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儿当日在北地被打的皮开肉绽,筋骨脱散,已无法再去董氏房中。其余丫鬟行刑后,便将她丢在柴屋中,此时正是一年最冷之时,享儿无人照顾,当夜就感了重寒,等第二日中午丫鬟送饭去时,发现已经睁着大眼死去了。
享儿死后,甄氏便在自己房中挑了个丫鬟送去服侍董氏。那丫鬟早知了甄氏的意思,对董氏万事不尽心,睡得比她早起的比她晚。一日夜里董氏觉着口干,便叫她倒水,那丫鬟睡得死,叫了几声都没动静,董氏无法只得自己起身,然才下床,身上一沾寒气,头便发重,站不稳就倒在地上,昏了一夜。第二日丫鬟起来见了,才吓的赶紧去叫大夫。那大夫诊了脉,只默默摇头,拟的仍是前次的方子。董氏的病便一日重似一日了。
府中虽有耿直善良之人,却因畏惧甄氏泼悍而不敢言语。那殳桧因着越王卧榻不再理政,便成日忙于朝上,即使偶然回府,也因甄氏花言巧语而疏远了董氏。殳引随着殳桧学政,也常住宫中,如今已有一月未到董氏房中探望。那董氏病重时便愈发想念夫君与儿子,相思不得解便更增体中淤气。如此离开岁还有十天,董氏再支撑不住,一日夜深人寐时便断了气。
那挑去的丫鬟并未发觉,送药时不见动静,只当董氏仍睡着,便丢了药碗在桌上出去玩了,等中午回去,见药和董氏均无变化,才微觉不对,上前叫两声,不见回应,连忙跑去请大夫。大夫一看,董氏浑身僵硬,已断气多时了。丫鬟怕甄氏骂,就骗说早上还叫她倒水喝的,又编出许多细节。甄氏听的不耐烦,就挥手打发她,“死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丫鬟问是否要去宫里叫殳桧和殳引回来。甄氏想了想,道,“先不忙。前日听我爹说,大王病情越来越重,怕就这几天的事了,殿下才回越国不久,就让他在大王身边尽尽孝罢。”说着便叫人送大夫回去,又对那丫鬟道,“这事你只作不知,每日送药送饭照旧。”丫鬟点了点头。
这日殳引得空回府,去董氏房中探望。丫鬟正坐在门前小圆凳上嗑瓜子晒太阳,殳引过来时没瞧见,等走近才连忙跳起来。殳引见地上一堆瓜子壳,便皱了皱眉,但见丫鬟怕极似的低着头就也没骂她,只问道,“我娘在里面?”丫鬟小声答了是。
殳引进去,见房内窗户紧闭,又未烧炭炉,再看董氏正闭眼躺在床上,床边的小桌上摆了一碗药和半碗饭菜,都是已无热气。殳引便觉有些怪异,走及董氏床边喊了声,“娘,引儿来看您了。”见董氏不动,就伸手推了推她的肩,“娘,近来身体可好些?瞧你光知道贪睡,连药都不喝了。”殳引一面说一面端起那碗药,闻了闻又放下,见董氏仍未醒,又推了推,可仍是没动静。殳引这才慌起来,连声叫道,“娘,娘,你怎么?”又将董氏的手从被中拿出。结果刚触及那手,殳引便吓的松了开,这时他才注意到董氏脸上已无生气。殳引愣了半晌,呆坐在床边看着董氏,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等到回神过来,眼泪才扑簌簌的落下来,趴在冰冷的尸体上大哭。
那丫鬟见殳引进房,就跑去告诉了甄氏。甄氏翘着腿正剪指甲,听后对着小指吹口气才说,“既然都瞒不住了,那就进宫去告诉太子吧。”之后自己也带着人往董氏处去。才到门口便闻见殳引在屋内嚎啕大哭,甄氏冷笑了声,推门进屋去。甄氏道,“引儿难得回府一趟,怎的在这里哭呢?”殳引回过头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盯着董氏狠狠道,“是你害死我娘的!”甄氏捂着嘴哎呀了声,忙走近两步,远远朝董氏床上一望,便掩住面哭起来,“我可怜的妹妹啊,你怎么好端端就走了呢!”跟来的丫鬟见了都赶紧跪下来哭。一时间,这间常无人声的屋子终于也热闹了起来。
