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朕厚道,哼!
皇帝提起笔,在密折下方写下三个飘逸的大字:
“知道了。”
☆、Chapter21.至亲至疏
所谓先易后难,北边的北汉是跟硬骨头,契丹更是兵雄势大。皇帝原是计划着安定了江南再兴兵北伐,无奈世事总难尽如人意。
不待皇帝发兵,边境线上已经燃起了烽火——北汉寇边。
大约北汉也是看准了这边大战方歇将士疲惫。幸而南征一役所获甚多,趁势再打一场也能勉力支撑。
只是,御敌固然不难,这场兵戈过后朝廷短时间内再无力兴兵了。
皇帝实在不想这么放过北汉。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让将军领兵——说不定能毕其功于一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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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皇帝的决定,便是素来油滑、以官场“不倒翁”著称的老丞相也坐不住了。将军已然位极人臣,若再加上平灭北汉的功绩,那还了得?
“功高不赏,震主身危,便是节帅矢忠不二,军中诸将岂得无虑?”
皇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何况他与将军本也……谈不上有多推心置腹吧。
当日哗变之事虽然被轻描淡写地翻过,却仍旧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君臣二人心头,时不时都要发作一番。
可是皇帝不甘心啊。金瓯缺,月未圆。看着舆图上大片大片的汉唐故土被划在边境线外,他终归是克制不住不断上涌的热血,低声道:“要不……朕亲征——”
“陛下不可!”不待皇帝说完,丞相便厉声打断。
皇帝轻轻转过头看着丞相,波澜不惊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怒。
丞相却也毫无惧意:“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陛下岂可轻忽?”
“朕并无轻敌之意。”
皇帝微微阖眸,轻声道,“军心不稳,无非是朕未经战阵,不能服人。若朕能有一场战绩,也无需令公左支右绌,百般筹谋。”将来……也不必诛戮功臣。
“凡兴兵,未虑胜而先虑败,”丞相几乎没有给皇帝留半点面子,“陛下亲征一旦失利,臣恐朝野震动、天下不宁。”
这位历经四朝十君的“长乐老人”年近古稀,站着都有些不稳,此刻语调却极其坚定,看着皇帝的目光也丝毫没有躲闪。
或许是因为,这天下实在是乱了太久吧?好不容易盼到一点太平的景象,又有谁舍得打破呢……
皇帝紧紧捏着拳头,默然良久,到底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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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丞相捧着圣旨远去的背影,皇帝终于回想起那仗剑走马的少年时光,想起自己也曾经大半夜喝醉了酒,在酒肆中弹剑高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Chapter22.事与愿违
皇帝本来觉得,不得不放缓统一天下的步伐已经是够糟糕的事了。却没想到,事态的发展比他所想的还要糟糕一点。
北汉与契丹相勾连是众所皆知的,皇帝也不是没有防备。但真的听到大军中伏、困守孤城的消息,他还是难得的失态了。
所幸在场的除了传信的内侍也只有将军,否则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可就毁了。
将军自是不会笑话皇帝的。事实上,瞧着皇帝倏然惨白的脸色,将军只顾得上心疼了。
“陛下不必担忧,”将军忍不住抱住皇帝,笨拙地安慰,“国朝将士无数,再遣援军也就是了。”
皇帝破天荒的任由将军抱住,只是努力平复心情,强作镇定的表情说不出的勉强:“梁王还在军中……”
将军一怔,也反应过来了。
说句冷血的话,梁王若是战死倒也罢了,若是为契丹所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恐怕又要大变了。
那可是先帝嫡长子,正统得不能再正统的皇家血脉。
皇帝闭了闭眼,沉吟片刻,平静地道:“卿领兵去救吧。”
“陛下?”将军有些不可置信,“臣不合适吧?”
皇帝的忌惮,皇帝的避讳,皇帝的疑虑,幕僚先生早就给将军剖析地一清二楚。便是没有幕僚先生的解说,以将军和皇帝见面的频率,他也不会迟钝到这种地步。
对此,皇帝也只能苦笑——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国朝新晋的武官都是历年南征中脱颖而出的,于北方战场多有生疏,才造成了如今的窘境。皇帝虽然未经战阵,却也知道此刻更要选个熟悉北方的将领。
再加上又是以一敌二……除了将军,还有谁能胜任?
