样貌却不可能一夕之间改变的了的。
四周亭台楼阁华贵异常,处处显示着自己这幅身体的尊贵身份。
而当穿着雅致的宫女走上前对自己说:“皇上,该用膳了。”李昀的脑瓜仁更痛了。
他们叫的这句皇上并非在叫自己,而是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
若两日前自己还不确定这是什么情况,现在他肯定了,自己确实是来到了五百年前的大渊开国年代。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幅身体的主人,便是大渊的开国皇帝,自己曾经盗过人家陵寝的那位文宗皇帝——洛慕恒。
到底自己是怎么从芙蓉谷到这里,这两日想破脑袋都想不通。
两日了,两个晚上都催着自己赶紧睡过去,说不定这一睡过去,再醒来自己就回到了芙蓉谷,李昀清清楚楚自己是在芙蓉谷的烟瘴中睡过去,才有此境遇。
可惜事与愿违,两日醒来,面对头上的雕梁画柱,知道自己还在这个鬼地方。
李昀呆愣的看着宫女给自己布菜,想着解救之法。
但有一点李昀还是清楚的,就是绝不能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皇帝,现在自己放在皇帝的壳子里,皇帝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己又说不明白这位祖宗的去向,那这弑君之罪自己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那个,我……朕醉了一场,脑袋有些糊涂,你跟我说说这宫里如今的情形罢。”我指着一个看着顺眼的小宫女道。
那小宫女倒也听话,福了福身道:“回皇上,嘉栾殿这两日有三位大人前来觐见,礼部侍郎崔大人、大理寺卿刘大人以及魏学士。皇上两日未上朝,三位大人皆来探望,但因皇上龙体欠安,被李公公挡了回去。”
“那,太后可有什么话没有?”若自己记得不错,《瑞德通鉴》里有提过开国皇帝的母亲,八十几岁才去了,如今应该正当年。
“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去阴山为皇帝祈福,并未托小顺子来传话,每日平安信倒是收了,应是一切安好。”
李昀想了想,问:“那……皇后呢?”这也是李昀最想问的,若他记得不错,这位皇帝的皇后,《瑞德通鉴》记载着的是“明德和顺,中正纯良”。且俩人伉俪情深,洛慕恒是大渊皇帝中唯一一位没有侧妃的皇帝。
小宫女呆了一下,道:“苦提庵里一切安好,并未听见说有什么短缺……皇上,可是想问这个?”
李昀皱眉,这皇后好端端的不在溧阳殿呆着,为何跑到什么劳什子苦提庵里呆着?不过这样也好,身边儿的人少一个是一个。
按照这小宫女,以及这两日自己走动探寻,自己如今住的地方叫做嘉栾殿,是皇宫的正殿,出门左拐走个一刻钟就是溧阳殿,那本是当今皇后居住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
溧阳殿后侧居右是鸣凰殿,本是太后居住的地方,如今太后在阴山,个把月才能回来。
那么,嘉栾殿正位右侧的祁阳殿,也就是自己醒来时在的那个地方,居住的又是何人?
不过数百年,《瑞德通鉴》里哪怕再不靠谱,也不可能没有记载……这祁阳殿,才应当是正宫皇后的寝宫。
看着小宫女不知所措的神情,苏祈叹了口气:“下去吧。”她再不走,自己就露了马脚了。
忽然李昀灵光一闪:“且慢,那个,去把太医给朕叫来。”
自己没有办法回去,但说不定太医会有办法。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挺拔,长相端正的人走了进来,见了自己不行大礼,只是拱手道安却也恭敬:“皇上这两日欠安,让无意把把脉罢。”
“哦,好。”李昀端坐,让这位太医替自己把脉。这位太医名叫柳无意,医术虽不及秦信,但也是有史书记载的,应很是了得。
年轻的太医皱了皱眉:“心脉平和,并无不妥,可是睡得不好么?”
李昀心道,哪里是睡得不好,是睡的太好,这两日就想着睡着睡着就能睡回去,却从没成功过。
“不是,朕就是觉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仿佛分开了,你说这人的灵魂和身体是可以分开的么?”
太医想了想:“如何的分法?”
“就比如,有没有换了灵魂还能活的?”李昀试探的问道。
“无意只见过换了血能活的,却没见过换了灵魂能活的。”
“换了血能活?”李昀惊道,这血还是可以换的么?
