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忙碌了整整一日一夜,京外的江夏郡王也并未闲着,而是将附近村庄的粮草都洗劫一空。百姓们将他们当成了强盗,闻风而逃,都拖家带口逃入南山深处避难。他们本想强征壮丁补充兵马,面对的却是一座座空庄子。而不少南山与骊山附近的富贵人家庄园,也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村民。部曲们防卫森严,但凡有无故靠近者,一律射杀。
江夏郡王当然不可能为了强征新兵而折损自己训练多年的部曲,于是只得退回大营再作打算。这时,他终于等到了赶来支援的一千余人。想到另有成千上万的兵士正在路途之中,即将在京外会合,他不由得精神一振——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在收拢自己早先安排的各条暗线的同时,不忘再施加离间之计。
“你们都道我是叛逆,难不成当真不想知道,荆王曾经做过甚么事?”
“也当真不想知道,新安郡王暗中又有何打算?”
“啧啧,我最近可发现了不少好消息,想与朝中诸公共享呢。”
☆、第三百四十章 回马解困
众服绯服紫高官立在城墙上,看似神色淡然,丝毫不为逆王言论所动,实则不知有多少心底早已泛起了滔天巨浪。绝大多数人心中苦笑: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秦安等人登上城墙,查看叛军的布置以讨论对策、安定人心等,满心只想着从守城的功劳里分一杯羹,可不想得知甚么“秘事”,无端端被卷入又一场风波之中!!
亦有不少自诩刚正不阿的言官,闻言顿时双目猛然发亮,暗暗摩拳擦掌起来。无论如何,逆王所说的消息必定有其价值所在!他们的职责是什么?弹劾啊!弹劾的对象越强大,便越能表现他们不畏强权的风骨!逆王算甚么?谋逆起兵论罪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还能做什么文章?!唯有荆王和新安郡王出了差错,才是足以震惊朝廷内外的大消息!!
反观当事者荆王与新安郡王,却依旧云淡风轻。他们二人都注意到了某些言官“垂涎”的视线,只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挪开了目光。若只看他们的反应,仿佛逆王所言与他们毫无干系,着实坦然之极。
“二位的定力可真是教我佩服不已。”江夏郡王当然瞧不见他们的神情,不过是见众人都毫无反应,便大笑起来,越发尽心尽力地挑拨了,“呵呵!!只是不知,若是我道出你们做下的好事,你们可还能如此平静?!”
“我们的定力,自然及不上江夏郡王的面皮,厚得堪比长安城墙。”李徽勾起唇角,朗声回道,“可需我将阁下所做的好事,都与众位再说一遍?阁下的经历,想必比在座诸位都精彩许多,甚至与逆贼李谌(河间郡王)相比,也不遑多让。往上数一数,阁下未出世之前,你父亲就已经图谋不轨了罢?可真是子承父业,孝顺得很。”
“啧,你我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江夏郡王笑道,“濮王殿下当年做下了甚么事,还需我再多说么?至于新安郡王你——看起来忠心耿耿,这些年深得圣人欢心,背地里却不知做了甚么勾当呢!”
“你想说甚么,我大约能猜得出来。”李徽微微一笑,眼角余光扫了扫旁边几个蠢蠢欲动的言官,“不如我替你说了罢?无非是你方才发现,我家王妃娘家的温泉庄子里,藏着数百副兵甲,显然可证明我有不轨之心。呵,我倒想问一句,你至今攻下那片温泉庄子了么?张口便胡言,果然面皮厚得不一般。”
不待江夏郡王再答,他又似笑非笑道:“而且,你当我不知晓,当初是谁以利相诱,用区区两百来贯的价钱,将这个庄子卖给了杜家?又是谁早在密道里头藏着兵甲想要诬陷于我?在回答之前,你不妨问问属下,你派出去栽赃陷害的那些个身量矮小的部曲,可回来了不曾?”
说到此,新安郡王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守株待兔已久,你便不必替我操心了。”
江夏郡王的脸色微微一变,对身边的亲信吩咐了几句,接道:“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我,不愧是曾经在大理寺待过的人。也罢,眼下你能替自己辩解脱罪,待到日后,希望你也能在三司面前如此冠冕堂皇地狡辩才好。”
“想来,那时候你早已堕入无间地狱,也该赎罪以待早日轮回转世了,就不劳烦你费心替我忧虑了。”新安郡王浅笑着回道。
江夏郡王立时脸色铁青——他并不知晓,在他入京之前,这位族弟便早已在朝廷中一战成名。论起口舌功夫,比之战斗力强大的众言官亦毫不逊色。更为重要的是,他与圣人配合绝佳,一搭一唱,一哭一抱,便几乎可横扫朝廷诸臣。
直到这时候,不少言官仿佛才突然想了起来,这位郡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能不能招惹。罢了罢了,连脸皮厚如江夏郡王都拜了下风,他们无凭无据的,岂敢轻易冒犯这位备受宠爱的宗室郡王?若是不管不顾地胡乱攻击,只消他轻飘飘地说几句话,便能断送他们的前程,何苦来哉?