皇帝倚在将军怀里,微微仰起头,看着将军担忧的神色,忽然笑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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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颇老矣……
老矣……
矣……
虽然近年来被皇帝盯着看了不少兵书战策史传,将军也没什么底气和皇帝辩论典故。所以他只能委委屈屈地认了下来,等回府再找幕僚先生问个究竟……
然后将军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又被皇帝驴了┳_┳
直到誓师离京,他心里还有些愤懑。
我明明连廉颇的一半岁数都没到啊(╯‵□′)╯︵┻━┻
这般想着,将军还是不自觉地摸了摸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比较显老或者……
要不回头找些保养的秘方试试?
☆、Chapter23.雏凤清声
黄云雁门郡,日暮风沙里。
先前虽说只是守城御敌,按皇帝谨慎的性子也是调足了兵马的。梁王虽以平南的功勋升了校尉,在这大军之中也不过居于中流。
虽说羽林骑是要为国羽翼,无奈年岁稍幼从军日短,南征时也多被将军拘在中军。因此一开始,也没有人把他们当主力看待。
然自被困以来,梁王带着他的小伙伴们打着天子亲军的旗号连日激战,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大大激励了军心。被勒令退下城墙休养时,他还主动接过了辎重调动的重担,凭着狠辣而不失灵活的手腕,硬是让这座重围之下的城市井井有条了起来。
当然,这一切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除了羽林军中一道摸爬滚打的战友鼎力相助之外,将军派给他充作亲卫的百战老兵们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梁王其实也有着皇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多疑和寡情,然而此时,他觉得将军是真的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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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梁王也没想到自己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的父祖是马上天子不假,他却是实实在“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在皇帝透露出立储的意愿之前,他对自己未来最好的设想也就是混吃等死;在皇帝把他丢给将军之后,他努力地训练努力地学习,却也并不觉得自己真的有一天会用到这些——皇帝对他的要求,其实也只是“懂些军事”罢了。
然而,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梁王爆发出来的热血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惊讶。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或许真的是父祖传下来的血脉里头就流淌着不安分的因子,梁王怎么想都觉得,马革裹尸要比老死深宫听着诱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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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援军抵达,里应外合又是一场大捷。羽林军作为骑兵,自然是冲在最前方,也最先打通敌阵接应自家兵马。
将军瞧见纵马奔驰而来的梁王。不过盈月之间,这个少年已经褪去了往日的青涩,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风霜的味道。
压下心头莫名其妙的名为“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将军扬了扬马鞭,指着逃窜的敌军,朗声笑问:“尚能战否?”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梁王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冲锋陷阵的疲惫一扫而空。他高声应命,一夹马肚当先冲了过去。
☆、Chapter24.人心惟危
大胜之下,将军没有班师,也没有去死磕北汉的晋阳城,兵锋直指幽云十六州。他率军屡战屡捷,追亡逐北,在幽燕之地肆意纵横,甚至一鼓作气打到了燕京城下。
但也到此为止了。契丹也不是那么好打的。将军所部固然骁勇,到底还是沾了出其不意的光,时日一长,便力有不逮了。一旦被拖住,败亡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朝廷远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就算北伐,领军的也不会是将军。
早在北汉寇边、烽火初起之时,幕僚先生就指着皇帝遣将调兵的方略,建议将军趁早解甲归田了——那时候,幕僚先生言之凿凿,道是皇帝宁可放弃大一统的荣光,也不会再放将军出征了。
以如今的情况看,幕僚先生是被打脸了。但将军也知道,如果不是事涉梁王,自己也是断然没机会离京的。
可明知道皇帝的忌惮之意,将军却没有选择韬光养晦。
临行前皇帝的话言犹在耳,所谓“卿不负朕,朕不负卿”,没了当年指点江山的慷慨激昂,却更显得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将军忍不住地想看看,看看皇帝的承诺到底能信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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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应对很快就传到了军前:大朝会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能复燕山者、 虽异姓亦可封王。
前来劳军的内侍将这消息当成喜讯说出来,军中上下亦是一片欢腾——有人看到的是前程锦绣,有人看到的只是退伍后能多分三五亩良田,但不论如何,对大多数将士来说,没有比功劳得到帝王的认可更让他们欢喜了。
将军却一阵心悸。
他近年读了不少史传,甚至不需要幕僚先生提醒,也知道自汉高祖斩白马定盟之后,异姓王是怎样一个禁忌的存在。
旋即,他又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慌乱地掐死了脑海中的念头。
这样阴柔诡谲的谋划,怎么会出自皇帝之手?他家皇帝纵然不是什么光风霁月之人,至今行事也称得上磊落。更何况,皇帝对汉唐故土的执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功盖一代而主不疑”的例子前朝也不是没有。
将军这样说服自己,却还是当即就决定班师回朝了。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本来么,就算皇帝只是红口白牙地忽悠他,他又能如何?
