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颜锡又怎么会不懂……
这一年来,诸皇子为了皇位明争暗斗,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闻不问,夏家的江山,并不太平。继位之初,夏炎每日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废寝忘食研究历朝历代的律例法度,习读明君的治世之策,并推陈出新,制定新政。
可是……
卢丞每每相听完,便说“此举还需从长计议……”辅政大臣一句话,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还有……卢丞相的孙女……”
那天退朝之后,卢丞相单独留下,本以为会有什么机密要事,没想到竟是卢丞相在为自己的孙女说媒。
夏炎自然是拒绝的,因为他早已心有所属,只是这……
“颜锡……”夏炎望着桌上的砚台出神,“你说,这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他那了吧?”
他,指的自然是刚刚传来捷报,稳定了塞外的袁渊将军。
“正常来说,是应该到了……”颜锡又是一声轻叹。袁将军本想凭此次战功向皇上,哦不,现在应该称先帝请旨,直接将夏炎带出深宫,没想到,这一别,竟出如此变故。
“他……会理解的吧……”夏炎自我催眠着,“但愿吧……”
这边新帝和他的随从谈论着的人物——卢丞相,此刻正在秦将军府中商议“军国大事”。
“你算计了大半辈子,怎么样,这次失算了吧?”秦将军优哉游哉地喝着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失算倒不至于,但和我预料中的不大一样也是事实。”卢丞相似乎并不为此担忧,品茶品得比秦将军还投入,“老夫抬举他,他才有今天的地位;要是他不‘听话’,他的几位兄弟便是前车之鉴。我既然能‘处理’好那些人,一个一直远离政治权利中心的三皇子,老夫从未放在眼里。”
“哦?不想再做幕后皇帝了?”秦将军试探地问。
卢丞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秦将军,道:“老夫只愿一生为臣,只是秦将军若有意……老夫自当肝脑涂地。”
秦将军自然是不信,只是并未说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一个统帅三军的将领和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谁的胜算大,自不必说,何必现在将心思捅破?
“老夫徒有一身孤勇,卢丞相真是太抬举我了。”
“只是,据我所知,皇上和袁将军交情不一般,若到时他得到袁将军的支持,到时你我二人,恐怕……”
秦将军轻蔑一笑:“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想跟我斗?自不量力。”
“到时,可就仰仗您了,秦大将军。”卢丞相客气着。
五
“皇上,袁将军凯旋,现在已在殿外候着了,您看……”颜锡通报着,心里却不知该作何感情。他知道皇上这大半年来没有一日不在惦记袁将军,可时移世易,现在的君臣关系,又让二人间的距离,隔开了好几层。
得到旨意,袁渊一步步地迈向殿内。将军外出征战,回朝时向皇帝汇报军情,多么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可现在,他要跪拜的人,是夏炎——那个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不久前二人才袒露心迹的三皇子。
是的,那时,他不过是一位皇子,无官职、无爵位,出身皇室、生为皇子。
可到底是什么变了呢?
并不是不服他,而是愿意发自内心地觉得,皇位于夏炎而言,是一个累赘——会一点点拖垮他的累赘。
袁渊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到最后,他无奈又认命地跪了下去,开口,并不是很情愿:“末将袁渊,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再一次因为这个人而跪拜,正式的、臣子向君王的跪拜。
他还记得在塞外时,新帝登基的旨意传到的时候,听见“夏炎”这个名字时,自己百感交集的心情——怀疑、荒唐、可笑,最后认命。
此刻,他听见那个曾和他约定过终身的人,正高居帝座,无悲无喜满是疏离地对他说着:“袁将军请起,征战辛苦,有您这样的将军,朕,深感欣慰。”
是他的错觉吗?袁渊觉得那个“朕”,咬得特别重,是在暗示什么吗?摸不清夏炎此时的心思,于是也客套地说:“为国……”刚想公式化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的安定,但现在,应该不是了,“为您效命是末将职责所在。”
夏炎闻言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若没别的事,袁将军先回府歇息,三日后,为你举行庆功宴。”
一别几个月,再见面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从此以后,在那个破落的宫殿,没有夏炎。
袁渊把字咬得压抑无比:“末将,告退。”说完,又给一侧的颜锡使了个眼色。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太急着想知道,而能将事情巨细无遗、又可以客观地不添加主观情绪地说出来的,恐怕只有颜锡了。
意料之中地,颜锡向皇上告了假;意料之中的,皇上准了。
袁渊向颜锡问询的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因为他实在是无法再忍受对这件事一无所知:“颜锡,这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夏炎他……”没法再随意用词,因为他如今的身份已贵为天子,再不是那个可以让他直呼其名的三皇子。可到底为什么?他不懂,为什么平时受尽冷落和嘲笑的人现在竟然做了皇帝?其他皇子呢?大臣们呢?就这样让一个对国事毫无了解的人坐上皇座?
