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星云知道李佳会很快收到一条客服短信,会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这也是他坚持用李佳账号的原因。他等着李佳来。
明天跟着边星云进了那家无论装修还是位置都及其招摇的宾馆时,忽然又觉得自己先前的看法出错了。这哪里行事小心谨慎了,边星云这个举动,简直跟在警察局门口敲门玩儿没个两样。
“喂……”站在前台的时候明天忍不住地扯了扯边星云,“你这个太……”
边星云冲他撒娇一笑,“咱们好好睡一觉才是最重要的呀。”
明天噤声,看着边星云接过钥匙,焦虑地跟在身后上了楼。
打开房间门,与城市里的商务宾馆无二,标准的双人间加一卫,只除了白森森的床单被罩换成了民族风的样式。
进屋边星云就直扑向床,在床上滚了个来回,舒服得直哼哼,“我太想念床啦!”
明天看他这样放松,关上了门,“我还是觉得这样太招摇了。咱们现在不是来旅游的星云。”
“怎么不是呀?”边星云反驳,“咱们啊,就是来旅游的!来,过来!你也躺着!”
明天不动,甚至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啊?”
“……”
“喂……”
“是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么……这么宽心起来了?”有点不对劲,明天察觉到。
床上的人翻身坐起,苦涩一笑,又走到了明天跟前,牵住他的手,“明天,你不是知道的吗?就这几天了,几天过后我是要去自首的……你就不能好好陪着我吗?”
这人的声音突然转化得这样可怜,用着难过的眼神看着明天。明天顿时心上压了块石头,很心疼,他抱住边星云。
“好,你说什么都好。”
决定暂且放下顾虑的两人依偎在床上沉沉睡去。太需要这样毫无顾虑地休息了。两人一闭上眼,就再也记不起时间的流逝,对之后祸福的担忧。能拥有一刻就是一刻了。
李佳收到一条短信,来自一家商务旅馆。细细看了那条短信,双人间规格,和他上回收到的一样。不过这次预定时间是三天。没有迟疑,他跳上车就和民宿老两口道别。
“阿姨,打扰你们了啊。”
李阿姨看李佳这就要走,有些担心地打听起边星云两人,“小同志,那两个小孩儿是犯什么错误了呀?我看李佳那小孩儿和他哥哥都是很好的人,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呢。”
李佳微愣,反应过来边星云原来一直没用自己真名。看着本与边星云毫无关系的李阿姨一脸担忧,一旁老头同样投来关心的眼神,李佳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嗯,他是个不错的人。所以我会查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做这件事的。”
告别老两口,李佳脚下的油门是一哄绝尘。高速奔驰里突然记起一个人,于是减了速,拿出手机。联系人翻动,告诉他吗?还是不告诉?
犹豫再三,还是把手机揣了回去。
车子行驶到收费站,收费员慢腾腾地找零。旅馆短信跃然手机屏幕,车窗前的摆件摇摇晃晃发出咯哒声响,驾驶座的李佳握住手机仿佛静止。
“久等了,您的零钱。”直到收费员递过零钱,李佳赶忙接过。而那之前手指迅速复制发送。
收件人,陈落石。
第 20 章
“下个路口咱们出高速。”陈落石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
林海分神瞥他一眼,“突然改路线?”
“嗯,现在就能堵着他。”陈落石揣回手机,看着前方的目光如炬。
泽仁这时候睡过去了,林海也就无顾忌地开了口,“你不像个警察。”
“哦?为什么?”陈落石不吃惊林海对他的猜疑,也不心虚。
“我见过的人挺多的。”
“所以呢,是长相?气场?还是行为习惯?”
“都是。”
陈落石看向驾车的男人,目光丈量个来回,对方十分淡定。其实从第一眼陈落石就觉得林海的气势很稳,不骄不弱,实在刺激他了才会精光乍现一回。这种藏而不露的人身后多半都藏着了不起的东西。
沉默一会儿,陈落石开口夸他眼毒:“能干呀。”
自然没有在乎这是真夸还是嘲讽,林海只觉得陈落石这是侧面认了。
“所以你找边星云是为了什么?你是同伙?还是要复仇?”
