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场上下来,夏容发现合欢不见了,黑马也不见了。
“人呢!!!”暴脾气夏将军吼道。
没人问“人”是哪个,大家都知道他指哪个。
“回将军,他去了樊阳!”
脸上血还没来得及擦的夏将军出去翻身上马就向樊阳奔去:“等我几天!”
一群人呆在原地——
将军这仗还打不打啊将军!将军你快回来!
夏容不断地抽着马鞭,疾驰如飞,身边的景色掠过只留下模糊的影。
“合欢可以认罪,但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守营离樊阳并不远,所以夏容心里着急,因为他很可能赶不上合欢。
“让我去那片树林的竹屋中。”
夏容以为合欢要去的地方是宫里。
合欢牵着那匹黑马,步履不稳地走到竹屋前,他摸了摸黑马的背,轻轻拍了两下。
黑马像是感觉到什么,不断地用头蹭着他。
合欢从身后取下龙吟,两个太监吓得往后退。
合欢对他们笑了笑,温声道:“我只是把它放进去。”他走进竹屋,竹屋中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灰尘,将龙吟放在桌上。
走出来时,太监对他说:“柳公子,选一个吧。”
白绫、匕首、毒酒。
合欢拿起了毒酒。
旁边的黑马突然仰头长啸,如若悲鸣,两个太监吓了一跳。
合欢看向黑马,安抚道:“没事的,乖。”
左无刃刚回来,听得一声熟悉的马嘶……莫非是柳公子?!
他连忙赶向竹屋,却见合欢已拿起毒酒入喉,来不及多想,他用石头将合欢手中剩下的毒酒打落,又快速封了合欢周身穴道。
两个太监被这动静吓得不轻。
左无刃狠狠瞪了两个太监一眼,将已经昏迷的合欢抱进竹屋,放在床上。
“撑住,我去找王爷。”
左无刃一出来,两个太监吓得连忙逃走。
他骑上黑马,直奔死牢。
他知伏沉可听见方圆十里的声音,却不知以现在的距离他现在能不能听到。他口中不断念着“王爷,树林竹屋,公子命危”,希望伏沉能尽早听到。
看守死牢的狱卒正在谈论。
“北夷这一打,可乱了套了。”
“七王爷的事拖到现在也没个明信儿,圣上不是不敢下令吧?”
“说不定,还得把七王爷放出去,不然谁收服得了北夷?你看这些天,突然就让好吃好喝好伺候着……”
两个人自以为压低声音的谈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伏沉耳朵里。
突然,似听到了什么,伏沉眉头紧锁。
王爷……竹屋……
“你说,七王爷武功能有多高?他要真想出去,这死牢关得住?”
“可能在等皇上放他出来吧,逃狱听起来不太好。”
“闭嘴!”伏沉斥道。
七王爷难得对他们说了这些天的第一句话,两人吓得赶紧闭嘴。
王爷……树林竹屋……公子命危……
狱卒只听见噼里啪啦铁栏落地的声音,再一看,两层铁栏尽断,狱中已经不见七王爷人影……人呢?七王爷逃狱了?!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但竟然没看见!!
伏沉的轻功在无夜之上,所过之处就是一阵无影风。
曾经,人们都以为伏沉虽然打仗厉害,但是不会轻功,因为没人见他用过。
事实上,是因为没人看清过。
夏容潜入皇宫怎么样找不到合欢,然后急火攻心的夏将军什么也不顾了,逮人就问柳合欢在哪,理直气壮正大光明道没人对他这个外来分子提出质问。
他抓住两个慌慌张张的太监:“柳合欢在哪?!”
太监一哆嗦:“在……在城西山下的树林……”
夏容恨得咬牙:刚刚就经过那里!
北夷守边大将军抛弃了他的军队,一个人骑着马在敌国的都城内飞奔着。
肆无忌惮。
左无刃到了死牢,只见一片混乱。
“封仪王逃狱了!!!”
