殳引见身上没有可放的口袋,便说,“就这几颗莲子,还是让宫女回去煮汤羹罢。”
芜霜道,“那你以后要常入宫来玩。”
殳引笑道,“只怕我没那福分,倒是公主可以探望我母亲为由来董府找我玩儿。”
芜霜双目一瞪,喜道,“这倒是可以,我竟没想到。”
殳引告辞了芜霜便去了琼华朗阁,朗阁中灯火已点起,映的各色秋菊煞是好看。再看塔下摆了高桌,两旁站着四位宫女,其中两人持鹅羽大扇,一人持酒壶,另一人正摆宴席,看阵势便知是邵君之位了。而离高桌不远两边分排两列矮桌,皆有宫女摆放宴席。因众臣未到,殳引不知自己落座何处,便跟了宫女一路看席摆碟。宴席摆放完毕,只听远处高台上一记铜锣声,不多时塔内编钟通响,一番后,又听塔顶大铜钟发出“哐、哐”两记响声,钟声回旋于朗阁之中久未散去。少顷,只听朗阁门口有沙沙脚步声,先两排太监各提一盏小灯笼进来,继而又有宫女捧菊而入,接着才见邵君为众人簇拥着进来,而后面即跟着众位朝中大臣。邵君落了坐,太监方领着众臣入席。殳引眼尖,瞧着殳桧才落座,便挤着宫女过去。殳桧本就怕他胡乱走动,坏了规矩,见殳引从身后钻来,方松口气,小声喝道,“你又跑哪去胡闹了?”
殳引只嘻嘻讨笑,伸手就要从碟中抓油仔鸡爪吃,殳桧忙拍他的手,殳引手背生疼,撅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胡闹,刚才我正陪公主剥莲蓬呢。”
殳桧心中一吓,忙问,“小崽子可没在公主面前胡言乱语罢?”
殳引气道,“难道引儿在爹眼中就是这么个没规矩的人麽?”说罢便双手抱于胸前,背对着殳桧坐下。
介时碧天如海,几颗疏星缀于空中,又一轮明月隐于塔尖。邵君挥起衣袖,宴起。顷刻间笛声、萧声、琴瑟声俱响,又和以锣鼓,高台之上名伶献舞,众人举杯相庆,嬉笑言谈,一时热闹非凡。
鼓声渐止,舞女散去。不多时又闻各色丝竹乐器相继响起,见一伶人浓妆艳抹站于高台中央开始唱曲,众人又一番喧闹,乐器与歌声相和,场面好不欢乐。
初更时分,一席毕,太监上前撤席,接着又宫女纷纷摆上美酒,二席起。殳引开始还为这场景感兴趣,待久了便生倦意,原以为一席毕就该散场,谁知第二轮又立马接上了,鼓声再起已无起先的新鲜劲,闻在耳中隆隆声只震的头昏。又想自己置身繁华,而留文苒一人在府中,难免寂寞,也不知他此时是个如何情况,身上是否好些。心中想着竟按捺不住要回去陪他,逗他讲话。殳引眼珠溜着朝四周望去,身体也左右晃起来。殳桧见了心下明白,凑了他耳边悄声说,“这会子别想耍什么花样。”
殳引瞥他一眼,说道,“我酒喝多了,想去小解。”
殳桧哼一声,道“那去去快回。”
殳引忙起身。正巧邵君朝这边看来,殳桧坐席离邵君最近,邵君一眼就瞧见了殳引,便喊身旁太监来问,“那位年轻的公子是谁家的?”太监回话,“是董将军的孙儿。”邵君定睛看了一番,才大笑起来,说道,“果然眉眼间有大将军的风采。”于是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殳引不知是问自己,正要走,却被殳桧拉住,殳桧起身向邵君作揖,道,“这位正是犬儿殳引。”
邵君捋须点点头,又问,“你这是要上哪去呀?”