颜锡一脸无奈地向袁渊透露当时的情形:“您走后不久,卢丞相把持朝政,几番设计终以谋逆之罪将诸皇子铲除,夺位之心最重的二皇子被斩首示众,其余皇子削爵圈禁,几位辅政大臣流放发配,更逼迫先帝下诏退位,着三皇子夏炎继承大统。”
袁渊虽常年征战在外,但对卢丞相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卢丞相这样做的目的简直是昭然若揭,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于是袁渊愤然道:“卢嵩这个老东西!”
袁渊的愤怒颜锡又怎会不懂?对于二人的关系,颜锡多少是知道的。再被袁渊派到夏炎身边之前,曾被他旁敲侧击地逐步暗示过,所以真的挑明的那一天,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可是……
把夏炎推上帝位,卢丞相大权独揽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仍不安于现状,仍然想要巩固自己已经够大的权力。
“卢丞相也给自己的孙女说过媒,被皇上拒绝了。”
“什么?”说媒?这还了得!夏炎是他的,从来都是!
此时袁渊心里对卢丞相恨得牙痒痒,卢嵩这个老东西,已经如此位高权重,竟然还不知足。
“皇上驾崩之日,你可与夏炎同在?”袁渊心里盘算着,问道。
“是的。”
“那日除了夏炎和卢丞相,可还有旁人?”袁渊眯缝着眼睛试探到。
“还有秦将军在。”
“果然如此。”袁渊轻蔑一笑,“二人果然狼狈为奸,我就知道,仅凭卢嵩一人之力,夏炎登基一事断不可能那么顺利,定是有武力镇压。”
“是的,除了几位皇子,反对最强烈的几位辅政大臣也被秦将军‘处理’了。”
“此外,我还听说最近夏炎在朝堂之上有几次公然反对了卢嵩的奏折,惹得卢嵩很不高兴,所以他和秦将军走得更近了。”
颜锡一听,立刻噤若寒蝉,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小声道:“将军,您……您是说……”
卢丞相将夏炎推上皇位,无非是想自己做幕后皇帝。可这‘傀儡’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那就不太好了。能把他推上去,自然也有本事把他拽下来。
袁渊并没有回答,只是向颜锡吩咐道:“去年南方部落不是有使者来密谋推翻朝廷一事吗?你去和他们联系一下。”
颜锡下意识地就想跪下恳求。他想过袁将军知道夏炎的处境后,一定会有所动作,可没想过竟会如此极端:“将军!此举太过冒险,万一三皇子……”想到现在的三皇子已是帝王之身,颜锡立刻改口,“万一三皇子不理解您的举动而激怒了他,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袁渊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皇帝和夏炎重叠,他希望夏炎被人尊重、被人重视,但并不是通过这种站在顶点,与他有着难以逾越的君臣鸿沟难以跨越。况且……
“还能有谁比我了解夏炎?他那个人,写首诗画个画倒是可以。”让他治理国家?指望一个从没和师傅钻研学问和政治的人去治理国家,而夏炎又是那种死心眼的人,可行吗?如果夏炎真的想要帝位,那好,我袁渊来夺下江山,然后再拱手将帝座给他,让他真正做皇帝,这样不好吗?
袁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极了,于是催促道:“我意已决,你快去办吧,越快越好。”
六
朝堂之上,依然是暗潮汹涌。
让夏炎头疼的事,如今并不是卢丞相在逼婚,而是所有大臣都在劝皇上立后纳妃——当然,除了袁渊。
确实,别的皇子早已成家生子,只因夏炎一直被忽视,所以便被忘了。早已过了弱冠之年,还没有娶妻的,放眼望去有几个?更何况还是关乎皇嗣。
“皇上,皇嗣问题非同儿戏,请您尽早选秀,这才是当务之急。”在这件事上,众卿家的立场是一致的。
“朕登基不久,江山尚未安定,若将心思放在别的事上,岂非不知轻重?”
“皇上,百姓生计、江山稳固自有臣等为您分忧,唯独此事,万万拖不得。”
“朕听闻,近日南方部落不断寻衅滋事,大有起兵入侵之势,如此紧要关头,朕怎能放心选秀?”