说来也巧,董氏才病逝三日,老越王也驾崩了。传信的小厮才到宫门,便见几个太监拿着白绫朝梁上扎,又听宫内似有哭声。小厮问道,“公公,为何在宫门口扎白绫,难道宫内也有白事?”太监道,“大王刚驾崩了,这会子群臣都在寝宫哭丧呢。”小厮听的一脸惊愕,便不敢提董氏病逝的事了,又急急忙忙赶回太子府,禀告了甄氏。甄氏一听老越王死了,赶紧止住哭,面上换作喜色,问道,“可听说殿下何时登基?”小厮摇摇头。
甄氏喜着当国母,哪还有心做戏来,当下便带着丫鬟们出了去。留下殳引一人在董氏床前恸哭。
殳引从白天哭到夜里,哭的嗓子发哑,双眼红肿。到了半夜才定了神,他替董氏理了头发,又将被子盖住她的脸,又坐了一会才站起来,拖着步子,走出门外。
朝中都忙着老越王的丧事,谁还会在意董氏去。好在殳引身边还有个胡占,于是董氏丧事的所有准备都交由胡占去做了。因着甄氏反对将灵堂设在正院大堂,于是乎那董氏的灵堂也只能摆在自己房里。殳引在房中守了三日灵。等到第四日,宫内来人,说殳桧要登基,老越王要发丧,催他入宫。殳引道,“且让我同我娘辞个别再起身。”宫中的人见他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便同意了,去太子府门口等他。殳引跪在董氏灵堂前,哭道,“引儿未能在娘跟前侍奉,让娘离世前还受尽苦,实在是引儿不孝。”说毕叩了三个响头,起身时瞥见董氏床铺内放着一只檀木盒,殳引便去取了打开,只见里面放着董氏平日刺绣的针线和越王赐封夫人的诏文,还有个陶瓷葫芦小瓶。殳引心道,娘日夜枕着木盒入睡,可见这些对她是极其重要。于是便将木盒带在身边去了。
☆、第三十一章
殳桧才回国半年,便继承大位,然其继位之后,越国灾祸不断。一年之内西部洛河发洪水两次,周围田地与村庄均被淹没;而东部自入夏后便滴水未降,大旱一年;氓国邵仁君贪功好战,肆意扩张疆土,氓、越两国战事不断。殳桧累于军政,常夜不能寐,食不可进。如此两年,积劳成疾,旧病复发。大臣们见殳桧身体有恙,便有意请旨早立太子。
这日朝上,甄思伯奏道,“南郂城郡刺史乐之君快书来报,西部与东部难民大量流入南郂,现已发生烧杀抢掠十多起,疑有难民□□之迹象,望大王能派兵前往,早作部署。”殳桧坐于高堂,半醒半睡,闻言点头道,“那就让褚将军派两队精兵前往南郂。”褚千里立即上前道,“大王,氓国大军在有桓边境虎视眈眈,此危急时刻,如何还有兵力可调用。”殳桧又点点头,“既如此,那便不要派兵了。”众臣见殳桧神志不清,皆在堂下窃窃私语。殳引见众人交头接耳,而殳桧又言语糊涂,便挺身而出,说道,“大王,儿臣有事要奏。”殳桧点点头。只听殳引道,“近年来越国灾祸连起,战乱不断,导致国不泰民无安,众人皆道是天降大难,然儿臣以为其根由并不在此。越国地处有桓平原,虽不及淇国所在嵇洲风调雨顺,可比氓国之委佗优善百倍,何以稍有洪灾干旱便举国大乱?氓国兵将十万人,越国兵将亦有十万人,然氓之大军压境需翻高山跋峻岭渉寒潭,按说早已疲累不堪,何以越国兵将单受氓军弹压?”说及此,众臣中已有点头赞同之人。殳引又道,“越国条法不明,赏罚不分,官爵世袭,人浮于事,又国戚腐败,封侯众多,各自为阵,才会造成如今国弱民贫,孤立无援的窘境。”那几个点头之臣慌忙定住头颅。殳荣偷看殳桧一眼,见其不再点头,便冷笑一声,问道,“王弟突然发此宏论,不知对南郂难民□□可有计策?”殳引道,“我正要说此事,请王兄且先静听。”于是也不去管殳荣怒色,说道,“如今既有如此之多的难民,何不将其组织起来,一半人在西部修建河提,一半人在东部开凿水渠,如此即有了纪律又可防止下次灾祸的发生。”殳荣哼一声道,“我当是什么好主意。