殳引忙弯腰作拱,回道,“我正要去方便呢。”
然此言才出,在场无论大臣、宫女抑或太监都大笑不止。殳桧一脸尴尬,羞红了脸喝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说罢忙向邵君赔罪。
邵君摇头轻笑,“童言无忌,而且令公子心直口快可见是位坦诚之人。”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殳引道,“十三岁。”
邵君笑道,“那岂不是与公主同岁。”又问道,“你可知道芜霜公主,她正与你同年纪。”
殳引听他提及芜霜,当下面露喜色,说道,“我刚才还见过她呢,我们一块儿剥莲子的。”
邵君道,“原来你已经见过她了,我本还想叫她来与你认识认识。”
殳引仍是嬉笑。
邵君见他面容清秀,说话爽气,十分讨人喜欢,又想殳桧于本朝有功,到底没赏赐个好的,于是便说道,“你既已认识公主,可愿意日后陪她上学。”
殳桧闻言,顿时大惊,虽邵君说是陪公主上学,实际上殳引若入学堂,从此即是和皇孙贵族一个老师了。殳桧忙拉殳引下跪叩谢。
邵君便免了他们的礼。
殳引又喝两盅才得以脱身。
☆、第十一章
殳引偷出了宫,见赶马的小厮正坐于台墀之上,挑鞭赏月,便上前轻踹了一脚。小厮忙起身,向他作揖,又朝他身后探头,见无人跟来,便笑问道,“少爷怎的出来了?”
殳引坏笑道,“你不好好赶马,倒躲了这里来偷沾皇家喜庆。”
小厮不解道,“这话如何说的?小的在此处正是等爷们出来呢。”
殳引朝宫门方向努努嘴,“宫内丝竹演奏之声你敢说没偷听,这不就是在沾皇家喜庆麽?”
小厮讨饶道,“少爷您这麽说,我可真冤枉了,这宫内翻天动地的声响就是个聋子他这会儿也该不聋了。”
殳引摆摆手,道,“不忙,你只将我送回府中,我就不治你这偷听之罪。”
小厮忙道,“这万不可,倘若姑爷出来见不到小的,小的岂不是罪该万死麽。”
殳引道,“那你就不怕我进宫禀明邵君,治你个罪该万死之罪。”说罢又笑,“你只送我回去再过来就行,我爹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呢。”
小厮无法只得搀了他上马。
这一路策马奔驰,殳引挑开门帘而望,只见天清如洗,月沾梢头,凉风习习,树影浮动,又闻桂花香甜,遥望远处灯光点点,细听笙歌朦胧。一时间酒气散尽,倒觉心旷神怡,好不自在舒畅。
到了府,即跳下马车,不等下人通传便闯门而入。小厮见是他也不敢阻拦,由着殳引一路去了。殳引狂喜狂奔,跑至文苒屋前竟喘息不止,见院内一株丹桂开的盛,便折一枝藏于身后,才去叩门。掌灯的丫头前来开门,殳引进屋,见屋内只案桌上点一盏烛火,便小声问丫头,“他睡了麽?”这丫头本是在打瞌睡,殳引来叩门才打着哈欠起身,哪里知道文苒睡没睡得,便点点头。殳引心下丧气,垫脚尖悄悄至文苒床边,见他面朝内睡着,在旁边立了一会才想起方才折的桂花,于是唤了丫头拿去装花瓶摆于烛火旁。
祝文苒一日昏睡,自殳引叩门便也醒了,醒来听是殳引的声音,心中高兴,却故意装睡不理他。但等半刻见殳引仍不同自己讲话,怕他就这样走了,趁其摆花瓶的时候翻身对他说话。
“你在这里啰啰嗦嗦做什么?”
殳引惊道,“嗳呀,把你吵醒了。”
文苒道,“我早被那花香给熏醒了。”说着朝案桌尖尖嘴。
殳引忙说,“你不喜这味道,我叫人拿出去丢了。”说罢就要叫丫头。文苒赶紧制止,“都闻习惯了这会子还拿走做什么……我问你如何竟先回来了?”
