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上挂了一条白绫,洛雨棠不知已掉在上面多久了。
他总是温润如水,笑意缠绵的一双眼紧紧的阖着,脸色青白,没有一丝活气。
被周越霖扯断的那根腰带,绣着柳叶合心的花样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捡了回来,此刻正握在他的掌心。
楚华年走过去,想从他手里拿出来,却被他牢牢攥在掌心,竟是死也不肯松手,似乎这个含屈而死,清淡如水不争世俗,总是与人为善的男子是带着对当前世道的愤恨,对背离爱人的不甘,对人情蛰心的绝望,而在沉默中选择了灭亡。
洛雨棠此人,他宁愿高傲赴死,也不会忍辱偷生。
楚华年是明白他的,甚至早在上山前他心中就隐隐预感到此时的惨剧,所以当他看到洛雨棠悬在房梁上的尸体时,并没有过多的吃惊和意外,他只感到随悲伤和绝望奔涌而来的彻骨的寒冷,这股寒意激的他心脏骤停,许久没有缓过一口气来......
他走神一样无措的看了他半晌,忽然浑身筋骨一松,噗通一声跪在他脚下。
“啊!”
石牢里,陆忘川也早早的被人带了出来,受他连累的还有穆有才,穆有才也被人用麻绳困住双手,只要他想,他可以逃走,但他一点都不想。
陆忘川看了看顶上万丈空蒙正欲显露辰光的天色,然后被押往九微派深处的诛仙台。
“穆师兄,你罪不至死,别跟了”
穆有才依旧亦步亦趋的走在她身边,神色还是那么呆板木讷的样子,轻声道:“没事,到哪里都一样”
只要和你在一起,管他人间还是地狱,都一样。
陆忘川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竟笑了出来。
到了诛仙台,四位仙长早已在高台上等候,一根四人团抱的玉柱立在被人群重重围住的高台中央。
陆忘川被捆在玉柱上,此刻倒是高高在上,把看戏的人群踩在了脚下。
青崖上前几步,把陆忘川的罪行口述一遍,朝天掸了掸佛尘:“请天雷!”
话音刚落,不合时宜的人声闯了进来:“仙长!仙长!”
青崖敛眉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弟子单膝跪地道:“禀仙长,洛雨棠他,他他在房中自缢了!”
人群炸起一片惊呼。
青崖只是皱了皱眉,捻起胡须仙风道骨的问:“还有得救吗”
“没了,这会子尸体都硬了”
青崖挥手示意他退下,再次挥了挥拂尘:“请天雷!”
天空中轰隆隆隐隐作响,天雷还没请来,只闻一声裂响,陆忘川竟生生把捆仙绳挣裂,人影一闪高高立在玉柱之上。
陆忘川手里拿着断裂的几根捆仙绳,拧成了鞭子,手里被自己勒出数道血痕。
扬起鞭子横扫一圈,扫飞的人群好似抽鞭破纸。
他眼中再次压了一场暴雨,凄厉的怒吼比天上云层中酝酿的天雷更为震慑人心。
“我要让你们都为他陪葬!”
青崖再次幻化长剑,还未出招就被他甩出的鞭子缠住剑锋收缴了去。
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于他为敌。
陆忘川疯了一样一脚踹断脚下的诛仙台玉柱,一鞭横扫千军万马将退避不及的人群抽出一道道致命的血印。
人群纷纷倒地不起,重伤不治。
天雷终于破云而出,一道天光劈开天幕朝他俯冲而来!
陆忘川抬头望着一瞬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的天色,没有躲,而是犹如以卵击石般狂妄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向那道天雷。
什么天什么法!
什么乾坤秩序什么山河密令!
你凭什么遮住我的眼!
凭什么蒙住我的心!
凭什么捆住我的手!
我只想与世无争的活下去,是你们把我逼至绝境!
在强权压制中辗转存活,屈辱的像条狗一样的少年再也不想压制骨子里的叛逆和怒火,他高高扬起手中的鞭,迎着那道天雷挥了出去——
娘,我本无罪啊。
☆、古往今来红尘客【一】
一道鞭劈开天雷,如奔涌江河被拦腰斩断,银带飞瀑抛洒如珠帘。
手中的鞭子变的焦黑一片,他半条胳膊的骨头似乎都被震碎,抓着不堪一击的长鞭立在浩荡苍穹下,淋淋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出袖口。
数尺后的积云中电流四溢,似乎在孕育着更狂暴的天雷。
天也被他激怒了……
陆忘川仰着头看着头顶这片天,没有胆颤惊惧,只有被激发更甚的愤怒和癫狂。
云层之上一声巨响,似是要将山河震破,万里乌云被炸开,竟是三道天雷同时朝他闪射而去!
陆忘川紧咬着牙根,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再次扬起了鞭子。
天边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却不是惊雷声,而是龙啸。
一条通体靛青的蛟龙拨开云层咆哮飞来,龙啸声震碎万里残云。
那条龙太快,顶上又有天雷夹击,陆忘川足尖凌空一踏,往旁边飞了出去,不料身形稍动时就被那条龙甩过来的龙尾紧紧缠绕。
坚硬如铁的龙鳞缠在他的身上不断的收紧,把他紧紧的盘在腹中。
这龙是想吃了他吗?!
