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眼睁睁看着皇帝卷走了被子、兀自睡得酣沉,半天,委委屈屈地躺了回去,偷偷拉回一小截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就算是自找没趣,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滚的。
☆、Chapter11.君臣相疑
第二天的早朝还是取消了,因为将军得了风寒。
御医蜂拥在紫宸殿,汤药流水价地往里送。
瞧着威武霸气的将军成了这番模样,皇帝有些愧疚。
虽然他不大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事实俱在——确实是他抢了将军的被子。
一面命御医全力救治药材随意取用,一面皇帝也琢磨着该如何补偿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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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还不待皇帝想好如何补偿,驻扎在城外的南征大军哗变。
一日之内,风云骤变。
所幸本朝立国不久,兼之当世战乱仍频,京师武备尚未松弛。
况复本朝几代帝王厚养百姓,民心所向、倒也不惧乱军。
可祸起萧墙这等事,无异于是往自诩用人不疑的皇帝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虽则哗变大抵是源于裁汰精简造成的军心不稳,但乱军打着的旗号却是皇帝诛戮功臣、是为将军复仇。
数日之后,大病初愈的将军匹马出城,戡乱定军、献叛将首级于阙下。
然而君臣之间往日种种亲密暧昧,已是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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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清算的清算,该安抚的安抚,这一晃又是数日功夫。
将军自那日平乱之后就以养病为名闭门不出,皇帝也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可再怎么心里膈应,皇帝也知道这一遭事儿中,将军确实是无辜得紧。
待到这一揽子事儿都尘埃落定,皇帝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去找将军履行诺言了——毕竟答应过将军可以做些脖子以下的事情,皇帝自认为是个守信用的人。
然而这时候,将军却迟疑了。
“臣……臣风寒未愈……”
皇帝真没想到将军会拒绝,当下就愣住了。
半晌,他自失一笑。
“那卿好生歇息,朕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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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皇帝说了不用送,将军还是执意要送皇帝出门。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着实尴尬。
眼见得府门在望,将军看着皇帝的侧脸,忽然出声了:“陛下……”
皇帝停步,侧头看他。
将军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臣听闻,当日有人将臣遇害的消息传至军中……”才引得大军哗变。
“刑部曾奏及此事,言追查甚难,”皇帝微微颔首,又叹了口气,“如今军心惶惶,不宜再兴大狱,朕便命刑部罢手了。”
将军默然。
皇帝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脚步就是一滞:“卿怀疑朕?”
“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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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视线低垂,看上去恭谨而谦卑,紧抿的嘴唇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对皇帝痴心一片不假,可那叛将是追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叛军是他沙场鏖战一手带出来的精锐。
那些哗变的兵将,除了部分野心勃勃想往上爬的,也有不少是真的一心想为将军报仇的。
如今,将军几乎一闭眼,就能听到老兄弟们凄厉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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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觉得自己大概是气过头了。
否则为什么得知将军的揣测之后,他竟是想笑。
是了,君臣相疑至此,难道不该笑么?
枉他还一心想着什么“卿不负朕朕不负卿”……
或者所谓君臣相得,本就是皇帝一厢情愿罢了。是他被在将军表现出来的深情所蛊惑,竟然忘了,当初这个人是如何拿着刀逼着他登上帝位的。
于是皇帝真的笑了。
他摇了摇头,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将军猛地昂头,便欲争辩。
皇帝却拂袖而去,再不回头。
☆、Chapter12.恩怨纠葛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当晚,将军就接到消息,本已久未入后宫的皇帝召幸了甄姬。
他打发走了一遍又一遍催他睡觉的亲兵,魔怔般地在庭院中站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拖着发麻的腿回房。
意料之中的,将军的病情又有了反复。
皇帝在这方面从不吝啬,遣医赠药大方地很。
然而看着内侍笑得一脸褶子皮,将军心里是无法抑制的失望。
虽然他本心并不是要寻死觅活地求关注,但如果皇帝能来看看他……
将军自嘲一笑,抱着枕头的手却忍不住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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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感受到了将军纠结的心情,当然更可能是年底事情太多,皇帝也没有流连后宫,反倒是紫宸殿的灯火日复一日地亮到深夜。
将军又忍不住担心皇帝的身体,却到底拉不下脸再跑进宫去。
然而时间不会因为将军的犹豫而延缓它的脚步,终于在新年之前,宫里传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甄姬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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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有为的皇帝终于有了子嗣,这一天大的喜信一扫京城中沉闷压抑的气氛。
而皇帝也借机大赦天下,减免税负,为即将到来的新年更增添了几分喜气。
一时间,宫里宫外一派欢腾。
然而,又有谁能分辨出这那一张张笑脸背后,藏着多少鬼蜮心思?
