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朱秀正巧小解路过,见杨实鬼鬼祟祟从殳引帐中出来,心中甚是疑惑,便躲在帐后。见他走了才忙去殳荣帐内,将此事与殳荣一说。殳荣皱眉想一番,实想不出个缘故,只道,“我倒是不知这两人还有交情?”朱秀略一迟疑,说道,“出征前二王子确实几番找过杨实。”殳荣心中一顿,忙问,“可听说是为何事?”朱秀想了想,道,“似乎是为着修院子还是买东西来着,这事丞相也知道……”殳荣举手止住,思索片刻又摇了摇手,道,“我看此事并不简单。”又对朱秀道,“此地离国境尚有五百里。按此速度五日后便到,介时驻军扎营,其必有动作。这段时间,你替我看住杨实,记住,别被他发现了。”朱秀虽有不解,可见殳荣神情严肃也不敢多问,只点头答应了。
杨实受了命,总在暗中寻找机会。然而殳荣本也是谨慎之人,殳引尚能想到在兵队中安插亲信,他岂会考虑不周。于是每夜都有几人在帐营口轮流守候,就连朱秀进去都需通报。那杨实始终无法下手。
到第五日,全军抵达越国国境,与鹄山顶上驻扎的越军汇合。殳引下令就地扎营,又召集前线将士,问明对战情况。将士道,“两军相持不下,此前三五十日氓军才出兵邀战,而这几日竟天天派兵前来骚扰,然则皆是小打小闹。”殳引听了,心中便道,公先生所料果真不错,定是氓军粮草短缺,再不可就此僵持。只如今瞧这阵势,似是不想作最后一搏,可就此撤兵又有损氓国威严,于是只得反复派兵相惹。殳引暗笑,也不知此次氓军统帅是何人,作战竟比自己还来的幼稚淘气。
殳引与几名将士在营中秉烛至半夜,论军情议决策,凡事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全不像个初上疆场之人。反而殳荣于一旁熬至夜里,哈欠连天,殳引见了,便道,“此刻尚无动静,王兄不如先回去休息。”殳荣求之不得,招呼也不打就脱身去了。
在帐中见外面天色青白,以为已是清早,出了帐才发现只是那轮银月离着山顶近些而已。殳荣被凉风一吹,顿时人又清爽了,肚中也咕咕叫起来。回了自己帐营,就叫人上菜上酒来吃。不多时,酒菜送进来,殳荣一瞧,竟是杨实。杨实端着酒壶与羊腿放于案上,道,“小人巧也还未睡,听说王长子夜食,就赶紧送来了。”殳荣瞥了眼案台,笑道,“只有你才有这孝心。朱秀那小子此刻怕早已睡成猪了。”说毕又呵呵笑几声。杨实一面跟着打趣朱秀,一面偷朝那酒壶看。殳荣看在眼里,鼻中轻哼一声,拿起酒壶倒了杯酒递给杨实,道,“杨护卫此番也辛苦了,今夜就陪我喝几杯罢。”杨实不想还有这事,忙推,连声道,“不敢不敢,小人地位卑微岂敢喝王长子的酒。”殳荣冷笑道,“你是不敢喝我的酒还是单单不敢喝这壶酒?”杨实一呆,登时傻了。殳荣大喝道,“来呀,将这奸人给我抓起来,我要好好审问来!”