太医一愣,低头道:“对不起,提到皇上的伤心事了,小郡主非常人,想必很多事情是我们不知晓的。”
小郡主?是了,这位皇帝有个早死的亲生妹妹叫做洛慕颜,貌似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淮河之北,现如今淮河还有她做水鬼的传说。
李昀觉着头更痛了,这柳无意看着也是跟皇帝是旧相识,想必在登基之前就跟着了,否则不会这么提及皇帝早死的妹妹,这种关系更容易露马脚。
见柳无意出了殿门,李昀吩咐下去,今日还是不上朝。
上了朝还了得,恐怕自己没沾那把椅子自己已经吓得打颤了。
交代身边儿的人不要跟着自己,决定出门转转。
想他李昀年方二十四,尚未娶妻,又是个做死人生意的,这样的命途跟高贵就不沾边儿,这一下子不知怎得就成了五百年前的皇帝,但龙是龙风是风,自己就是个耗子只会打洞,这两日虽然说是锦衣玉食,却也过的甚为凄惨,深怕露出什么马脚被人识破,到时候假身份没人认,真身份又回不去,可就真的凄惨了。
而且一个大活人,天天睁开眼睛就有一堆人围着你转,你说膈应不膈应。
人间四月天,春风徐来很是舒服,李昀却觉得郁闷无比。
走着走着便有些不知去向,倒不是自己记不得方位,这皇宫的三十二处房子其实自己早就知道方位的,毕竟自己的老本行,就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只是这些地方自己走了两日,却也没甚么稀奇的,一个人不认识,自己又心虚,别人行个礼都恨不得逃之夭夭……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想着想着,走到一个殿门口,李昀抬眼望去,上面三个鎏金大字:祁阳殿
☆、柳无意
饶是当皇帝有个好处,就是哪里都去得,但李昀却不行。
因为李昀这个皇帝是个冒牌货。
李昀想了想,看后面有个侧门,趁没人的时候,从侧门走了进去。
这祁阳殿,在师傅在世的时候自己就分外感兴趣,明明正居皇帝身侧,却不知里面住着什么人。
进了祁阳殿后院,见的就是两日前的那片梅林。
李昀顺着梅林的小路走了一会儿,清幽雅静,一派与世隔绝的形容。
又走了两步,听见有人在说话,是正在摘梅子的两位宫女。
“丞相说了,梅子洗干净后晒几天,光用粗盐搓一下装坛子可不成,这是有秘诀的,是坛子底撒一层盐放一层梅子,然后再撒一层盐再放一层梅子,一直放满,最后再用盐封住。”
“那怎样才能算是好了呢?我都流口水了。”
“密封一个月,看梅子出水淹过梅子就成了,那出的水就是梅子醋。梅子醋做梅汁排骨最好了。这可是我们皇上最爱吃的。”
“哈哈,皇上哪里是爱吃梅汁排骨,上次丞相大人亲自做的清蒸鲈鱼,皇上差点没把骨头啃干净……”
看来她们口中的这位丞相与洛慕恒的关系很是不错。
李昀听了一会儿,觉着自己这么偷听人家说话不太好,猫着腰走出了梅林,但见前面有一池荷塘,莲花还没有盛开,池子里的鲤鱼恣意玩耍,一座拱桥连着梅林和对面的长亭。
上次自己没细看,如今看来这地方貌似比自己住的嘉栾殿更雅致。
“皇上?”
李昀一惊,回头,是方才见过的那位太医大人柳无意。顿时挺起腰板,咳嗽一声:“朕……出来走走,爱卿怎么在这嘉栾殿之中?”
柳无意仔细看一眼李昀,没有回他的话,只说:“方才怕微臣的话冲突了皇上,望皇上恕罪。淮河之事,微臣不会再提。”
李昀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朕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朕有些迷路了,不知如何出去。”
柳无意道:“跟我来吧。”
说罢李昀跟着柳无意走到一个僻静之处。李昀越想越不对劲,方才自己若没听错的话,这柳无意说的是:跟我来吧。
我,不是微臣,一字之差,相隔数里。
正想的兴起,一把明晃晃的软剑甩到了李昀的脖子,停在了一寸开外。
柳无意冷笑一声:“你到底是谁?”
李昀慢慢后退一步,道:“洛慕恒。”
柳无意将软剑上前送了半寸:“你,是谁?”
李昀与柳无意对视许久,然后败下阵来:“大人想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洛慕恒。”
柳无意紧皱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细细看了眼李昀脸侧浅痕,又拽住他的手腕探脉。
“可这身体明明是皇上。”柳无意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昀挨着一个石头坐下,深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是这副样子了。”
其实被人识破了也没什么不好,这两天快把自己憋死了。
“阁下是?”柳无意还是不大相信。
“我叫李昀。”
“从哪来?”