还没出正月,将军又收到了宫里传出的消息。
甄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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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震怒,下旨彻查。宫中如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我们安下的钉子也几乎都被拔了出来……”
将军眼前一阵眩晕,踉跄几步,才撑着桌子站稳了。
幕僚先生焦虑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又似乎自遥远的天边传来。将军只觉得脑海中一团浆糊,像是有十万只苍蝇在嗡嗡嗡地叫。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和皇帝之间脆弱的平衡终于崩溃,他们终归是无可挽回地分道扬镳,乃至反目成仇——一如所有的君王和权臣那般。
不,不可以!
将军胸膛剧烈地起伏,突然冲出门外,翻身上马直奔宫中而去。
只留下幕僚先生呆立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Chapter13.相濡与沫
将军见到皇帝的时候,皇帝正站在御花园的荷花池边。
此时池中早已没了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只有一池枯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脑海中有什么“啪”地一声断裂了,将军想都没想,就冲上前搂住了皇帝。
怔愣片刻皇帝才反应过来,正要挣扎,就意识到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蛋在颤抖。
结实雄壮的身体微微打着颤儿,却还是紧紧箍着自己,仿佛只要稍稍松手,就会失去怀中的珍宝。
只不过迟疑了一会儿,皇帝就再也舍不得推开将军了。
将军的怀抱温暖而坚实,仿佛能隔绝这世间一切的风刀霜剑。
皇帝鼻尖一酸,一滴泪悄悄自眼角滑落,最后消失在将军的衣襟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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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久,将军才平静下来。
皇帝若无其事地道:“卿可以放开朕了么?”
将军浑身一僵,不甘不愿地松开手,小心地觑着皇帝的脸色。
皇帝面无表情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将军就这么干站着,不由有些尴尬。他抿了抿唇,还是低声道:“甄姬……不是臣做的。”
皇帝动作滞了滞,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朕知道。”
“陛下?”
“朕已经查清楚了,是皇嫂,”皇帝撇过头看着荷花池,“你记得去趟慎刑司,把你的人领回去。”
“陛下……”
“当日你遇害的谣言也是皇嫂传的,人证物证都在慎刑司,你有兴趣可以顺道看看。”
“陛下!”
将军终于忍无可忍,又一把将皇帝搂进怀里。
“臣看不到了,陛下可以不用笑了。”
皇帝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笑。
他低低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放纵自己靠在将军的怀中,半晌,才轻声道:“皇嫂会去感业寺出家、为先帝祈福——”
将军低头含住那两瓣恼人的唇,将皇帝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然而若论吻技,纯情的将军可不是皇帝的对手。没过一会儿,皇帝就夺回了主动权,把将军吻得气喘吁吁。
此刻的将军面色潮红、泪眼盈盈,极是诱人。皇帝却只是摇了摇头,摩挲将军水润的唇,低声道:“皇嫂……朕毕竟愧对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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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皇帝也说不清,他到底希望将军怎么做。
他知道他那位嫂子为何容不得他的孩子降世。
为女子弱,为母则强。诚然皇帝是被将军逼上皇位的,可是如今任谁看他与将军都是君臣相得的。且不论将军于先帝薨逝有多大的干系,而皇帝压下此事又给自己引来多少恶毒的揣测。就只看如今,一旦皇帝有了子嗣,先帝那尚且年幼的遗孤又将何去何从?那个孩子不但将永远失去南面称孤的机会,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全——类似的事情,史书上真是太多太多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皇帝能够原谅。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啊!听到太医报喜时有多欢喜,得闻噩耗时就有多悲痛。一想到自己前些日子是那么的摩拳擦掌踌躇满志想要当个好父亲,皇帝就遏制不住心中的杀意。
但他到底也不是暴戾之人。此时,看着将军一脸担忧,皇帝最终还是无奈地笑了:“你若是想做些什么,不要让朕知道。”
☆、Chapter14.凤凰涅槃
将军敏锐地发现,皇帝变了。
事实上,自从那日他在紫宸殿强行抱起了皇帝,皇帝就变得越来越陌生——为此,将军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是这一刻,含元殿上,将军才发现那高高台阶上的帝王与他记忆中的少年已经判若两人。
那个纵马长安道的风流纨绔,那个酒肆中弹剑高歌的热血少年,终于被彻底埋葬在了上个冬天。
冬去春来,将军所能看到的,只剩下十二冕旒背后模糊不清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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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也无法分辨自己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前路有多么坎坷,早在当初,他下令三军墨絰为先帝报仇的时候。先帝固然算不上是将军所害,但那之后没有当即扶柩还京而是借着哀兵之势打了场漂亮的复仇之战,却绝对是将军深思熟虑的结果。
那个时候,幕僚就郑重提醒过将军,这不是人臣应当做的事。
可是将军有什么办法呢?