殳引嘻嘻笑着至他床头,“我怕你一人在此苦闷,就先回来陪你了。”
文苒心中虽喜,面上却仍绷紧,“哼,没有你在旁边吵,我正乐的清静。”说罢忙侧身,将脸上喜色藏了枕头里。
殳引也不恼,贴着他身边坐下,靠了床围,问道,“你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文苒道,“吃了大夫新拟的药好多了,只身上仍觉累,立不起来。”
殳引道,“那就别起来了,且好生躺着罢。”说了便低头去看文苒,文苒亦仰面瞧他,两人相视竟谁也不说一句话。
半晌,殳引才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文苒道,“平日里你话最多,怎的现在一句都说不出了。”
殳引道,“我见了你就不爱说话了。”
文苒笑道,“尽胡说,方才还有话讲呢。”又问,“你且将宫内见闻说给我听听,让我也见识见识。”
殳引疑道,“你想听麽?我以为你不想听。”
文苒道,“你说罢。”
于是殳引便将清早如何被叫醒,如何匆忙入宫,如何偷登亭子顶,陪公主剥莲蓬,又将伶女舞唱,管弦音乐,以及邵君如何问话都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文苒听他说到“正要去方便呢”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殳引呵笑,问道,“你笑什么?”
文苒道,“你爹说的不错——狗嘴吐不出象牙。”
殳引赌气侧开了身,道,“你要这么说我就不讲了。”
文苒忙央求,“别,别,还有什么好玩事儿都说出来给我听听。”
殳引想接下来就是邵君命自己入宫陪公主学习之事了,便道,“接着我就溜回来了……嗳,你也同我讲讲你在淇国是如何过中秋的罢。”
“我麽?”文苒轻笑道,“淇国是比不上你们这么多花样,我记得小时候,中秋夜都是父王带着我还有文武百官乘一艘大船顺流而下,沿途可见各色民间演绎。然是我当时年纪小,要我说都是些什么表演,我这会儿竟也想不起来了,反正不过是些吵吵闹闹的玩意儿。”
殳引催他说下去,“我就爱听吵吵闹闹,你仔细想想看都是些什么?”
文苒回想当时父慈母爱、百官拥奉,哪是如今这凄凉境况可比,便不肯再说,望见窗下染了一片银白的月色,心中思念家乡之情愈烈,只说道,“这圆月不知与当日比如何?”
殳引见他脸上徒然萧瑟,便知他怀乡情切,想搀了他下床去遥望明月,又怕他更添病重。呆想了一会,突然心生一计,喜道,“我去将月亮搬来这房中给你瞧瞧。”
文苒只当他胡说,“你又说什么混话了。”
殳引不理,叫丫头用洗脸的木盆打一盆子水来,又扶文苒坐起,枕头垫了他身后。然后将木盆左右摆弄着放定了位置,立在盆前,对文苒道,“你且瞧瞧这是什么?”说罢便让开身去。
只见清水晃动,其中似有破碎银光,待水静止,盆中俨然显出一轮明月来,见那月白如玉珀,明如雪光。文苒一时有喜有惊,心下澎湃竟不能言语。
此中秋之夜即过,文苒拖拉的病竟渐好起来了。殳引想着开岁即要入宫学习,以后伴他时间就短了,不如趁这段日子好好陪陪他,于是大门也少迈了。文苒此先不在意,久了也觉奇怪,便问他,“之前是绳子都栓不住腿,如何这会子倒愿意陪我在屋里下棋。”
殳引才落下黑子,闻言便笑说,“外面下着大雪,你要我去哪里,还不如躲你这里来烤烤火炉子。”
文苒抓一把棋子握在掌中玩,说道,“这话说的稀奇,好像你家丫头亏待了你不给你火炉子似的。”
殳引道,“我也有火炉子,只是不及你这边的暖和。”说毕抓了他的手,“你倒是下不下了?”
文苒手指一松,白子撒了一棋盘。殳引叫道,“嗳呀,你好好的把棋局给坏了。”
文苒将手掌支着脸颊,也不瞧殳引单只顾着将棋子捡回棋罐子里,道,“反正你也要输了。”
殳引不服道,“先别忙着收,且再下一回。”
正说着,听见屋外有人问“少爷可在屋里?”,殳引听是云夙的声音,便叫在旁服侍的丫头去开门请进来。云夙见了殳引便急急说道,“少爷可别玩了,快去门口接驾罢。”
殳引听了一脸懵懂,问道,“接什么?”
云夙道,“宫里太监来传,芜霜公主午后便到了。”
殳引一惊,忙朝文苒一瞥。文苒自是不知他与芜霜之间的约定,只听公主要来也不知为何事。
殳引道,“那我现在就去?”看文苒不说话,又道,“你可要一起去瞧瞧?”