顷刻七八名侍卫冲进帐来,见是杨实,皆都呆愣,一手按住腰间挎刀,面面相觑,不敢妄动。殳荣见状,摔了酒杯,怒道,“愣着做什么,快把他抓起来呀!”侍卫方才上前。杨实也不反抗,任凭着反手被捆起,押至牢营。
殳荣经此事早就困顿全消,喊上朱秀,拿着那壶酒也即去了牢营。
一进营,便见里面拥挤着百来个战俘,皆都病怏怏浑身是伤昏躺在地。一旁柱子上也绑着几人,受刑轻的用眼怒瞪殳荣,受过重型的像块腊肉耷拉着挂在麻绳之上。殳荣目不侧视,速度跨过这群人,去了牢营最里处。那杨实正被绑在里面的柱子上。殳荣两步走至他面前,抱胸冷笑一声。杨实当即侧过头去。殳荣道,“难道杨护卫不想替自己辩护几句?”杨实见一旁朱秀手中拿着酒,心知事情已败露,便道,“小人无话可说。”殳荣笑了笑,道,“既如此,可见杨护卫也是聪明之人。”说着从朱秀手中接过酒壶,递与杨实面前,“既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们多问。”杨实抬头瞥了眼酒壶。殳荣见他不响,便大声道,“快说,是谁指使你在酒壶里下毒的!你此刻若招出来还可免受皮肉之苦。若不肯招,就别怪我不念主仆之情对你用刑了!”杨实心道,倘若此番将殳引供出来,自己背着谋害王子之罪仍难逃一死,而若咬牙不说,说不定殳引还留后手,能救自己性命来。决心一定,杨实便抿住嘴再不肯说一句。殳荣见状,哼笑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那蛮国贱种。”杨实侧脸看着别处。殳荣双手反抄在背后,靠近杨实身侧,捏起他一根小指,自己两指一用劲,杨实登时大叫出来。再看那小指,已脱了骨节只由皮肉相连。杨实惨叫一声,强忍住痛。殳荣道,“如若不说,再断一指,再不肯说,再断一指,十指不够再断脚趾,脚趾断完,割皮刮肉,你若这都能忍,我便敬你是条汉子。不过想来能被外人收买之人,恐连这两只手都忍不过。”才说又掰一根中指。杨实咬紧牙关,只见其两鬓额顶渗出豆大的冷汗。殳荣叫人搬来椅子,自己坐在杨实面前,叫朱秀替之行刑。朱秀因念及往日与杨实的兄弟情义,并不忍下狠手,掰着食指,折一时不断,杨实浑身发抖,忍痛道,“不必磨磨蹭蹭,给兄弟来个爽快的!”朱秀叹口气,道,“老兄又为何如此想不开,竟受这罪,不如快快招来罢。”杨实摇头。朱秀两指一登,直将那指掰到手背去。如此一手已断四指,殳荣叫停,朱秀忙退后,杨实大喘着气从乱发里抬头看他。只见殳荣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伸长着朝杨实断指戳去,似有节奏的连续敲打那断指骨节。杨实只疼的哇哇大叫。
折磨一夜,殳荣也着实累得,见其死活不说,便气的摔掉枯枝,踹翻椅子,怒冲冲回帐营去了。
话说那殳引安插在牢营的亲信,得知殳荣对杨实用刑,虽不知为何事,也当即就赶去告诉殳引。殳引听了,连声道不好,又叫来胡占商议对策。胡占道,“只要杨实不说,这事便与二王子无关。”殳引拍案叫道,“我又怎能保证他不说来,况且如此酷刑,招出来只在早晚的事。”胡占看一眼旁处。殳引立叫报信之人出去。殳引道,“胡护卫的意思……”胡占接口道,“正是。且在杨实说出实情之前,二王子先派人前去灭口。这样死无对证,就算王长子怀疑是您所为,然则苦无证据亦是无可奈何。”殳引叹气道,“只是此刻怕已无隙下手了。”于是叫来亲信一问,果然殳荣已派人轮流看守,无命令谁都靠近不得,若违命则以同谋罪论处。殳引怕更遭嫌疑,便佯装不知此事,命胡占暗中盯防。
☆、第三十四章
杨实被抓两日,口风紧闭,已断六指仍未将殳引供出。殳引心中庆幸之余又对杨实的遭遇有愧,于是对胡占道,“你若有机会就与杨实说,叫他死守到底,我尽快想法子救他。”
殳荣见胡占每日于牢营外徘徊,便有了主意。等到第三日,果又在牢营外遇见胡占,胡占见了殳荣拔腿就走,殳荣喊住了,“今日朱秀去了战前,不如由你随我进营帐。”胡占只得答应。殳荣带胡占进了营,见离杨实尚有十尺之远,便侧头于胡占耳边悄语,“前方绑的正是我的侍卫,我与他有几句话要说,以你的身份不便靠近,你就在此看着,若有意外还望胡护卫赶紧出手。”胡占朝着杨实方向看了看,点点头。