将军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先帝在世时是尊贵的王爷,先帝离世嗣子年幼,就算他无心朝政让太后垂帘,那他也必然是辅政的叔王。
如果没有手里的军权没有忠于自己的万千虎贲,将军凭什么要求他和自己上床?
事到如今,也只能说是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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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岁月就这样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流逝。
将军频繁地入宫,大多是为了军中之事,裁汰遴选功过赏罚,桩桩件件事无巨细都送到皇帝面前过目。经历过哗变,皇帝已然发现自己必须得懂些军事,倒也乐意听将军讲解。
脸皮这种东西,磨着磨着也就厚了。有时候没什么事儿,将军也雄赳赳气昂昂地入宫,就坐边上看皇帝处理政务。
皇帝初时有些不习惯,后来……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有个人灼热的视线欲盖弥彰地停留在自己身上,习惯了总是掐着时间送到手边的瓜果糕点茶水,习惯了天热时的习习凉风和天冷时的人体火炉、热乎乎地一直暖到心口。
再后来,将军也会趁着没有早朝的日子留到宫门锁钥也赖着不走,再度着皇帝的心情提出一些没羞没臊的建议。
皇帝常常是戏谑地看着将军,面上带着柔和的笑,仔细品着,还能品出一些宠溺来。
☆、Chapter15.一片痴心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平蜀的战役进行地毫无悬念,大军出征不过两月有余,蜀王已经乘上了传车。
这次领兵的不是将军——虽然主帅是将军推荐的,但到底不是将军本人。
否则,否则将军定然会将这个女人缢死在蜀王的宫廷,断不容她出现在皇帝面前。
听着皇帝曼声吟诵“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看着大殿之上容色惊人不卑不亢的女子,将军心里恨得滴血,却不敢露在脸上。
所幸宫宴之后,那“不是男儿”的蜀王还是带走了他的家眷。将军稍稍松了口气之余,又死乞白赖地留在了宫里,缠着皇帝定要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这一日繁琐的礼仪应付下来,皇帝早就疲乏地紧,却碍于将军这番盛情,也只得强打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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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倒是没想到将军脑洞开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毕竟他不控□□——就算是他最流连花丛的时候,喜欢的也是豆蔻少女、二八佳人。
所以,当内侍禀报,说将军在满京城的搜寻妙龄乐伎的时候,皇帝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家将军终于开窍了。
毕竟,分桃断袖算是雅好,夫妻敦睦方为人伦。
皇帝这般想着,手中的毛笔却久久悬在空中。半晌,豆大的墨点滴落在纸上。
他蓦地回神,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自己画了一下午的将军肖像就此报废。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皇帝轻叹一声,将宣纸自中央对折,然后撕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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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将军邀皇帝到自家做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新买来的舞姬便登场了。
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皇帝擎着酒杯,一只手叩着扶手,漫不经心地打着节拍。
将军的眼睛还盯着桌上的菜,眼角的余光却徘徊在皇帝和歌舞之间,努力想分辨出皇帝喜欢哪个。
然而并没有,他甚至觉得皇帝根本就没有在看歌舞。
于是将军心里更难受了。
他是比照着过世的甄姬挑的人,还以为定能讨皇帝欢心呢……
果然现在皇帝更喜欢花蕊夫人那样的女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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