“皇上,与邻国的摩擦不可能根除,这等小事,派遣军队镇压即可,短时间内绝不会动乱。”卢丞相并不把蛮夷放在眼里,反而很高兴有此良机,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皇上的势力——袁渊调虎离山,“袁将军年少有为,战功赫赫。不如用袁将军的捷报来为皇上立后献礼?”
袁渊正在为众臣不约而同地劝皇上立后一事而烦躁呢,一听到自己的大名,立刻看向卢丞相,后又看了看王座上的夏炎。
这阵子实在是没什么独处的机会,夏炎不上朝时都在研究治世之道,恐怕颜锡都比他和皇上来往得密切。现在一听,自己和南方部落的“阴谋”好像有了成效,立刻来了精神。
“末将愿领兵前往,为皇上分忧。”
夏炎自然是不希望刚回来的袁渊再次去战场拼命,可眼下除了袁渊他哪里有信得过的人?又不能放任蛮夷的挑衅不管不顾,他刚登基,需要立威,需要袁渊。
“那……立后之事,就等袁将军凯旋之后,再做商议。”夏炎别无他法,能拖一天是一天,“退朝吧。”
下了朝,秦将军错开时间拜访了丞相府。
这次,老神在在地换成了卢丞相。
“不是说要一点点地收回袁渊的兵权吗?怎么反倒给他立功的机会了?”秦将军不解。
“立功?”卢丞相嗤笑道,“打了胜仗才能立功。”
秦将军英眉一挑:“你是说……”
卢丞相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势:“这次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悬着的心就此放下,秦将军释然一笑:“老夫佩服。”
“好说好说。”卢丞相得了便宜还卖乖。
七
“皇上,袁将军又打了个大胜仗。”四个月后,袁渊凯旋,传来的捷报依旧鼓舞人心。
夏炎灿然一笑:“我就知道他不会让我失望的。”可能,只有在谈论袁渊的时候,夏炎才会露出轻松的姿态。
可是……颜锡看起来并不高兴。
“颜锡?”夏炎不解地看着他,打了胜仗难道不好吗?
“可是,袁将军他……”
颜锡的表情在夏炎看来并不正常,他眼底的顾虑让夏炎不安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怎么了?”难道……
颜锡看到皇上下意识的反应,悲哀的感觉更甚,却只能安抚道:“袁将军此次……并未在城郊扎营,而是将军队,带进了城内……”
颜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哪种目的——他现在是皇上的随从,但他终究是袁将军的人。可是,受袁将军之命勾结南方部落的是他;现在对皇上旁敲侧击加以提醒的人,也是他。
袁渊对他有知遇之恩,而夏言……坦白讲,他和夏炎的交情也只在这几个月,更多的时候,夏炎只是存在在他的意识中。这当然是因为袁渊时不时的提起。这几个月,看着夏炎从被人无视的落魄皇子,一点点被动地登上帝位;又身不由己地想重振河山。颜锡眼中的夏炎,让他心疼又无何奈何。
可袁将军不同,他有地位、有军权,可不知怎的,竟然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不想背叛袁渊,可又不忍看到夏炎最后的结局。
于是,他稍作提醒。
果然,他看到夏炎愣了一下,眼神中布满了迷茫。然后,他听见皇上开口,带着些许的不自信与自我安慰:
“可能……是想一起庆功吧,我还不了解他嘛,一直和手下称兄道弟的。”嘴上故作轻松,心里却自我催眠着——不,不会的,袁渊他……不会背叛我的。
可能是拖袁将军的福,皇上对颜锡,也有着全副信任。真的,颜锡甚至更希望夏炎可以有哪怕是一丁点的疑心,那样或许他就会做好准备,不至于太惨。
八
“报……”士兵疾速地跑到袁渊的战马前奏报,“已斩杀卢嵩,秦将军在其手下士兵掩护下逃脱,已派人追捕。”
袁渊并不在意手下士兵汇报的内容,此刻,他正在和夏炎对峙。
“夏炎,只要你退位,交出传国玉玺,我们保证你的安全。”袁渊的副将大喝道。
夏炎在喊杀声中凛然而立,他的周围并没有愿意舍身护主的将士。不,本来是有的,此时却横刀立马逼宫夺位。
于是他冷冷地说道:“妄想!”
袁渊也心平气和地劝说:“夏炎,我不想伤害你,快交出玉玺,退下帝位!”
夏炎的双眼凌厉地注视着袁渊,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我身为皇子时,不曾向别人低头;身为皇帝时,就更不会向贼子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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