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很不耐烦,道:“我这儿的差事又不归上头管,有什么好巡视的。”
俞欢连忙打圆场:“不不不,不是巡视,不是巡视,该说是友好交流,是参观学习才对。”
殷诺自从那日见了那外国人后一直有些奇怪,今日竟念叨着要来这桥边玩玩,俞欢虽满口答应为他准备张罗,扭头便向冥夜打小报告。冥夜只叫顺顺开车送他们过去,嘱咐俞道:“他要做什么只管随他,不要逆他的意。”
俞欢便在私底下同顺顺抱怨:“他要做什么都随他?王未免也太宠他了吧。。。”
顺顺笑了笑,道:“换了你,拥有无尽的岁月却不曾付出过感情,更不曾宠爱过谁,一疼起谁来总是不遗余力的。王居于那样的高位,既没有后顾之忧,又无需克制真心,自然宠得他无法无天。”
俞欢又道:“到今日我也不明白,为何是他,又为何那么突然,简直毫无征兆。”
顺顺还是笑,笑里有明了一切的自信与从容:“怎么可能没有征兆?不过是你忽略了。。。。那位殷判官,绝对来历不小。”
俞欢再要追问顺顺却缄口不语了。于是俞欢只好带着他来招惹地府里出了名不好惹的孟小姐,又在他的要求下老实地回去呆在车里候着。
俞欢从副驾驶座前的杂物箱里翻出一包薯片,咔滋咔滋地吃得起劲,透过窗玻璃,可以看见殷诺穿过奈何桥,到了彼岸。
现在,他就站在那口井旁,踮着脚往井里张望,丼内黑幽幽的,望不尽尽头,自然也看不见井水。
那几位鬼卒好奇地打量他,都认得他是近来地府议论纷纷的新晋判官,并不敢阻拦他向前。
那日席洛德将“回家”的方法告诉他,他却还在犹豫:“也许真相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我现在活得比以前轻松得多。”
席洛德摇着头叹气:“你总是这么自私,全不为白冽想。单为了他对你的这份感情,你就该回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至少该和他道个别吧。”
那时这句话触动了他,此时此刻站在井边,他却再一次犹豫了。
俞欢在车里看着着急上火:“你说他站得那么近做什么?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不是害惨了我吗?不行不行,我得去边上看着。。。。。”
顺顺听罢便随手锁住车门,轻易将俞欢按回座位上:“老实呆着吧,大人不是叫你呆在车里吗?你可不要惹他生气。”
桥的对面,鬼卒们毕恭毕敬地劝道:“大人小心,井壁湿滑,不要失足落下去了。”
车内俞欢也跟着小声祈祷:“小心点,别过去了,哎。。。。你怎么还往前走。。。。。。。。。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呀!!!!!!!”
俞欢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他回过头去看顺顺,见他也是眉目紧锁,便知自己没有看走眼,伸出手来颤抖着指着车外:“。。。。。。。。他掉下去了。。。。。。。。。。”
“准确来说,他是跳下去的。”
顺顺发动车子,不紧不慢地驶离投胎区。
车外已然是一片混乱,鬼卒与孟婆皆是不知所措,只曾听说过鬼魂叛逃,却不曾听过判官出逃的,殷诺如今是王面前的红人,此番怪罪下来,一干人等都要遭殃。桥边等着喝汤的鬼魂爆发出了一阵子嘈杂的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也有人趁乱偷偷倒了汤欲往桥上走的,鬼声鼎沸,投胎区顿时乱成一锅粥。
俞欢在车上鬼哄鬼叫:“你要为我作证,这分明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你要带我去哪?”
顺顺无奈:“自然是去向王请罪。”
“不不不,不不不不,”俞欢连摇头加摆手,“我去寻他,我派鬼差去人间领他回来,快快快,现在去还来得及!他的魂魄离开肉身太久,现在是回不去的!”
顺顺面无表情地看他语无伦次了很久,只阴沉着脸道:“俞欢,你在地府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以王的脾性,无论他寻不寻得回来,此事都要有人受罚。”
俞欢很没义气地嚷道:“要罚也是罚你!是你拦着我不让我下车的!我一定要向王禀报!是你!”