“晟州。”李昀如实回答。
柳无意没有说话,还是仔细打量着李昀。
倒是李昀问:“大人是如何知晓我不是皇上的?说实话,在下已经尽力不说话,少说话,就怕一句话说不对,就惹来杀身之祸。”
柳无意沉默半响,还是回答道:“皇上对在下从不以‘朕’自称,也从来不介意提及小郡主的事情,因为小郡主并非死在淮河之北……阁下言行举止,没有一处似皇上。”
李昀叹口气:“看吧,就算我想装,也是装不像的。”
就在此刻,正殿有人走过来,柳无意示意李昀有躲开一点。李昀伸长脖子瞅了瞅,是苏祈……哦不,是和苏祈长得一模一样的杜若堂。
李昀纳闷,这位太医柳大人为什么要拉着自己躲开。
柳无意沉吟一会儿,看向李昀:“无论如何,你不是皇上这事情,千万别让丞相知晓,这事儿总有办法解决。”
李昀瞪大眼睛,这太医大人非但并不稀奇自己和他家皇上身份对换的事儿。
“难道灵魂对换……在你们并非稀罕事?”
柳无意摇摇头:“并非不稀奇,但若这事情是真的,那么必须要想各种办法解决,丞相大人已经受不起这种打击了。”
李昀是越来越不懂了。
柳无意没有理他,只是沉吟一会儿,问:
“你说你住在晟州,那么如果你和皇上是换了灵魂,皇上很可能在晟州,如今你本尊身体在哪里。”
“芙蓉谷。”
柳无意想想,道:“芙蓉谷?那这事好办一些,托秦子期夫妇就好,我们首要之事,就是找到你的身体,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现在你想找也是找不到的,他不在这里。”
柳无意皱眉:“人是活还是死的?”
“活的。”
“只要是活的,哪怕千山万水,也要找到皇上。”
李昀撇撇嘴巴:“可我说的芙蓉谷,并非现在的芙蓉谷,是五百年后的芙蓉谷。”
柳无意一惊,软剑也落在了地上。
李昀抿着唇看向这位太医,如同看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柳大人,在下努力扮作你们皇上,不是想过皇帝瘾,只是……若这朝堂之上若有包藏祸心之人知道此事,届时若有什么差池,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轻者我再也回不去,若严重一些,我做的便是篡改历史的事情,历史改变了,可还有五百年后我自己的存在否?”
柳无意却问他:“你又如何肯定,我会帮你?”
李昀道:“我在这个地方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两日也一直寻找可以信任之人。其实《瑞德宝鉴》里有提及大人,啊,《瑞德宝鉴》是大渊三十二年内阁学士编纂的关于大庆和大渊改朝换代时期的名人志士,说大人你医术了得,皇帝的心腹。”
柳无意点点头:“可还说些什么了?”
李昀仔细想了想:“很多在下也记不清了,记得有说大人这辈子没有娶妻,哦,还说了你的生卒年月,大人要听么?”
柳无意摆摆手:“我们先离开这里,切莫让丞相大人知晓。”
李昀皱眉:“丞相大人经常出入这宫里么?”
柳无意道:“丞相大人就住在祁阳殿。”
李昀呆愣当场。
哪怕李昀再蠢笨,也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何况李昀本身也是个极其聪明的。
所谓皇后住在菩提寺出家,后宫没有一位妃子,两日里那位李公公也从未让自己翻过什么花名册,而本是正宫后位的祁阳殿,住着当朝宰相。
洛慕恒和杜若堂,李昀又掐了自己一下,这真的不是梦么?
☆、失忆
杜若堂在祁阳殿里看着今年科举的新册子。旁边放着紫檀香炉,里面的香料很淡,杜若堂从不喜欢闻重香。
原本宁静的祁阳殿的厅堂,更加宁静,这让站在底下的礼部侍郎崔攸更加忐忑,本来脸颊就消瘦,如今看起来像凹进去似的,更加可怜。
“今年的贡生里,怎么没有王庸的名字?”
“王庸” 崔攸拭了头上的汗,使劲儿在想那王庸是何许人也。
“嘉陵才子,年方十八,今年也参加了科举。”
“哦哦,王庸,此人进了乡甲,却没有能进殿试。” 崔攸道。
“哦?那么大人魏学仕的小公子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居然进了殿试三甲,真是可喜可贺。”
崔攸拿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杜若堂笑道:怎么四月份的天儿,就如此热了么?来人,给崔大人上杯茶。
“不用不用,老朽不渴。”
杜若堂点头:“如今朝堂之上求才若渴,倒是大人,不怎么口渴。”
崔攸一脑门子的汗,倒是不敢擦了。
“两日之后就是殿试了,希望这三甲才子,可以获天子赞誉。”杜若堂状似不经意道。
崔攸恨自己胆小,不敢违背魏学仕的委托,硬生生的挤掉了那王庸的名字,换上了魏学仕的大公子,本以为这事儿不会有人知晓,现如今看来,丞相大人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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