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娃……”
耿天的话让上一刻还咧着嘴笑的顾老三轰的一下湿润了眼角,用力的抓紧耿二生的手,和着酒咽回喉间的哽咽。
晚上,撵走顾老三,挤到耿二生炕上的耿天贴在了耿二生身边,短暂的沉默后,当耿二生握住耿天的手时,黑暗中,耿天无声的笑了,耿天知道,无论到何时,他在耿二生的心里永远是第一位。
想明白的瞬间,耿天心底最后那点复杂也消散了,长出一口气,蹭了下耿二生的肩膀,“爹,今个七哥说人们时,你们咋了?”
耿天的询问让耿二生无奈的扯了下嘴角,“这小七,都好几十年了,竟然能让他翻到这事,其实那还是你奶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咱双鸭屯出了一对契兄弟,原本吧,那东西是f省的事,可那俩人无论是打还是骂,就是不分开,最后竟然双双去了后山,一起上吊,要不是遇上你卫爷爷上山砍柴,说不定就扔了,这下家里是彻底没招了,找到了你舅爷,你舅爷就说了,不能再掰了,在掰容易出人命,你也知道你舅爷在咱这有多能,可就这么认了,两家都不乐意,最后你舅爷给出了个招,认契兄弟,上门的那个,必须要扛得住双鸭屯所有老少爷们的拳头,意欲着从此之后就是双鸭屯的上门儿婿。”
耿二生慢声细语的解释刚刚落下,倒抽一口冷气的耿天傻眼了,抗住全村老少爷们的拳头?心底有些慌的耿天无意识的抓紧了耿二生的手。
掌心传来刺疼让耿二生无奈又发酸,扭头看向绷紧浑身肌肉的耿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到底是上心了。
虽然心底反酸,可耿二生还是拍了拍耿天,“天儿啊,你要想光明正大的在咱双鸭屯挺直了腰,小七这一遭是必须走的,不管别人咋看,挥出去的拳头就代表着认可了小七,那时候,谁要在拿这事说三道四的就等着被清出双鸭屯吧。”
从来不知道双鸭屯还有这风俗的耿天既担心又纠结,既想让顾伟真真正正的被接受,又有些不舍,而耿二生也没多说什么。
暂且不提耿天的担忧,顾老三的羡慕,辗转反侧的耿朝福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收拾利索离开了家门,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进了卫德胜的家。
仅仅不到十分钟,双鸭屯仅存的八个积老聚集到了卫德胜家,一聚就是三天,当第四天,不在聚集在一起的积老们安静的待在家中时,家中年轻的小辈却被打发出去。
各种奇怪的东西也随之拉在清单上,当满满的一页大白纸交给顾伟,耿朝福疲惫的喘口气,“好好准备吧,小七啊,好好待天娃,爷啊,不求你们升官发财,只要好好过日子,别今个这事明个那事的就行了。”
沙哑而苍老的声音遮掩不了那份从心底腾升的疲惫,沉默的接过耿朝福递来的大白纸放在桌子上,顾伟倒了杯热水放在耿朝福手中,“爷、我会的。”
无力的摆摆手,让顾伟抓紧时间准备,而再次离开双鸭屯的顾伟这一走就是三天,当第四天下午,开着车回到双鸭屯的顾伟喊着家里人搬东西时,看到那堆满后车座和后备箱的物品时,耿天大吃一惊。
什么黄纸、金克子、大红布就不说了,算盘珠子、金色小葫芦、香烛、香罗碗各种奇怪的东西堆了满满一炕。
而每一个都是成双结对的,看着那一堆东西,耿天直皱眉,而最让耿天不解的是,顾伟回来不单单带回一车奇怪的东西,还把胡瞎子拉了回来。
“七哥,这都啥玩意?”