顺顺原本还对他心存愧疚,此时倒是半点没有这种想法了,只冷冷道:“你放心,我会尽量为你说点好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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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诺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薄,他混混噩噩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阳光令他的皮肤一阵阵地刺痛,耳朵里窜进许多各式各样的声音,他呆呆地想:“原来地狱那么安静,原来人间的味道这么好闻。”
他只好从魂游天外的思绪中抽离,回过神来,钻进了附近的一栋公寓里。
过马路时人群穿过他透明的身体会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一样难受。
他觉得自己的脚没有办法接触地面,于是几乎是飘着进了那公寓。为人的时候看了许多恐怖片,并不觉得有多可怕,只是觉得人们瞪大眼睛尖叫的样子有趣得紧,在地狱里也没有身为鬼的实感,如今成了人间的游魂野鬼,倒是觉得做鬼是一件十分新奇刺激的事。
他还是小孩子心性,一会戳戳这个的鼻孔,一会贴在人家的背后,一会躲在楼梯口,窜出来对路过的小孩张牙舞爪鬼吼鬼叫,玩腻了他便跟在人的身后到人家家里到处穿墙,像突然学会了隐身术一样,偷偷观察别人的生活,虽然那小孩脖子上带着的东西叫他觉得害怕厌恶。
等到太阳下山时他才从公寓大门出来,活动活动身子,慢悠悠地认着路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但越是接近目的地他便越是忍不住得紧张害怕。
去宿舍楼走捷径的话要经过一片小树林,他站在树林里,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
我会让俞欢他们受罚的。。。。。。。
但是其实不要紧的吧吧,我只看他一眼,看完我就回去和冥夜解释。。。。
但是我已经死了呀,书上说人鬼殊途什么的。。。。。但是白冽是不是人也不一定了。。。。
他想见了又能怎么样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该回去,虽然人间很好,但是在这里他没有自由,没有朋友家人,而在地狱里他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快活,也许和俞欢小白还有顺顺他们再相处久一点,他会有很多很好的朋友的。。。。
他希望冥夜能出现在这里,帮他做一个决定,这样他就不用纠结害怕了,即使天塌下来,冥夜也能摆摆手轻而易举地把天给补回去。
对了,他可能还有一面镜子,虽然是一面会骗人的镜子,但是冥夜可以让它说真话,也许根本不需要,他是冥王,他可以查查生死薄就知道世人的一切。这样一来,真相不需要由白冽来告诉他,这样的话,他也可以知道白冽过得怎么样。
他突然就找到了解决方法。
我现在立刻回去吧,把所有事告诉他,把所有疑惑告诉他,我可以问他为什么要对我好,问他白冽瞒了我什么。。。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失忆?。。。。。。
如果真的坦诚谈一谈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殷诺有对方不会欺骗他的自信。
然后也许他可以叫白冽和顺顺带他来看白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胆小的逃犯一样。
他一打定主意,便要转身离开树林。谁知刚走了两步,突然脚底像灌了铅一般半步也动不得。他试着动了动手臂,晃了晃脑袋,一切如常,只有双脚,像不属于自己一般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殷诺突然升起一股无来由的心慌。
树林入口深处走出来一个高挑的人影,因为路灯太暗,看不太真切,但是殷诺知道,他知道是谁在朝他走来。
☆、被抓
“你走了那么久,有没有想过我?”
白冽的声音还是同从前一样,温柔但不容辩驳。他慢慢地站到了路灯下,让殷诺看清自己,然后笑得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殷诺有一瞬间感到无比的失落,他还是原来那个白冽,一切都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改变。
白冽却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自地说道:“你走得太久了,是时候回来了,这一次罚你一个月不许玩电脑,”顿了顿,他认真道:“殷诺,要是再不听话,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殷诺居然开始本能地微微发抖,离开白冽太久,他都要忘了这种恐惧了。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冷静地道:“你让我不能动了是吗?你是神仙?会法术?”