许是觉得方才的攻击有些不顺利,江夏郡王遂又换了目标:“呵,荆王族祖父也能像族弟这般巧舌如簧么?”
“这回你究竟想说甚么,我也能猜得出来。”李徽再度笑道,“见栽赃我不成,便转而又选择了叔祖父?你还能有甚么说辞呢?无非是叔祖父与逆贼勾结之类。当真可笑!若非捏造,你又怎会知道叔祖父何时何地与逆贼勾结,做了何事?!莫非你就潜伏在旁边听着不成?又或者,与逆贼李谌勾连的,本便是你?!轻飘飘的一张嘴,就把你自己做的好事,都空口白牙地推给了叔祖父?!”
“族弟此言差矣,我当然有人证与物证。”江夏郡王道,垂首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便有人带来了一个身量单薄得仿佛风吹就倒的少年郎——而今已经被废为庶人的逆贼之子,李仁。只见他脸色惨白地立在江夏郡王的马边,常年阴郁的神色中带着令人费解的复杂情绪,仿佛忿恨,又仿佛绝望,更仿佛心灰意冷。
“叔祖父,李仁不是一直关在宗正寺中么?”立在城墙上的宗正少卿赶紧问道。
宗正卿虎着脸回道:“前一段时日他生了场病,在宗正寺中不便于养病,我便将他安置在一座偏僻的道观里,让观中的道医照看。想不到,江夏逆贼居然能将他寻出来,而且不知不觉就带出了长安城!!”
“……”李徽一时间无言以对。如李仁这样的逆贼之子,唯有向朝廷投诚,事事听从安排,方能顺顺当当地活下去。然而,江夏郡王此举,却是为了一己之私,将他再度推到了生死边缘。这一刻,他不由得有些同情这个被父母无情抛弃之后,又被所谓的“世上对他最好之人”背叛的少年郎。
“逆贼之子李仁,曾亲耳听过逆王与荆王之间的勾连。有他作证,族祖父还有何话可说?”江夏郡王温柔地垂下首,“阿仁,你说是也不是?”
李仁抬起眼,冷冷地望着他,倏然绽开了笑容:“……是,你说得极是。我不仅仅听到父亲与荆王勾连,还曾听到父亲与鲁王、越王、濮王、永安郡王勾连——对了,还有吴国公、简国公、鄂国公!!你是不是很想听到这样的答案?!哈哈哈!!骗子!疯子!逆贼!天底下最无耻的混账东西!!”
江夏郡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挥起马鞭狠狠地抽在他身上,而后还不解气地拔出腰间的横刀,高高举起劈了下去。李仁却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长安城的方向跑来,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叛军的箭雨。
瘦弱的少年郎倒在血泊里,眼看着便不能活了。荆王叹息一声,满面不忍心地转开眼,望了望秦安与李徽。见二人都不动声色,他索性命将士打开城门,将这孩子抱进来救治。其余人则眼睁睁地看着这场闹剧发生,再也不敢动甚么奇怪的念头,听信江夏郡王所言——这位逆王显然是个疯子,满口胡言乱语,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敢与他扯上任何干系?!
眼见着城门开启,江夏郡王的部曲们立即探头探脑地欲攻上来,又被城墙上落下的箭雨所压制,不得不放弃了偷袭攻城的打算。
江夏郡王浑身阴鹜地望着李仁被抬进了长安城,嘴角边勾起了冷笑:“族祖父真是好手段。分明是你将他关在宗正寺,还逼他写出讨伐父亲的檄文,却不知是用了何种计谋,竟然令他对你死心塌地。啧啧,莫非你以为,除了他之外,我就找不到证据了?!”
“你找到多少证据都毫无用处。”李徽道,“叔父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叔祖父为了打探逆王的消息,付出了多少心血。”
江夏郡王眯起眼,显然并不相信荆王的所作所为皆是圣人授意。要知道,据他所知,河间郡王对于荆王的布局,早在先帝时期就已经开始。安兴长公主、河间郡王的种种算计,荆王怎么可能都尽数躲了过去?还趁机向今上投了诚?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听得身后一声仓皇的高喊:“报!敌袭!!”紧接着,亲信们便是一阵骚动,方才还高昂无比的士气瞬间便摇摆不定起来。
他猛然回首,就见远远的地平线上,一支黑压压的军队举着旌旗如乌云压境般飞驰而来。待到再近一些,便可见那些旌旗上,绣着“唐”、“尉迟”、“左金吾卫”等字眼!!
他大惊失色,几乎是本能地道:“不!不可能!!他们不是去了太原府——”话已至此,他方猛然醒悟过来,十六卫离京,仅仅只是诱敌之计罢了。而他当时心中太过急切,竟然未能看出其中有诈,闷头便钻进了圈套里!!
“大王,往南撤,避入秦岭之中,或有一线生机!!”
“大王,不如往北走。如今北边都忙着抵御外敌,防守空虚!先占下一两座城池,再图日后也不迟!!”