“噗嗤——我说你脑洞还挺大。我还觉得你也不像个专职修车的呢。”
听到男人尖细小嗓子发出的笑声,林海觉得刺耳,皱了皱眉,握紧方向盘抑制住心口的烦躁。
“你就放心吧,我不是他同伙也不是仇人,看看……”陈落石扯着自己身上的制服,“我可是要去查明事件真相的人民警察。”
“啧。”林海不置可否。
没有打算更细致的解释,陈落石回头瞄了瞄睡得呼声连天的泽仁,目光有一刻变得深沉。“那什么……下了高速,先给我找个厕所吧。”
红底大花的床上边星云睁开眼。没有拉上窗帘,阳光于是透窗而入,室内金黄一片。眯眼正对着阳光,生理泪水一分泌,边星云的双眼简直闪闪发亮。
这一刻好像以前夏天的午休后,阳光怎么浓烈,蝉叫就怎么喧嚣。人疲睡得惫无力,承载着湿润空气带来的烦躁感,睡懵了的脑子分不清天南地北,时间几许。
对了,现在什么时间了?边星云翻身想找个钟表看看时间,侧躺着沉睡的人让他静止了动作。
明天躺在他身旁,文气的面庞依旧,却成熟更多。看来不是边星云以为的某个睡懵了的午间,身旁还躺着个□□明天的时候了。
眼前这个明天,闭上的眼,睫毛不再那么翘。虽然依旧很长,耷拉着,也挺楚楚可怜。不过眉头皱着,偶尔睫毛颤动似乎梦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边星云静静观赏他,嘴角该上扬便上扬了,即使眼里阴郁明朗交替,分不清是喜还是悲。
观赏着,明天醒了。是惊恐而醒的。猛地睁开了眼,猛地从床上弹起,看见边星云就一把抱在了怀里。
明天粗粗喘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边星云愣愣地拍拍他的背,“你怕什么呀?怎么了?”
“梦见……”说了两个字,明天失了声。不知哪里听来的,梦是不能说出来的,免得成真。
梦见你死了?不,也许没有,反正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星云。”抱人的手臂缓缓收紧,“你得答应我,千万别一声不响地离开。”
“唔……我为什么要离开?”边星云闷闷地埋在这人肩头回答。
“总觉得……你会走,还不带上我。”
愣了,是因为刚起床还不清醒的原因吗?明天的声音那样委屈,仿佛在撒娇。
“……哈哈哈……”爆笑出声的边星云抬手揉了揉明天的头发,“你说什么傻话呀?睡糊涂了呀明天哥哥。”
“嗯……”
“……不会的。”轻叹一声诓慰着。边星云的小心脏仿佛躺在了云上,软软塌塌,舒舒服服,加点热就能融化。
“啵”。一口砸在明天脸颊上,边星云笑出一排白牙,“饿了,咱们出去吃饭吧。”
一家门脸儿敞亮的馆子。两个人悠着找饭馆的时候瞥见这家门口站着个胡子拉扎的壮汉。
“就这家吧。”明天说。
边星云看他一眼。
明天很认真地表情,“这人一看做饭就很好吃的样子。”
两秒后边星云捂着肚子进去了。进门前和壮汉一个对眼,笑得更欢。独留人家在门口摸不着头脑。
高原上流行些什么好吃的,通常都有熬茶、面片、羊肉、酸奶以及各种干拌。
明天看着大堂中央贴着红底大字的菜单。菜名没个花样,手抓羊肉就是手抓羊肉,尕面片就写尕面片,杂碎汤也是杂碎汤。
“想吃什么?”
边星云皱眉苦恼,扫视一番,压低了声儿,“不是辣的就行。”
明天不明所以地挑挑眉。
“我后面还疼着呢。”这话说得只有蚊子大点儿的音量。可明天看嘴型辨出来了。别过去的脸,红色蔓到了耳朵尖儿。
边星云抬眼看着那只红耳朵,想起以前在边星云房间一起看□□的时候,自个儿故意在他耳边调戏喊着雅蠛蝶,同样让这只耳朵变了色。那时候就觉得十分可爱了,现在也是。
“有凉拌猪耳朵吗?我想吃。”边星云说。
陈落石瞄到泽仁进了厕所隔间,拉链一提,走到洗手池打开了水龙头。抬头看到镜子里林海靠墙抽着烟,正盯着他。
“哟?你不上呀?”
林海眯着眼吞云吐雾,眼神不怎么友善,“你别想动他。”
“谁?”
“少跟我装愣。”
哗哗的水流截止,陈落石甩甩手上的水,“啧,有纸吗?”
林海偏过了头。
陈落石自讨没趣,撇撇嘴。走到林海跟前,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但我看你呀……”脸凑到烟跟前,细细地嗓子低沉下来,“还是挺对的。”
咬在林海嘴里的烟被人夺过,衔在嘴里深吸一口,挑衅的细长眼定定看着林海,烟雾吐了他满脸。
“啧,这烟不行。”说完这话,人就出了厕所。
被烟雾迷住缓了那么两秒的林海瞥向自己的肩,好一个明显的手掌水印。
“操。”
第 21 章
出了厕所陈落石就拔足狂奔跑到了雪铁龙跟前。下车时副驾驶故意没有关上车窗,现在手从车窗探进去就直接打开了车门。人利索钻进车内,拔下驾驶座钥匙门下的插头,裤兜里的铜线他特意带着的。上演个警匪片不偷车,这戏还怎么唱。
打小不学无术爱好偏门左道的陈落石,很是感谢自己不正的兴趣。事实也证明不学无术的东西通常能在社会里占到大便宜,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价值。铜线连接好火线,车子发动,“啧,不愧是我。”
然而这边引擎一响,有人声嘶力竭喊了一声,“姓李的!”