我且问你难民可要吃喝?那组织难民所需的粮食从哪里来?若国内还有粮食可以调拨又怎会出现难民□□呢?王弟你只想到了处理的手段,却未考虑实施的艰难。况且你适才所言的几项缺漏,也只能说是愚昧无知,鼠目寸光。这国内的法度祖上便定下了,沿用至今已几百年。官员世袭及封侯圈地都是维护国家稳定的重要手段。你问问褚将军,倘若大将军的位子不是他袭承,换了别人,这十万大军可还肯听从号令?”殳荣刚说毕,群臣便众口一言道,“王长子所言极是!”又各自出言证实殳引所论的荒谬来。殳引被众人围攻,一人难敌众口,急的背上直冒冷汗。
朝上正争论不休之时,只听殳桧大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本王困了,今日朝会就到此。”一旁太监马上上去相扶。群臣才闭口,皆惊诧的目送殳桧离开。殳引学政两年多,头次将自己见解说出,却遭众口相诛,当下悻悻然头也抬不起,十分气馁。此时却见殳桧身边的太监急匆匆跑来,对殳引道,“二王子,大王命你速去寝宫。”
殳引只道殳桧是为朝上之事要相骂,去了寝宫,只敢远远站着。一时又见宫女端着药碗而来,殳桧从榻上坐起,见殳引站在远处,便道,“自己的父亲病了,不上前服侍,光站着也不知在傻看什么。适才朝上一番言论,我还道你精进了,想来也是我高看你了。”殳引忙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药,递于殳桧吃。殳桧喝毕药,擦了擦嘴,道,“适才那番话是谁教你说的?”殳引不满道,“难道儿臣就不能靠自己想出来吗?”殳桧笑道,“既如此,也不枉我十多年来苦心栽培你。”殳引不答。殳桧问道,“近日,你可听闻朝中有何关于立太子的传闻?”殳引点头道,“听说了。”殳桧又问,“都听到些什么了?”殳引道,“众人都说父王要立王兄为太子。”殳桧点点头,“那你对此有什么异议呢?”殳引道,“王兄是长子,理应也是他做太子的。”殳桧哼笑一声,道,“谁说的?”一说又拉住殳引的手,将他拉至跟前,说道,“我本意是立你为太子。”殳引猛的抬头,望着殳桧说不出话。殳桧笑道,“可你今日一番话得罪的可是群臣啊,我看马上那些人就要接二连三来奏请立荣儿为太子了。如此的话,倘若我一意孤行立你为太子,恐怕会引起群臣不满,如果朝中无人相扶,即使他朝你继承王位,也必是吃力难行。”说着拍了拍殳引的手背,道,“所以本王替你想了个法子来堵住那些人的嘴。”殳引忙问,“不知是个什么法子,请父王明言?”殳桧道,“我让褚将军领兵去南郂平乱,而你则去战前统率三军。”殳引一惊,叫道,“父王要我去与氓军作战!”殳桧道,“正是!”殳引挣脱手,后退三步,“这……这万不可啊!父王,您这不是叫儿臣去送死吗?”殳桧重叹一口气,道,“你若能死里逃生,往后这朝中再无人敢与你相对抗了。”
殳桧执意如此,殳引不敢再推,只得应承下来。
说那日殳引回府,便茶饭不思,只坐着呆想。辗转反侧一夜,第二日,天未清明,便赶去殳桧寝宫,太监回说殳桧尚未起,殳引就去了寝宫外的书房等候。殳引坐一会又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翻翻案上的书又玩玩墨砚,趁着太监不注意,迅速拿了匣子里的越王令牌藏在怀里。殳引得了令牌便急匆匆离去,侍奉殳桧的太监正过来,殳引不停步子,说一声“午后再来探望”便去了。
殳引怀揣着令牌,去的不是别处,正是宫中关押重犯的大牢。殳引出示令牌,狱卒便放行了。问公培寅关在何处,那小卒又带他前往。
公培寅自入越国被殳桧关押后,已逾两年未见过天日。殳桧虽不处死他,却也不许人前去探望。此时殳引已是无法,只得前来求培寅相助。