那殳荣轻笑一声,便去到杨实面前。杨实方才已见殳荣与胡占交头接耳,心中着实不解,又见殳荣一脸轻松,便就更添疑惑。殳荣道,“你谋害我之事军中众人已经知晓,二王子殳引为三军统率,为稳定军心,如今已派胡占前来将你处死。”杨实听了大惊,不住的看胡占。胡占怕殳荣察觉杨实与殳引的关系,便侧头回避。杨实见他不敢与自己对视,便认为其心中有鬼,于是相信了殳荣的话,顿时气愤的大叫,“我忍辱负重,他如今倒打一耙竟要将我处死,即是死,我又何必再替他隐瞒。”于是麻袋倒豆子似的一口气将殳引如何收买自己,如何叫自己杀害殳荣,又如何将□□交给他等事都说了出来。胡占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殳荣也装震惊,瞪着眼骂道,“你死到临头,居然敢污蔑二王子,王弟与我手足情深,断不会如你说的那么恶毒!”杨实冷笑一声,道,“口说无凭,王长子若不信,日后回城后可去城北张家宅子瞧瞧,可是住的都是我的家人?王长子只管去打听,问问那宅子当初可是谁买下的,却又为何到了我手中?”殳荣哼哼一声,侧头看胡占。胡占也不管别人,转身便走。
胡占跑进殳引帐中,将此事一说。殳引大叫不好,拍着自己大腿道,“你怎的这么不小心着了他的道。”胡占方才想起殳荣叫自己进牢营的情景,一时也懊悔不已,赶紧下跪请罪。殳引骂道,“治你的罪又有何用,况且就算此时我不治你罪,立即也会有别人来治罪。”说着拉胡占起来,道,“既然杨实已全盘托出,殳荣必会送信于甄思伯,甄思伯查明事实,便会联合群臣参奏我,介时口诛笔伐,即使父王有心袒护我,恐也无能为力。”说毕在营帐中央来回走了几圈,突然站定,道,“既然回朝也是死,不如趁此时赶紧逃走去。”胡占惊道,“二王子,此事万万不可!虽杨实供出实情,可您毕竟也是王子,大王看在父子情分上也不会置你于死地的。”殳引苦笑道,“你当我说的是父王麽?我说的是殳荣,此事已败露,父王便无法立我为太子,一旦大哥继位,难道他还会放过我麽?”胡占不答。殳引拍了拍他的肩,道,“若我逃走,殳荣必会派人来追,所以我还要教你做件事。”胡占立即接口道,“请二王子吩咐!”殳引道,“我从亲信中挑选几名武人,由你领着掩护我离开此地。”胡占拱手领命。
殳荣见杨实和盘托出,立即叫人拿来纸笔,将杨实所述详尽记录下来,又强押着杨实画押。杨实知道自己性命不保,就央求殳荣,“小人财迷心窍,忘恩负义,愧对丞相愧对王长子,此时此刻王长子要判我死罪,我无口狡辩,只是望王长子看在小人尽心孝敬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小人的家人。”殳荣哼声道,“你放心,本王子恩怨分明。况且我也不会立即教你死,我还要将你带回朝中,要你在文武百官面前亲口说出殳引的罪行。”杨实愣了愣,倒没想到自己又可多活几日来。
胡占叫来三十名精壮武人,殳引将这三十人每十人分拨为一队。十人跟着保护自己,十人由胡占领着从反向逃去,剩下十人则守在营帐外。布置妥当,趁着殳荣还在牢营与杨实周旋,殳引换下帅服,藏在那十个武人中间朝北逃去。
殳荣自牢营出来,立叫人带着杨实画押的书信快马送回朝。自己则领了几个小卒去殳引营帐。
那十名武人见殳荣带着人要闯进帐去,便纷纷拔出大刀。殳荣拨开众人,走至跟前,对着营帐冷笑一声,随即又大声道,“即有胆使那阴谋诡计,此刻竟不敢出来与我对质。”见营帐中无人回应,便强行要入。那些武人遂举刀上前一步。殳荣叫道,“你们胆敢造反!”武人齐声道,“二王子有命,任何人不得入营帐一步!”殳荣道,“哼,今儿我还偏要入了,我看他能将我如何。”说毕一挥手,那几名跟随殳荣的小卒便也拔刀靠上前。只听殳荣道,“区区几个武人还想拦住本王子。”随即又派人去叫一队士兵前来。