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本来就已经是多少人都无法企及的幸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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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班师的决定,军中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大多数人看不到战事久拖不决的风险,眼睛只看着“封王”了。毕竟是封王啊,虽然封的是主帅,其他那些附骥尾的家伙多少也能捞点汤不是?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此话当真不假。
这些怨言,将军是知道的,却也不曾在意——毕竟以他在军中的威望,还不曾有谁敢公然诋毁他,更别说违抗军令了。
可将军也不曾料到,自河北到京师的漫长跋涉,足以使微不足道的流言发酵成致命的□□。
☆、Chapter25.箭在弦上
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京城在望,天色已晚,凯旋的大军便在驿站驻扎。
大约是万里跋涉终于到了尾声,连将军都不免松了口气,更遑论一干将士。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梁王突然出现在将军卧房门口。
如今羽林骑已是名副其实的天子亲军,将军自然不会再大喇喇使唤他们。守门的兵卒是将军的心腹亲卫,或多或少知道这名羽林校尉身份特殊,虽不敢把人放进去,却也好声好气地想把人劝走。
梁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蒙着头往里闯。亲卫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下也被激起了火气。推攘之间,自然惊醒了浅眠的将军。
“你最好有合适的理由。”被吵醒的将军脸色铁青,什么君臣之分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果是皇帝他也就认了——如果皇帝有兴致艹他一顿,将军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会有什么起床气。可是梁王么……将军恶狠狠瞪着眼前昂着头不知道在犯什么倔的混蛋,心里筹划着要把这小子清蒸还是红烧。
“末将听闻,大帅有意问鼎之轻重——”
“谁说的!”
满脑袋的瞌睡虫瞬间飞得一干二净,将军一个箭步,出手如电瞬间扣住了梁王的咽喉:“你从哪儿听来的?!”
梁王不可置信地看着将军,一脸愤怒,若仔细看,还能看出其中暗藏的受伤来。
但将军显然不是会仔细看的人。他骇得无法思考,满脑子都是杀人灭口——这种话不能传到皇帝那儿,绝对不能。
感觉到将军的手如铁爪渐渐收紧,梁王下意识开始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不过片刻,他面色泛起潮红,脸上的愤怒渐渐被恐惧取代。
“是……是我……我看到他们在商量……他们没看到我……他们拿着黄袍……商量……”
如一盆冰水当头泼下,将军只觉得手足冰凉,不知不觉便松开了手。
梁王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涌出。
也可能……并不是生理性的?
他看着素来刚毅睿智的将军怔了片刻,轻声问道:“‘他们’是谁?”
他看着素来衣甲严整的将军只穿着寝衣便夺门而出,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廊,突然弯下腰、止不住地咳嗽,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Chapter26.情义难全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将军本是心急火燎地想找皇帝解释——兵变这种事皇帝能容得下一次就已经是胸襟宽广了,他如何还敢期待第二回?更何况上一回的时候,皇帝幸了甄姬……一想到这事儿,他更是片刻都呆不住。
可待到遥遥望见京师城墙时,将军却突然勒了勒马缰。□□的战马通晓主人心意,惯性冲了两步,便在原地停下。
大半夜的,长安城门自是紧紧地关着。当然,将军是那极少数能叫开城门的人之一。可城门一开,那便是举朝皆知,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没来得及着甲,此时寝衣之外只草草披了件大氅。这一路上,秋夜的冷风浸骨冰寒,让他发热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想起来,其实所谓的兵变还只是预谋,还没有实行……也就是说,只要处理地好,还是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的。
他自是不敢瞒着皇帝,但说不定皇帝愿意一床大被、轻轻掩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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