文苒哼一声说道,“你自己去下跪磕头还不够,还要拉上我?”说毕便低头去收棋盒。
殳引自讨了没趣便悻悻的随云夙走了。
说那邵芜霜,自从在荷华庭院巧遇了殳引,见他有趣随性,与平常自己所处之人都不同,闲闷时常想起他来。然殳引无事不能进宫,又及天气渐冷,宫内各院都披雪盖冰,便愈发无处可去了,于是假借了探望师傅董氏之名向邵君请了示,亲自出宫去找殳引来了。
董氏及殳氏父子领府内家仆站了门口,待公主马轿极近便扶膝下跪,先是由两排太监站了大门两旁,隔开围观民众,再见一架八人大轿抬了往府内去,见轿子入内,众人才起身跟去,接着朱红大门闭起。
芜霜跳下轿来,董氏等人刚要行礼,芜霜便道,“快快免礼罢。”又拉了董氏的手,亲昵道,“我这带了快绣帕来给师傅瞧瞧绣的怎样?”说着便要向衣襟处掏去。董氏忙止住,“公主……”然后左右看了看,道,“公主还是别称我师傅的好。”
芜霜道,“你本就是我师傅呀,我不这么叫难不成也随他们叫你小姐?”
董氏忙作揖,“那更不可了。”
芜霜道,“那就是了。”
殳桧吩咐了罗安招呼公主随行去安歇吃喝。殳引见并没自己什么事,便打算溜开。然才抬脚,只听一边芜霜唤道,“嗳,你去哪里?”说罢便至他跟前,侧头打量他。
殳引无法,只得止步作揖。
芜霜道,“说好我来瞧你,你见到我如何不高兴?”
殳引立即道,“我本以为公主是说了玩的,不敢当真,没想公主竟真来了。”
芜霜嘻笑道,“我说的话一向当真,嗳,听父王说你明年可要入宫和我一同学习去了。”
殳引道,“正是的。”
芜霜突然捂嘴笑起来,笑毕才说,“那你这回可真上当了。”
殳引不解,问道,“不知如何是上当了?”
芜霜道,“你去后便知李太傅是个怎样呆板,脾气差的老师了。”
董氏在旁听着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便说,“公主即与引儿相熟,不如去我房内细聊罢,且别站了风头里,怪冻的。”
芜霜点头答应,对殳引说道,“正好你也来瞧瞧我绣的怎样。”
殳引虽心中说我又不懂刺绣,然无法只得跟去。
去了董氏房中,丫鬟才伺候芜霜脱了斗篷拿去挂,芜霜便掏出一块樱草黄的绣帕来,双手摊着朝董氏面前一伸,随后又递了殳引面前。殳引瞧去,只见绣帕中央用桃色丝线绣了团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他盯着瞧了半晌,知芜霜正等自己说话,便抬头笑道,“这小鸭子倒是绣的生动。”然才说毕,芜霜本笑吟吟看着他的脸立即拉长起来,缩回了手,双手捏着帕子护在胸前,道,“我原不想给你看的,哼!”殳引知是自己说了错话,忙道,“是我没瞧仔细,公主再让我细细看看。”芜霜赌气道,“不给你看了。”只是话虽如此手仍又递了过去。殳引歪头细看良久,实瞧不出个花来,只能硬着头皮道,“那……我想该是只鸳鸯罢?”芜霜气的直跺脚,“你就直说我绣的不好,何必拐弯抹角来羞辱我。”殳引赶紧赔礼,“我可没这意思,嗳,实在是我眼拙。”董氏瞧两人如此模样,忙拉了芜霜,说道,“公主不必和他计较,且给我看来。”说着端了绣帕托在手心,瞧一阵后笑道,“公主如何说绣的不好,这不就是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麽?”说毕将帕子递了殳引,道,“你这混账又是如何瞧出鸭子、鸳鸯来的?你只将帕子调个身,可不见就是只兔子?”殳引就着董氏的手一瞧,果真倒瞧出些肥兔的模样来。董氏将帕子还了芜霜,说道,“公主手艺是愈发精进了。”芜霜这才含笑,“和师傅比还差的远哩。”于是免不得又向董氏求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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