陈落石一瞥窗外,林海朝着这里风一样地刮了过来。
“卧槽!”安全带都没系,陈落石脚下油门一哄,加速逃离现场。
泽仁悠悠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看见的只有雪铁龙扬起的漫天沙尘。
“咦?海哥,李警官呢?”
泽仁看不到的林海正面,是这人的咬牙切齿。
明天还是有了高原反应。饭吃到一半,渐渐觉得头晕恶心。边星云赶紧付钱将剩菜打包,把人带回了酒店。
明天躺上床的那一刻,世界以床铺为轴加了速的进行自转运动。喉咙发痒,想吐又吐不出来,“唔,难受……”
“我去给你买点药,你乖乖躺着。”边星云说完要走,却被明天抓住了手,“你去哪儿?”
“买药啊,很快回来。”
“真回来?”
“嗯,很快的,我保证。”
听着边星云的劝哄,明天不安地松开了手。房门咔擦一声锁上的时候,晕眩的世界彻底让明天人事不省。
上回他觉得这么天旋地转还是母亲去世的时候。
手术室外的医院走廊不论现实还是电视,都切实的给人阴冷可怖的气氛。医生护士推着病人大呼小叫地从这条走廊进去,又安静疲惫地推着人出来。过程大同小异,结局却生死有命。死的人医生通常会先摇头,摘掉口罩说声尽力了。活着的……活着的会说什么呢?明天记不起来,反正他的母亲出来是医生摇了头说尽力的那一种。
明天彻底软了,整个人虚脱跪在地上。膝盖在地砖上碰撞出巨大声响。他听不到响也没觉察出疼,倒是一旁的边月牙哭泣着扶住了他。
“明天……”
“明天你节哀顺变。”
“明天你要振作呀孩子……”
边月牙哭着,边叔叔和阿姨在一旁痛心地劝慰。认识的主刀医生也叹着气叫他节哀。真是尴尬的场面,同个院里住着的医院同事们,出入手术台多少回,到头来却救不回明天那身为他们同事的妈。所有劝慰的声音听着仿佛脱离现实,在这以外,距离遥远。耳边只剩下刺耳的轰鸣。明天木木转动视线,墙面晃动剧烈,旁人关切的嘴脸突然变形走样,走廊尽头照射过来的光源又那样刺眼。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有个人站在墙根,红了眼盯着他。
那张充满愧疚心疼的脸,一霎那让明天地动山摇的世界爆炸了。
“滚……”嘴唇嚅动,却似乎谁也没听出个响。
“滚!”这一声他声嘶力竭,轰动众人。他抵触的,抑制的,妥协的恐惧的种种心情,终于连同失去亲人的悲伤一起爆炸了。
被发现了。走路都很吃力的母亲拽着他不要和边星云出去打架,他对边星云的过于关心以及爱慕眼神,被只看着他的母亲发现了。可那个时候,却因为更加焦虑边星云的安危,不顾劝地要跟着边星云去了。
他一生记得那个画面,母亲焦急拽着他的手,边星云愣愣站在楼梯口满眼期许看着他,就是一个选择。跟他去,或不跟他去。
“明天,妈妈求你了,不要去,你不要犯傻。”母亲的恳求明天没道理不心软,他迟疑退缩了半步,边星云看在眼里,于是失落别过头,抬脚下楼。
一种恐慌的心情油然而生,在那个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的瞬间 。明天挣开母亲跟了上去,健步如飞,“我真的很快就回来。”
却再没回来。
追上边星云的那一刻,不知道家门口的母亲猝然倒地。
“星云!”明天喊。
边星云惊喜回头,咧嘴而笑。有什么昭然若揭,从心口发芽到开花,只等待成熟结果。
赶到河边,两队人马正遥遥相对着,一场打斗蓄势待发。边星云赶紧上前,打算告诉陈落石警察知道他们在这里约架的事了。而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对面轮船回航的汽鸣声响起时,警车也从远处鸣笛张扬着开来。
随着陈落石一声“跑”,众人四散逃窜。混乱里明天冲向边星云,拉着人就往南岸跑,那里成堆的石头,绕过他们就能到白桦林里。熟悉地形的两人很快逃离了现场,踩过石头堆,偶尔崴到脚也顾不上,跑进白桦林里一通乱钻,眼见到了林子边缘,别说警察,其余的人也没一个能跑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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