陆忘川只觉五脏六腑都被他夹了出来,正欲张开手刺穿龙尾时又听巨龙发出一声响彻山河的咆哮,像是受的极大的痛楚,凄厉无比。
陆忘川抬头去看,刚好看到最后一道天雷劈在龙脊上,龙鳞化为焦炭,一条龙筋都被劈断,龙脊上正淌着鲜红色的血。
陆忘川有一瞬间的征住,这龙竟是来救他的?
蛟龙受了三道天雷,把盘在腹中的陆忘川向上一抛,陆忘川向下按落在它的背上,蛟龙立即转向离开了玉昆山,留下一声龙咆虎啸。
和这条蛟龙相比,陆忘川渺小的像一只蜉蝣,趴在它的脖子上迎着迎面呼啸的厉风问:“你认的我?”
蛟龙只顾飞行,龙须上沾着几滴血,喉咙里嗡嗡的喘息声听起来有些吃力。
陆忘川回头看了一眼它断筋露骨的背,受了三道天雷及伤元气,若换上他早就被劈成焦炭了。
余光扫见地面一片葱郁,陆忘川拍拍它的犄角:“停下,停”
蛟龙很听他的话,当真缓缓按下云头,停在树林顶上。
陆忘川从它背上跳下去,只见它浑身流光一闪龙形不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落了下来。
陆忘川忙上前接它,等人影落到怀里才发现,是那只小狐狸,被他故意遗留在桃坞山的小狐狸。
小狐狸气息虚弱,躺在他的怀里想掀开眼,奈何元气大伤,眨巴了两下,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怎么会是她?
陆忘川皱紧双眉看着她,忽然想起南海蛟龙出世那天,正是他救了这小狐狸的那一天……难道说当时小狐狸被天雷劈死后,是这条蛟龙附了她的身?
只有这一解释行的通,但是这条蛟龙又为什么跟着他,如今还冒死相救。
豁然,他眉峰一展,整个人竟有些不可思议。
南海蛟龙出世之前,他在找自己的命主星,当时命主星被他逼至宫阙不知去向,那时也是引了天雷,莫非……这蛟龙是他的命主星降世。
穆有才曾说,你的命主星非比寻常,我也一直占不到它的位置。
怪不得他的命主星一直在天上游离,似是个活物般,竟是条蛟龙。
抱紧小狐狸,陆忘川对挡路的树精说:“走开”
树精迟疑了片刻,还是为他开出了一条路。
陆忘川抱着小狐狸一路去往山顶,远远就看到纯骨跪坐在竹屋前,似乎在等他。
“方才好厉害的雷,忘川君可受伤了?”
陆忘川停在竹屋下,看他片刻,忽然说:“我要去地府”
纯骨按着额角想了想,问:“做什么?”
“救一人还阳,你有办法吗”
纯骨微微蹙眉,似乎想劝他几句,又一想,他是陆忘川,岂能劝的住,也就说:“有是有,只是从五方鬼帝的地盘上抢阳魂,忘川君,此罪不小”
陆忘川走上竹屋,把小狐狸放在他面前:“帮我照顾好它,多谢”
“呀,还是个孩子”
纯骨笑了笑,伸手扶在小狐狸头上摸了摸:“嗯,你放心”
“怎么去地府”
纯骨指了指游着几尾锦鲤的小池,但笑不语。
陆忘川走过去站在池边,看着水中自己一身狼狈的倒影:“然后怎么…..”
话没说完,像是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向下跌进浅浅的池水中。
像是向下落了许久才触底,身处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这里没有天,顶上罩着一层暗黄色的浓雾,四周依旧有小桥流水草房茅屋,像是一座远离尘嚣的小乡村,路边的小河边有几个女子蹲在河边浆洗衣裳,若不是她们神色木然,脚上戴着厚重的脚镣,险些让陆忘川误以为她们是乡下妇人。
他撕下半只袖子,粗略包扎了一下还在流血的胳膊,见这地方无法辩方向,于是只好一昧的向前走。
走了几里路,前方忽然开阔了许多,像是到了集镇街市。
十几个男子打着赤膊背着一筐厚重的石头从他面前经过,其中下到七八岁的孩童,上到七八十岁的老人,背着石块,脚上缠着撩开,都被压弯了身子,吃力的一步步向前挪,像是背了几座大山般沉重。
两个穿官服的鬼差拿着鞭子监管这群人,嘴里在骂骂咧咧的催促着。
陆忘川看到了立在路边的一块木牌上写着的三个潦草大字,赎罪城。
生前的罪过,死后都要偿还,原来他到了赎罪城。
“兄台,劳驾问个路”
陆忘川向一个鬼差行礼道:“昨夜接的魂,到哪里去找”
鬼差扫他一眼:“你是谁勾来的,怎么没见过,这儿是赎罪城,新来的都在阎罗殿等着上堂购债呢”
“阎罗殿怎么走”
“还得下去……欸?等等”
鬼差忽然盯住他,面有疑虑道:“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说着从腰间□□一本名册簿,往指头上吐了口唾沫打算翻翻名册:“叫什么名儿啊”
陆忘川心说你能找到我的名字就奇了怪了,越过他就想走。
鬼差却勒令他站住,他不听。
鬼差察觉有异,拔出跨刀就把他拦住了。
陆忘川不耐烦:“让开”
鬼差直愣愣的盯着他,忽然脸色一变,那张白生生的鬼脸上竟然浮现恐惧。
“忘忘忘忘忘川君?!”