因着主将们都出去迎战,剩下的士兵小卒见两位王子内斗,皆不知该去帮谁。最后只剩殳荣、殳引二人各自带来的亲信在帐前武斗。殳引只留下十人,根本不是殳荣的对手,拖延一时,便叫人尽数捉住,捆去了牢营。殳荣掀开帐帘,却见里面并无一人,暗道不好,上了那小子的当,回头立派亲信四处去找。亲信很快回报说,见胡占带了一群人正往东去。殳荣立即召集营中大小兵队数百人,宣称胡占叛国通敌,已把殳引掳去了。众士兵一听大帅被掳走了,哪还了得,纷纷喊着要将逆贼胡占抓回来。
胡占比殳引晚走一刻钟,又故意沿途留下足迹。殳荣带兵追赶数十里,便在一块高坡上追到了胡占等人。胡占见殳荣追来,不仅不慌,反而带着十名武人站于高坡,等殳荣等人及近。殳荣赶至坡下,见胡占不仅不逃,反正站着等自己,便也不敢上前,只叫了一队人先行上前试探。那上坡的道路狭窄,只容三两人并派走,那队士兵才上去,便纷纷被胡占等人打的滚下坡。殳荣细瞧一番,见那群人中似并无殳引,但因离的太远,也实看不了个仔细。于是又叫两队人,一队从坡前往上爬,一队从坡后爬上去。胡占仍照前次,上来两人打两人,竟未防了身后也上来人,于是不多时,那十名武人及胡占自己均被捉住,带下坡去。殳荣弯着腰将那些个武人细细看一遍,果不见殳引,便气的大叫,捏着胡占下巴问道,“快说,你将王弟掳去哪里了?”胡占啐道,“二王子此刻已在安全处,王长子不必再费心找了。”殳荣见他不说,便从身边侍卫身上拔出大刀,将胡占脑袋砍了下来。其余武人也是同样下场。
殳荣叫人继续四处搜寻,自己则回营中,等朱秀和其余迎战氓军的主将回来,便将此事一说,众将领听说殳引被人掳走,皆大惊失色。其中一人道,“难怪适才与氓军对战,还未分出胜负,氓军便急急撤兵,想是已经得到消息,要回营部署一番。”一人也道,“如今二王子已被敌军掳走,我们万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害了王子性命。”其余人问此后该如何做。那人道,“既然氓国掳走二王子,我想不等多时,便会派人来谈判。”其余人皆点头。唯独殳荣不响,等众人讨论完毕后,他才出声,“二王子被氓军掳走,你们非但不出兵救他,还要在此等候敌军来谈判,不知众位是何居心。此地虽离氓军驻扎不远,可也要穿过盆地峡谷,一时半刻我想王弟也未必就已经被捉去氓军大营了,我们何不趁此时赶紧在四周好好搜寻一番,倘若找不到再做打算也不迟。”众将领听了都点头。殳荣又道,“我白日已派出营中所有兵力前去搜寻,然只抓到了逆贼胡占,王弟却不知被他们藏去哪里。此刻主要兵力皆已回营,众将不如从各自营队里挑出几名丁壮,交由朱秀率领了前去搜寻。”众将领命去了。
殳引带着十名武人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见后方无人追来,便躲在一处山坳子里休息。夜渐黑下去,月亮也没有,只有疏拉的几颗星。山中又多半起风,殳引听耳边呼呼风声,不自觉便将衣领掖紧了些。殳引在地上坐了半刻,周围十名武人守着他,殳引心道,光在这边耗时间恐不久便教人捉回去了,但若在夜间行山路,只怕会被豺狼虎豹叼了去。如此一时间心中也没有个注意。那些个武人互相也不多闲聊,此刻无人讲话,只闻得空谷中各种奇响。
等至半夜时分,山中气温愈加冷了,那武人中有一年纪较轻者,捡了几根干柴堆在殳引脚边,嗤呼一声生起火来。殳引本已迷糊睡着,此刻忽觉眼前一亮,身上又一阵暖和,便眯着睁开眼来,这一瞧不打紧,赶忙跳起来将噼啪燃烧的柴火给踩灭了。其余蜷缩睡于一旁的武人此刻也都醒来,一见地上火星子,顿时明白过来,忙退后着后背靠着殳引,将他护在一个圈内,自己则盯着周围的山坡。那生火的武人还未明白过来,只见不远处似有几双隐隐绿眼朝这边靠来,正要发问,却听嗖一声,背上中了一箭,顿时噗通倒下去,一命呜呼了。殳引轻说一声,“快躲去坡下!”几人纷纷掩护着藏到山坡脚下。一时间耳边只闻嗖嗖飞箭的声音,殳引才至坡下,忽一箭便射在他脚旁,他拔起那箭,摸到箭尾,此箭正是越国所造的飞羽箭。心中顿时又气又恨,果然那殳荣不肯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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