白冽不答,只朝他走近。
殷诺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关起来?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白冽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他抬抬右手,一个绣着墨色图纹的锦袋就握在他的手中,殷诺觉得自己又被抓住了。白冽冷漠的面孔和那日天桥下的疯狂重叠,让他失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你觉得你常常在纵容我是吗”殷诺无力地笑笑,“白冽,其实我才是那个一直在纵容你的人啊。。。。我再问你一句——”
他的害怕已然悉数退去,以致于他毫不回避地看着白冽月光下难辨情绪的脸庞,笃定地问道:“冥夜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问了一个自己猜测中的问题,却没有预料到白冽的反应。当他提到那个名字时,白冽的神情终于不复温柔,殷诺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么可怕而明显的恨意,他习惯于将所有情绪隐藏在面具下,所以,这样坦然流露的感情让殷诺错愕,殷诺觉得,那是只有鲜血才可以平复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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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欢疲惫地躺在发出冰凉的地上,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浮在云端,他掰着自己的右手数数,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惩罚的到来。
视线里有一刹那出现亮光,那是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道闪电,准确无误地打在俞欢的身上。他沙哑的嗓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听在自己的耳里都觉得惊悚。
地狱是另外一个人间。
也需要法,需要罚。鬼卒有千千万万,总会有心生不轨者,所以也必须有足够可怕的刑罚使他们恭敬听命。于是王造了罪罚的空间,将这些不听话的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折磨他们的身体,也消磨他们的意志。
俞欢原以为此事永远轮不上自己,事实证明,永远太远,谁也不能保证,而活得久了,什么事也都能遇上。
于是他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呆了三天。
而令他惊觉的却是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里呆了太长的一段年月,以至于他平和的日子过得太久,都忘了这地方的另外一面。
那是属于犯错者的苦痛与可怜,而如今他也成了犯错者。
这闪电每三个时辰便会降下一道,打得俞欢几乎神魂消散,但是王显然也想到殷诺回来不好交代,便以法力护住他的魂魄,却并未减少他的痛苦。
俞欢是个怕死又怕疼的,自然便有些恨殷诺,恨这个被宠坏的孩子,从不懂地狱残忍血腥的一面,从不曾为他这个奴仆想过。
其实他又何曾替殷诺想过呢?就连殷诺落入“回魂井”,俞欢的第一反应也不过是担心自己会受罚罢了。。。。。。
他将头贴在自己的手腕上去听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数着下次“罪罚”降临的时刻。
秒针一点一点地移动,俞欢的意识便开始因为彻骨的疼痛有片刻涣散,恍恍惚惚地,有一些片段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像是模糊掉的回忆一般抓不住。。。。
他看见自己身处冥王寝宫,着一身青色长衫,恭恭敬敬地站在冥王的身后,奇怪的是心中并不惶恐,就连平日里的敬意都淡了许多。
冥王道:“俞欢,你似乎和阿佑关系很好。”
他便挺一挺胸膛,自豪道:“那是自然。”
于是王便皱起眉来:“你该知道,我并不喜欢有人同他关系好。”
他不知向谁借的胆子,竟不卑不亢地应道:“王,阿佑想必不知道您会这般无理取闹吧。”
王听到这话,冷下脸道,“我看你早已忘了谁是你的王了吧。”
他对这样的威胁不以为然,反镇定自若地答道:“俞欢不敢——自然您是王,俞欢是仆,只不过俞欢侥幸有个坚硬的后台罢了。“
王蹙眉不语,却也无可奈何地认同了。
俞欢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胆大包天的时候,却隐约记得王身后的那个位置,自己像是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突闻外面有下人来报;“王,那位大人来了,说是要来找随侍长到人间去玩。小的叫人领他进来,这会应该快到门口了。。。”
俞欢心下一喜,并未请示便脚步飞快地走出冥王寝宫,王仍坐在软榻上,似乎在生谁的闷气,并没有出来迎接。
远远地有人在朝俞欢挥手,像只快乐的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走,他便笑着迎上去。
那人越走越近,俞欢终于看清他的脸,不由心下一惊——竟然是自己心中此刻正恨着的殷诺。
俞欢打了个冷颤,便这样清醒了过来。
打量四周,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是心中却有什么地方开始隐隐约约地透出一片光亮,渐渐明朗起来。
小白蹲在投胎事务所的门口,清秀的侧脸仰望着地狱里没有太阳的天空,表情既不明媚也不忧伤。就是纯发呆罢了。
透过投胎事务所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可以看见一个身穿白色T恤的少年,细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清澈动人,肤色却白得可怖。牛头想到一手遮天的黑无常,强忍住一脚揣在这少年肚子上的欲望,只凶巴巴地骂了句:“闲的没事干就去人间索魂,跑这来恶心我算什么本事。”
小白边发呆边回答:“哎。。。。。。殷诺离家出走了,安子丘又被天帝禁足了,小黑说俞欢最近工作很忙没空见我,剩我一个人,斗地主都玩不了。。。。好寂寞,好孤单。。。。”
俞欢受罚的事地府几乎人尽皆知,但黑无常不愿小白知道,大伙也就心照不宣地瞒着。
牛头很是嫌弃他整日不学无术:“现在地府里忙成一团,就你个吃白饭的没事干,你看无常忙得脚不沾地,连老马都整天不见人影,就留我在这里值班,你居然还想着斗地主!”
牛头马面与黑白无常自千年前在天殿任职时便熟识,私下里私交甚密,因此便忍不住念叨他几句。
小白却是左耳近右耳出,他同殷诺不同,殷诺是只算活了两年便没什么世间的常识,还懵懵懂懂,他却是纯傻,活了几千年还像白纸一般,人说便信。
一会儿,黑无常从外面办事回来,看见他蹲在事务所门口,便习惯性地皱起眉教训他:“真觉得无聊我便找两个鬼差陪你玩,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说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亲昵地拍拍他的脑袋,道:“进去吧,这两天我顾不上你,你自己要懂事一些,”顿了顿又问道,“还记得昨晚我说过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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