合欢记得好像听到左护卫说要去找伏沉,便一直强撑着不让意识模糊……但不知他等的那个人还愿不愿意来。
想想自己也真是听话,那个人不准他离开竹屋,所以他连死都要死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推开门的声音。
……他……来了?
伏沉一步步走到离床边两步远的地方,便不再靠近。
合欢困难地将头转向他这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看不清脸,但只是看到熟悉的轮廓,心就直接软下去。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上来。
这些天来的提心吊胆、无以可解的思念和无处可诉的委屈……
……你就不能,再靠近我一些吗?
我好想看清你的脸……
不能哭……不然,就功亏一篑了……他闭上眼睛忍回眼泪,才再次睁开。
“七……王爷……”伏沉……
伏沉默不作声。
“若……以后……王爷还能……想起我……”他的声音很小,但伏沉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都落在心上。
“我只要王爷……记得……一件事……”
伏沉却只是垂目听着。
“我……柳合欢……从来……不曾……喜、喜欢……过你……”
眼泪就要忍不住……当他真的开始恨自己时,原来,会这么难受……
他不愿意靠近自己……也不愿开口对自己说话,哪怕一个字……
他只是听着,不带任何情绪地听着。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但是……最后……真的好想握住他的手……
空气已经无法进入肺中,张开的嘴也发不出声音,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那人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直至那只手无力地垂下床沿,伏沉也没有任何动作,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泪水还是在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流了出来……
到了最后……你都不愿看我一眼……
夏容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虽恨不得直接上去跟伏沉打一架,却也明白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他只是一个外人。
到合欢闭上眼的那一刻,伏沉都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碰过他,任那只朝他伸出的手失望地落下,从头到尾,他就像一个戏外人。
但不知为何,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合欢的尸体很长时间。
七王爷最终还是没有为任何人流下过一滴泪,谁对他来说,都不是例外。
没有人会觉得诧异,这便是两个无情之人最好的诀别方式。
夏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闭上眼。
如果,是我先遇到你……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
只为换他一句“恨你”。
你当真一点都不后悔?
开始,他不相信历了生关死劫,只身一人穿过那片风刀雪刃的蛮荒大漠,千里迢迢给伏沉送信的死士,是个戏子。
这讲不通。
现在才他明白——
在这世间,可以让人视死如归的,不是只有忠义。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夏将军和伏沉都是一丘之貉。
说好听了都是一见钟情,说白了都是看脸。
因为我本人也是。
都随娘。
☆、无情至深至深情
七王爷逃狱的事被压下来了,对外称是七王爷得知自己遭亲信陷害,震惊之余仍念及旧情,出狱只是为了看故人最后一眼,现已无罪释放,真正的犯人已经认罪领死。
左无刃以为王爷会问罪,但是没有。
他想,就算不论勾结奸臣私藏龙袍这件事,就只是柳公子死前的那句话……王爷这次大概是真的对他恨之入骨了。
伏沉在竹屋中立了很长时间才离开。
他对左无刃说:“带着他,回府。”语气平稳,安定如常。
夏容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他算是领教了人们口中的伏沉究竟有多无情!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不想抓住他的手,不是不想靠近他,不是不想将他揽入怀中……他想,他当然想。
只是他害怕,一旦如此,他就无法再放开手……
而后,连理枝花,相思千叶,彩蝶双栖,并蒂白莲。
比翼□□鸟,芰荷护鸳鸯。
他眉眼渊渟,唯剩凛冽。
不见合欢。
从此阴阳,再无风月。
封仪府的下人开始忙碌,锁心阁里的婢女一边哭一边收拾着合欢的遗物。
夏容想,要是这混蛋敢随随便便找个地方把合欢脏了,他一定跟他拼命。他想告诉伏沉真相,但这样,合欢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封仪府挂起了白绸,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七王爷不管不顾。
这摆明了跟皇上过不去。
皇上这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容看伏沉悠闲万分的样子就万分不爽,而且看样子,他真的是不打算反了。
合欢说得没错,伏沉不会为了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谋反。
虽然不想走,但他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那几十万人还在等着他呢。
撤兵吧……
伏沉没有去锁心阁,甚至连后院也没去过。
这一天,大雪漫漓,遮掩了沉沉院落,堆出一片苍凉孤寂。
人们都说,七王爷该恨死那个戏子了,居然是内贼。
可恨自何来?