小卒带了殳引去到大牢深处,对着前方一指。殳引忙跑去,只见牢房地上干草堆中坐着人,此人披头散发,手脚均锁着镣铐。殳引已认不出,只得对着牢内小心叫了声,“公先生?”等一时不见人动,殳引只道是错了,但再看此处其余牢房,竟都是空牢。殳引抓着木槛又喊了声,“公先生,是我。”等片刻,那人才缓缓抬起头来,殳引一吓,原是两年不见,那公培寅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只见他双颊凹陷,颧骨突出,眼睛半睁,又长着一圈络腮胡,身上衣服又脏又破,他往前挪了挪,便有一股臭味跟着过来。殳引并不讨厌,反觉愧疚万分。想培寅无故被关押,自己却不能相救,如今有了难,才想着来求他。殳引跪在牢前,说道,“先生,殳引为人弟子,此时才来看您,实在是不孝不义。”只听公培寅淡淡道,“你来见我,必是有事,不妨直说。”殳引心中惭愧,不敢抬头,支吾道,“殳引……弟子……弟子不敢……”培寅道,“不必吞吞吐吐,你既已盗了越王令牌,想来确是遇了难事。”殳引惊道,“先生如何得知我盗了父王令牌。”培寅浅笑一声,道,“我自被关入牢中,除令父殳桧,再无见过外人。今日你无故来见我,除非是盗取大王令牌,恐没其他办法。”殳引叹息一声,“凡事始终都在先生掌握之中。”培寅道,“此话也错,果真如此,为何我此刻仍被囚困牢中,甚至猜不出你所求何事来。”殳引这才道,“先生,父王昨日说要我……”“且慢!”培寅朝他使个眼色。殳引方才察觉有一狱卒在不远处徘徊,便上前将其赶走,又查探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方敢将殳桧意图说与公培寅。
公培寅闻言后,不禁长叹,“大王为保你地位实在是煞费苦心啊!”殳引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若教我前往战场,必是九死一生,到时恐怕地位未得到反而搭了一条小命进去。”培寅摇了摇头,说道,“大王既有意让你继承大统,又怎会教你冒如此大险。”殳引不解道,“不知此话怎说。”培寅道,“大王虽派你领兵,然领兵者并非一定上战场。陷阵杀敌固然英勇,可退居后方统率三军也属智谋。你只不亲自与敌对阵,又有何危险呢?”殳引蹙眉深思一番,又道,“只是我对行军作战知之甚少,只怕会教我军吃败仗。”培寅笑道,“二王子切勿妄自菲薄,那知之甚少的甚少一旦发挥极致,也可克敌制胜。”培寅略顿一番,又说,“我忧心的倒非战事失利。大王虽考虑周详,怕也未料及此事。”殳引问道,“不知是何事?”培寅道,“王长子殳荣。”殳引愈发不解,“这与王兄有何关系?”培寅道,“大王若教你领兵出战,王长子殳荣及其拥护大臣就会察觉大王意图,介时众人必会联合反对。”殳引道,“这倒不怕,昨日见父王态度似是注意已定。”培寅道,“倘若殳荣自荐与你共同出战呢?”殳引一惊,直拍自己脑袋,“我竟未想到还有这招来。”培寅道,“只要殳荣自荐,众臣必会极力附和,那时大王想不答应恐也难。若你二位同时出战,那大王力举你统率三军有何意义呢?”殳引慌道,“若…若果真如此,该如何呢?”培寅靠近木槛,与殳引贴面而站,问道,“二王子可当真有心要争这个王位?”殳引皱了皱眉,说道,“我娘万事不争才落得个凄惨收场,我若不争恐也如此。殳荣与我有断指之仇,他若做了越王,如何能放过我来。”培寅点点头,道,“既如此,我接下来所说的一番话二王子可要牢记在心。”于是便将计策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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