拿着小葫芦比划了一下的耿天抽抽在一起的表情把顾伟逗乐了,秃噜一把耿天的头顶,摇摇头,“不知道,反正让买啥就买啥呗。”
拿着尺子,按照一尺一块的尺寸撕着红布的顾伟把撕好的红布交给耿天,“把毛边剪剪。”
虽然依然纠结,可耿天也知道,距离耿朝福等人定下的日子不远了,按照顾伟的说法是,东西是备齐了,可还要准备。
算盘珠子沾黄纸绑红布,金色葫芦要把上面的盖子摘掉,盖子扔到房顶,红布塞到葫芦里,乱七八糟的,把耿天、顾伟整的晕头转向。
紧赶慢赶总算在第二天晚上全部准备完毕,放下最后一块黄纸,松口气的耿天坐在了炕头,“不差啥了吧?”
归拢东西的顾伟又查看了一遍后才点点头,“不差,天儿让胡爷看看。”
哎了一声的耿天随即起身,在耿朝福房间把两个老人扶回自己房间,一个边看边转述,一个笑而不语的一一核对。
足足对了半个小时才对完的耿朝福看向胡瞎子,“咋样?”
回想了一下的胡瞎子点点头,抬起一双没有眼仁的灰白对准顾伟、耿天,沉默了半响后,胡瞎子笑了,点点头,“不差,等收拾完房子,种几颗桃树,院子的四角都种上,四脚落地就好了。”
胡瞎子的话让耿朝福笑了,“中,地解冻就种。反正山上的桃树不老少。找几颗大的。”
笑呵呵的胡瞎子没在言语,定好三天后的腊月二十四正式摆宴席认门后,顾伟、顾老三离开了老耿家,而这也是爷俩最后一次离开双鸭屯,下一次,在走进双鸭屯时,顾伟则正是成为双鸭屯人。
时光匆匆,三天时间转眼即逝,接到消息的秦城、全波差点没把两条腿站折了,才在宴席的头天晚上赶回双鸭屯,而这一次,跟着秦城等人一起回来的还有曲旭昂等人。
熟悉的面孔,有诧异、又惊奇、也有祝福,曲旭昂等人的突然出现让耿天惊喜的同时也有些忐忑,暗暗的观察了半响后,虽然几个人充满了诧异,可就是没有耿天担忧的厌恶。
呼的一下松口气,耿天笑了,不管诧异也好、惊奇也罢,但耿天知道这一刻,这些朋友是带着祝福来的。
而就在耿天迎来论坛那群相熟的朋友时,远在顾家坡的顾伟也迎来挚友,邱大炮等人就不提了,那些都是能够长于顾伟见面的,可真正让顾伟惊讶的是,老吉带来了他的班长。
满脸胡茬的老班长站在顾伟面前时,顾伟平静的心绪被打破,脚下的步伐也变的急切起来。
☆、 第94章
激动的神情,急切的脚步,在距离三步远时,顾伟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看着满脸皱纹胡子拉碴的老班长褚建申。
彼此沉默半响后,挺直脊背的顾伟缓缓抬起手臂,郑重的把右手放在太阳穴旁,肃然的面孔下,眼角微微有些潮湿的顾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老班长。
坚实的臂膀,一只大手按在了顾伟郑重敬礼的手臂上,“小七。”
哎的一声,一把抱住老班长的顾伟触摸到了褚建申空荡荡的右臂,鼻头一酸的顾伟用力锤了下褚建申的后脊。
“哥。”
眼角一红,褚建申隐藏在大胡子下的嘴角上扬,“哎”的一声,单手抱住了顾伟,“好小子,好小子。”
激动的说不出什么的褚建申低垂眼帘挡住了眼底不断上涌的酸涩,松开手臂,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的顾伟哈哈哈的笑了。
拉着褚建申的左手走进屋里,“班长,你咋样?”
短暂的沉默,顾伟还是出声询问,呵呵一笑的褚建申摆摆手,“好,这些年日子顺心,没啥不如意的。”
坐在一旁看着笑呵呵的褚建申不在意的回答,眼底闪烁了一下的顾伟瞄了一眼始终沉默的老吉,心底一沉,顾伟明白了褚建申隐瞒的不如意。
抿着唇露出笑容,按下心底那丝戾气,笑呵呵的顾伟只是听着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滑动,当疲惫的褚建申微微有些困顿时,笑着起身的顾伟拉着褚建申起身,把人送回房间,安顿好一切,顾伟关上房门。
挂在脸上一晚上的笑意吧嗒一下落下,闭了闭眼挡住眼底的幽深,再次睁开眼时,看到靠在楼梯口的老吉,顾伟笑了一下。
“有什么事,等明天结束再说,老顾,把大哥留下吧。”
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轻声慢语的老吉吐出的深意让顾伟微微点点头,“我知道了,能待多久?”