情不死,则恨不灭。
情弦已断。
当恨再也没有依附,爱也无法自行消亡。
北夷军开始撤回。
天下依然太平。
这一阵的混乱,不过是历史中一个小小插曲。
七王爷平冤昭雪,坏人罪有应得。
一切又平静下来。
先前皇上是有顾虑的,怕柳合欢死了伏沉会不快,但之前伏沉亲口说过:
岂止是恨。
而现在,似乎一切都已过去了,封仪府内很平静。
“皇上,臣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尚书道。
“此话怎讲?”
“不知皇上可还记得,那日华仪后厅有动静时,七王爷说是猫。”
“记得。”
“当时我们以为那戏子受伤是伏沉因恨所伤,并且定是重伤,所以无法见人。而臣得知,封仪府从不养猫,那他是在瞒着我们什么?在后厅他不想让我们见到的人,臣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从一开始,他就在在护着柳合欢。
四王爷道:“可是,柳合欢已经死了这么些天,除了在府上挂白绸,也没见伏沉有什么动静。尚书多大人也许虑了,经此一事可以看出他并没有谋反篡位之心,而且封仪王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戏子谋反。”
“可封仪府上下挂满白绸,这些年来,何时见他府上有过这么大的动静?还是谨慎为妙。”
“他会不会是在等……”
“皇上的意思是?”尚书询问道。
皇上抬起头,看着他们二人:“等柳合欢的头七。”
第七日,伏沉换上了一身白衣。
——若以后王爷还能想起我,我只要王爷记得一件事,我柳合欢从来不曾喜欢过伏沉。
他站在合欢的灵位前,用责备而宠溺的口吻,轻声道:“骗子……你都哭了。”
夏容刚带着五十万大军回到北夷,就传来消息——
封仪王樊阳谋反。
伏沉要反,封夷军就毫无原则不问理由地响应。
简直毫无预兆!夏将军气得骂人都想不出词,马头一掉:“南下!”
心中想着:谁说封仪无情?
无情至深至深情。
无情之人若是动了情念,即是动以万古深情。
只是这份感情突然之间无所凭依之后,要如何承受?
万里江山,红水白骨。
每一次历史的倾覆都将轮转无数生命。
一场场与世间的诀别……
一幕幕血溅黄土,身委尘沙……
一次次血染双眸的杀戮……
——用一段人间炼狱换百年血染盛世。
——没有人问值不值得。
盛。
一刀,一血,一戈。
一个盛世。
——你现在不想反,不代表以后不会反。
——那是谁的血?
兵临城下。
黑压压的铁衣戎马似黑色的瘟疫般缓缓地蔓延,侵蚀着广袤江山。
【蒙欣二七三年,封仪王平北夷归来。同年冬月,反,结夷军五十万,攻城拔池。行至处,不见白河。】
“报——敌军如疯了一样,全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副将不敌……”
“伤亡惨重!”
“密、梁二城失守!”
“赵将军阵亡!”
“江州将士皆以身殉国!”
……
【八十万如丧心智,皆以命战,略以一敌三计。】
“我只知伏沉善心术,终究还是小觑了他……”
“这哪里是得了军心,这是得了军命啊……”
“气数已尽,国将亡已,国将亡已……”
【沉,战必亲征,不著战衣,一身素缟,白绫系发,取命夺息于目瞬之间。飞血溅地声,战终而止。】
夏容看着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说此人如炼狱修罗。
他根本不需要任何掩护,只身厮杀于漫天血光之中,白衣不染红颜。
他在战场上的身影,足以让任何人骇目惊心,不管敌我。
【夏容,字念和,北夷守边大将军,镇夷将军夏古与汉女之次子,善骑射,有容姿,其能甚于古,战无不胜,尝与封仪王攻昆,一生无败绩。至白发慨叹曰:“此因吾未与沉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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