他的亲信以及幕僚七嘴八舌地纷纷围在他身边出言。江夏郡王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头颅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闷痛。他厉眼扫视着周围,倏然却发现,四处都不见程青的踪影,不由得喝问:“程青在何处?!莫非他早就跑了不成?!”
“方才还在……”众幕僚面面相觑,也四处顾望起来。
“大王!他想逃!!”有人眼尖,瞧见一骑绝尘,往回师杀来的十六卫方向奔去,立即大声示警。
江夏郡王定睛一看,怒不可遏地命属下将这个叛徒射死。然而,程青却早就御马奔出了箭雨所能覆盖之处,举着一封敕旨,高声道:“程某乃是奉了圣人密旨,潜伏敌营戴罪立功,传递逆贼消息!如今逆贼已经起兵举事,证据确凿,程某愿效力尉迟公麾下,为圣人征战沙场,斩杀贼人!!”
虽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十六卫们却依然不敢放松,数百支箭齐刷刷地指着他。唯有鄂国公尉迟庆拎着酒葫芦,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撇了撇嘴:“你阿爷以前就是个满口礼仪道德的酸文人,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真是半点都不像他,反倒像足了我们这些粗人!!哈哈哈!不过,我就喜爱这样的晚辈!!”
于是,片刻之间,“附逆”的前任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便摇身一变,成了奉圣人密旨忍辱负重的功臣,并且得了鄂国公许诺的先锋官职缺。十六卫们中也有不少勋贵子弟,自然认得他,也查验了圣旨的真假,遂毫不迟疑地接纳了他。
见状,江夏郡王险些气得呕了血。
不过,就算是胸口闷得发疼,浑身的伤口都被气得隐隐作痛,他也已经来不及唤来医者诊治了。腹背受敌,援军又迟迟未至,他必须迅速做出事关自己生死的决断——
“南下!走!!”
本能地,他选择了自己更为熟悉的南方。荆楚之地的江夏郡,既是他们一脉的封地,自然经营了多年,藏着许多他无法割舍放弃之物!!钱财、粮草、兵将,应有尽有!!只要他能回去,便能一呼百应,带着他们继续往南而去,趁势攻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土!!
分江而治,裂土称帝,指日可待!!
作者有话要说: 江夏郡王: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新安郡王:= =,把他的青山都给我挖了!!!
鄂国公:→ →,郡王可真会说啊。
新安郡王:→ →,斩草除根,不除掉他,实在难以放心。
鄂国公:唉,要做苦力活的可是老夫啊。
新安郡王:→ →,老国公不想做的话,就交给别人吧。
鄂国公:不!老夫干!!这就干!!!可不能只让许业那老匹夫出风头!!哼哼!
☆、第三百四十一章 合力合灭敌
片刻之间,叛军便从踌躇满志谈笑风生,变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立在城墙上的众官员们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江夏郡王是个疯子的事实,紧接着便目睹他带着属下仓皇南逃,一时间都未能反应过来——本以为至少须得死守长安城十天半个月,方能得到周边众州援兵解困,怎么才守了两三日,叛军就不战而逃?
“追击!尽数歼灭!!”新安郡王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命兵士在城墙上摇动旌旗,敲起战鼓。铿锵的鼓声中,这位年轻的郡王背上弓箭手执横刀,翻身上马,疾驰而出。他身后,则是如流水般涌出喊杀声震天的将士们。
吴国公秦安望着他的背影,倏然想起了数十年前那位英姿勃发的太原公子,双目不由得微微有些湿润。这一辈子他从未做过错误的选择,也从未看错过任何一个人。可是这一瞬间,他却对这个孩子生出了不应该的期盼。
从这些时日的运筹帷幄与决断来看,这个孩子注定应该有更宽阔更远大的路途。甚至,他心底还油然生出了大逆不道的想法——倘若他是圣人的儿子,而非侄儿,这大唐天下今后又该是何等盛世景象?
这时候,又有数骑冲出城门,快马加鞭跟随在李徽身后,夹杂在大军当中奔流而去。或青涩瘦弱或窈窕的身影,并不难辨认他们的身份。按理说,无论是李徽、长宁公主或是其他人都没有武职,不应该上战场。然而,这一刻,众位文臣却只是沉默遥望,没有任何一人出言反对。面对比他们更勇敢的年轻儿郎少女,他们又有何颜面指责他们不合规矩?
荆王立在秦安身侧,轻轻一叹:“秦公,你我都老了。”若是此事由他们二人决策,未必能像这群年轻人那般当机立断。指不定这次叛乱会造成何等惨痛的后果,宫廷与朝廷都双双受挫。都城不稳,又将会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圣人,与那些正抵御外敌、平定内贼的将士们带来何等可怕的影响。
“……”秦安侧首看着他,“老夫确实是老了,大王却尚且年富力强。他们太年轻,还需要长辈指引维护。”宗室长辈中,也唯有荆王最为可靠,越王须得避嫌,鲁王与濮王则不必再提。待到这群年轻人都过了而立的年纪,那时候便不必他们再忧心了罢。至于之后会不会形成宗室势力过盛的情景——那时候想必他早就已经去地下见先帝了,又何必替新帝继续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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