抬起眼帘瞄了一眼顾伟,笑了笑的老吉慢悠悠站直身体,抻了个懒腰,“过完年吧。”
眼底闪烁了一下的顾伟脸上的笑意深了许多,抬起脚步往楼梯口走去,路过老吉时,轻轻拍了一下,“给二虎打电话,就说老哥哥想他了。”
好像不经心的一句话把老吉逗乐了,咧着大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因为笑而显现的有些狰狞的面孔有着清晰可见的喜悦,渐渐消失的背影中,迫不及待的拿起电话的老吉拨通了那个深刻心底的电话号码。
短短一夜,好像只是乍眼的功夫就消失了,当天空发白,收拾一新的顾伟站在了自家门口,右侧站着顾老三,左侧则是褚建申。
彼此对视一眼,拍了拍顾伟的肩膀,率先蹬车的褚建申脸上堆满了笑容,失笑的摇摇头,坐在第一辆车的后车座,深吸一口气的顾伟拍了拍老吉的肩膀,“走吧。”
哎了一声的老吉一脚油门闷死,轰鸣的呼啸声伴随着卷起的积雪,九台吉普车冲出了顾家坡。
一路疾驶,九点整,吉普车停在了双鸭屯门口,打开车门,在众人护送下,走到村口的顾伟看着一本正经的耿顺、张百利、赵国军,赵晓乐子失笑的顾伟轻抚衣襟,“顺子哥,百利哥、国军哥,我来了。”
噗的一声,蹲在耿顺等人后面看热闹的全波在顾伟出声的瞬间喷笑出声,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
好像没看到全波戏谑的眼神,打过招呼的顾伟上前一步,站在中间位置的耿顺眼底有着复杂也有着淡淡的不舍,“小七,想好了?”
轻描淡写的点点头,“是。”
轻轻一语,表明了顾伟的决心,眼底闪烁了一下的张百利没有言语点点头,四个人对视一眼,彼此分开,按照左右各两个的方位站好。
转头看向全波,“告诉二叔,开始了。”
收起脸上的笑意,点点头的全波比划了保重的手势后转身往回跑,深吸一口气,抬起双腿的顾伟正式踏进双鸭屯。
同时抬起的拳头,齐刷刷落在顾伟后背,双肩,闷响中,挺直着脊背的顾伟一步步的走进双鸭屯。
跟在顾伟身后的顾老三看到那一个个落在顾伟身上的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行程过半时,远远的,顾伟看到了站在村委会大门口的耿天。
紧绷的五官缓缓松弛,笑意隐隐浮现,一双熠熠发光的双眼有着清晰可见的喜悦,伴随着咚咚咚的闷响中,缓慢的脚步一步步的缩短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眼角微红,嘴角却上扬的耿天在耿朝福、耿二生、耿大生的陪伴下,默默的等待,低垂在身侧的手早已因为用力而发白。
往日里短短十分钟的路程,顾伟走了四十分钟,当顾伟终于来到耿天身边时,咧着嘴的耿天伸出一直低垂在身侧的手。
眨眼的功夫,两只手交织在一起,站在一旁的胡瞎子在耿大生的搀扶下走到俩人身边,捆绑着红色布条的金葫芦缠在俩人腰间。
当金色葫芦严实的捆绑后,转头看向身侧的胡瞎子准确的目光落在卫德胜身上,“老卫头。”
点点头的卫德胜背着手带着秦城等人离开了双鸭屯,沿着村路一直来到后山,扛着纸扎的小人,在后山口点燃。
“契兄契弟相伴相生,发丝相连,血红相牵。”
两个红脸黑头的小人呼啦一下燃起大火,站在四周的秦城、曲旭昂在卫德胜的低语中打了个激灵,彼此对视一眼,眼中有惊异也有淡淡的惊恐。
当纸人化成灰烬,背着手的卫德胜重新回到村里,刷刷刷的脚步声,此时的村委会大门口,脖子上挂着算盘珠子的顾伟、耿天在卫德胜出现时,跪在了雪地上。
“兄为长,顾伟?”