又是忘川君……
既然来了,就弄清楚在走。
陆忘川心念一转,笑道:“谁?我是陆二牛,大人认错了吧,不过在下是在找忘川河,大人知道怎么走吗?”
忘川君虽身死,但余威尚在,鬼差见眼前这半大青年虽和恶名远扬人人得而诛之的忘川君长的相似,但却没有他的阴狠戾气,也当自己认错了,但是看到和忘川君相似的人也足以让他肝颤,只觉得晦气,恶声恶气的指了路把瘟神送走了。
怎么有长的这么像的人,真是晦气!
陆忘川顺着鬼差指的方向上了一个小山坡,小山坡上有一处断崖,断崖通往地下更深的阴间,其中雾气弥漫深不可测。
他纵身跳了下去,落在一条青石路上,周围均是不起眼的房屋。
这里没人,应该说是没有一个魂,寂静的有些诡异。
不远处一家门外,一个小姑娘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陆忘川想过去问问路,走近了发现这小姑娘是个盲眼,眼珠纯白眸光无神,怀里的老黑猫也翻着一双白眼珠。
“去什么地方”
小姑娘率先开口问。
“……忘川河”
小姑娘抱着猫起身,说:“我是引路人,跟我走吧”
陆忘川半信半疑的跟在她身后,见她虽然看不见,但似乎对这地方是及其熟识的,当真做到了闭着眼也能走。
小姑娘把他领到一条普普通通,死水般的河流前,河面上搭着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河岸边系着一只残损的木船,正顺着河面微微晃动。
“这就是了”
陆忘川走到河边,这河水是黑色的,他似乎能感受到河水中激流暗涌的浓重煞气。
“快点快点!喝了孟婆汤过奈何桥转世投胎去,敢不老实把你们丢进忘川河!”
几个衣着褴褛的男男女女像被困住的牲口一样用一根绳绑着手腕,一个鬼差拉着他们走上河面上的木桥,踩得奈何桥吱呀吱呀晃动。
那些人似乎极不愿意,哭哭啼啼的走上奈何桥。
河中忽然有些晃动,一道黑气忽然从河面中冒出来,瞬间把一个男子包裹其中,男子大叫一声随即被拉到忘川河中。
女人惊恐的大喊,争先恐后的往河岸跑,又是几团黑雾从河中飞出来扑向正在逃走的魂魄。
十几人过奈何桥,最后竟只有两人从奈何桥上逃生,步入下一个轮回。
鬼差看似已经司空见惯,又马不停蹄的催着逃出来的两人上路了。
河心身处隐隐传出女人的怪叫声,然后就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鹅毛付不起,芦花淀底沉,十万三千丈忘川河,生魂过不去,死魂进不来。
他当真就在这个地方修炼了几百年,封号忘川君?
陆忘川望着河面,心中渐渐增生一股吊诡而扭曲的……愤怒。
小女孩坐在一块石头上,摸着猫说:“被洗去前世因果的人才能过奈何桥,如果过不去,那就是没有偿还因果,自然会被河里的魔物吞下去”
“前世因果怎么看?”
陆忘川问。
小女孩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顿了顿道:“忘川河旁有一块三生石,三生石旁有一块前世镜,无论是生人还是死魂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前世,不过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被洗去前世因果的人都不知自己还有前世,没有被洗去因果的人则是不需要,所以很久不曾有人用过了,很久很久”
陆忘川找到了一块高五尺宽两尺的大石头,石面上沟壑纵横,被时光打磨的坑洼不平。
这是字吗?
他伸手顺着一道沟壑往上摸,这纹路应该是刻的字,而且不止一个,三生石顶部刻竖着刻了三个苍劲深刻的大字,下面则是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就像是,刻的碑文,碑正是这块三生石。
以三生石做碑,应当是纪念河中的死魂了。
陆忘川忽然想知道三生石上刻了什么,以及是谁所刻。
吹落上面的积土,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字迹显露清楚……
应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篇留字了,只是被刻字人刻的极深,所以这么久的风化消磨都没有磨灭这些用心良苦的留字。
陆忘川伸手摸了摸一个轮廓明显的‘思’字,竟被这字迹的断笔和续接的笔记割破了手指,这字迹断断续续而凌乱,却又深刻的无法消磨,可见刻字人留这篇字时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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