低沉的询问,执起耿天放在膝上的左手,郑重的颌首,“是。”
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耿朝福看向耿天,“弟为幼,耿天?”
同样郑重的耿天肯定的回答后,一碗酒放在了两人面前,一碗酒,两滴血,你一口我一口。
摔碎的酒碗,三声响头,再次起身的顾伟站在了耿天身边,转身的刹那,彼此的眼中有着深深的眷恋。
准备多时的耿顺走到了两人面前,转身面对所有双鸭屯的老少爷们,“打今个起,顾伟,就是老耿家耿天的上门婿。”
这声有些走调的喊声沿着风声吹的很远很远,好像飘散在半空中的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织。
再次转身后,顾伟、耿天跪在耿朝福面前,郑重而肃然的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的闷响,寂静的空间内,清晰的响声落在众人耳中,“爷爷。”
大喊一声的顾伟心底的激动直到此时才真正显露无疑,哎的一声,接过耿天递来的酒碗,大口喝干的耿朝福拿过全波递来的红包,交给顾伟,“好好过日子。”
哎了一声的顾伟起身,走到耿二生面前,同样是三个响头,“爹。”
眼角微红的耿二生颤抖着手接过耿天递来的酒碗,大口喝干,剧烈的咳嗽中,扭头擦了把脸的耿二生压下所有的不舍,同样递给了顾伟一个鼓鼓的红包。
当顾伟跪在耿大生面前时,还没等顾伟开口,耿大生抢过了耿天手中的酒碗,仰脖的瞬间,一行眼泪悄然滑落。
顺着鬓角一闪而过的晶莹让耿天红了眼眶,“大伯。”
哎了一声的耿大生放下酒碗,拉起顾伟、耿天,“好好过日子,一切有大伯哪,小七,天娃交给你了。”
有些哽咽也有些激动的耿大生让顾伟心底一暖,伸出手臂,搂住耿天,“大伯,天娃是我的命。”
仅仅一句却让耿大生失控的眼泪刷刷的掉,咧着大嘴边笑边点头,“好、好,天娃任性,小七,好好护着天娃。”
恩了一声的顾伟看着伸出手臂张开手掌的耿天捂住耿大生的脸,看着背对着身的耿二生抬起的手臂,也看到了耿朝福涨红的脸颊。
这一刻,彼此依偎,彼此相伴的四口之家终于打破了,不管曾经有着怎样的掩饰,不管曾经怎样粉饰太平,但从这一刻开始,所有的人都明白,耿天,讲属于顾伟。
好半响才收敛所有情绪的耿朝福轻咳一声,无声的拍了拍身边的耿二生,站起身的同时笑容也浮现在那张苍老了许多的脸上,“今个是老耿家大喜的日子,多了也不说了,好酒好肉,管够。”
苍老的大吼声,第一个叫好声响起,随即掌声响起,率先拍起巴掌的老吉羡慕的看着站在人群中间的顾伟,想着陪伴着自己走过风雨的憨货。
幸福,其实对于经历生死的人来说很简单,一个相伴的爱人,一个温暖的家,就是所有的牵挂。
真是好酒好肉,为了今天这场结契,耿天拉了五头猪,五又意欲着满满的福气,举着酒杯,一桌桌走去,这一刻,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耿天和顾伟是喜悦的。
☆、 第95章
宴席结束了,而顾伟也正式搬进了老耿家,不是平日里的借住,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席。
冬日的暖阳吹散了阴沉沉的天,湛蓝高高悬挂,站在院子里,用力抻了下懒腰,眉目舒展的顾伟有着清晰可见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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