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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钩——棘坷

时间:2016-11-16 20:35:28  作者:棘坷

  林盏微微点头,把陆进延的胳膊轻缓地抬得靠近了他的鼻子,嗅了嗅道:“没有毒,清理后包扎即可”
  陆进延睥睨着林盏,问:“你知道今晚会出事,为何早不说?”
  “在下并不知道,只是听传闻说王妃并非沈家长女,察觉出了些不对劲,递上字条,是防患于未然。”林盏平静地说着,用衣袖将陆进延胳膊上的血迹抹去
  陆进延鼻中重重喷出一股气,忿忿道:“原是沈家,好大的胆子”
  “沈家做这事时,便已是一枚弃子,与其回去问罪处罚,不如先从沈家人问出其背后指使,最为紧迫”
  林盏开了腰间的酒壶,仰头含了一口后噗地喷在陆进延的手臂上,陆进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若是在平时早就骂眼前这人大胆无理,但听了林盏一番话,陆进延按着自己被酒辣得一阵激灵的伤臂,忍着气愤和疼痛,听他继续讲下去
  “但能将沈家逼到如此绝境之人,只怕是无法轻易问出来的”
  “照你所说,本王岂不是白挨了沈家人的刀子”
  “不尽然”林盏从自己衣上扯下一节布条,嗅着血味摸到陆进延的大臂处,紧紧勒住扎紧,“沈家把女子嫁入王府已是事实,留得青山在,到底是谁从中作祟,只是时日问题”
  “呵,说得轻巧,此等奸人若不早些捉他出来,只怕祁州又要换新王爷了”
  林盏低着头不再说话,从胸前掏出一块布巾将陆进延的伤口包好,又扯下一条布来扎了结实
  “王爷感觉身体如何?”林盏抬起头,对陆进延眨了眨无神的双眼,“现在回遵阳城只怕杀机四伏,若还能坚持,今夜我们择小路继续北上,明日绕远迂回到王府”
  “你是林家人,料你不敢趁机为非作歹,本王便信你这回”陆进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不就是连夜逃命吗,已经跑到这荒山脚下,也不怕多跑一程”
  

  ☆、第 4 章

  上
  李顺的马带着些认主的倔强,林盏才刚翻身上去的时候多次鸣着仰蹄,换做一般人就算没被摔下去也会被吓坏,但林盏抓握得稳,待马儿稍安下来后伸手在马脖子上来回抚摸,跟着陆进延的马小溜了百米过后,放下了性子奔驰起来
  陆进延几次在马背上回头看林盏,他那无神的双目从没换过注视的方向,纵是在不平整的路面上狠狠颠簸一下,林盏也只是皱眉,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陆进延不是严肃漠然之人,受不了策马赶路的深夜里一言不发,他以不大的声音与林盏说起话来
  “年纪?”
  “二十三”但看面容,真猜不出林盏比他大三岁
  “你是林振飞的义子,原本是祁州人吗?”
  “在下是岭南人”
  “这么远”陆进延侧头看了看他,祁州的水土想必也养不出林盏这样的肤白脂细之人,陆进延顿了顿,没压制住,或者说也没想压制住心中的好奇,脱口问道:“从娘胎里就看不见?”
  “不是,八岁那年生了大病后瞎的”林盏淡淡地说着,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陆进延还想再随意问问,林盏却拉了缰绳停住马,摸出一卷羊皮细细抚摸,陆进延借着月光靠近了看,竟是张地图,林盏手指触过之处是突起的,光亮太弱,他看不太清,隐约辨出了上面山脉与河流的轮廓
  “我们正在罗山脚下,前面有水声,该走水路了”
  林盏将羊皮卷收好,陆进延歪着头潜心听了片刻,这里一片死寂,哪有什么水声,这四周尽是树木,他张望多下也没看到有山的轮廓,问:“你怎知我们到了山下?”
  “罗山以草药繁茂闻名,植物清奇的气味越来越浓了”
  陆进延听了眉毛拧成了川字,他只听说瞎子听觉嗅觉敏于常人,可从没想过会有人的鼻子灵敏到这般程度。
  陆进延惊讶得一时失语,听不到他的反应,林盏偏过头问:“王爷?”
  陆进延看他此先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一丝异样,便忽生顽念,刻意不做回应,连呼吸都闭了起来
  “王爷?”林盏又问了一声,此时林间起了一阵风,树叶哗哗作响,霎时间,陆进延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
  陆进延只想瞧瞧一个瞎子在突然听不见身边人动静后会是什么反应,故当林盏急切地伸手摸索的时候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林盏的手指朝他的眼睛直直戳来,陆进延躲得迟了,疼得他捂眼大叫
  “噗”陆进延正低头揉自己的眼眶,忽而听到林盏的笑声,惊讶得猛然抬头。自打在王府里见他的第一天起,这人就是一脸的静如止水,本以为他就是一个严肃无趣的瞎子,真没想到他也会笑出声来,而且还是在戳中王爷的眼睛后
  陆进延假咳一声,林盏这才收敛了嘴角的弧度,但仍是扬着,薄唇尖颌,看得陆进延心里又气又痒
  “敢笑王爷?”
  “王爷先起了玩心,在下陪王爷乐一乐,有何不妥”陆进延撇嘴,自己刻意的捉弄一下子就被林盏识破了
  “咱们这是在逃命,王爷您心真宽”林盏说着,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此前从未见过的,明明语义里是指责,可陆进延偏偏从这句话里听不出几分愠怒,看来林盏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拿眼盲取乐了
  下
  林盏说得不错,前行数百米果然是一条河流。已是深夜,河岸边并无渡船,只有一只破旧的竹筏横在岸边,一看便知是弃废已久。
  “就这么个破筏子,河是渡不成了”陆进延拽着林盏的胳膊,让他蹲下去摸了摸那孤零的竹筏,“跑了足足大半夜,八成已经甩掉了他们”
  “王爷莫要大意”林盏站了起来,面色凝重道,“他们既已下了杀心,绝不会轻易收手,过了这河前面是个村子,总比暴露在荒郊中安全些”
  陆进延不满地撇撇嘴,今日本是他大婚之日,谁想王妃的手指头都没碰着便被刺客袭击,高手侍卫被杀不说,还要和一个根本不了解底细的瞎子在深夜里逃命。他拍拍喜服上沾湿的露水,想到曾经在京城里的风光潇洒,心想这祁州真是来得晦气极了。
  呵,他落得这般可笑田地,还不是因为那人……
  才刚陷入回忆,陆进延突然被林盏一把推倒在地,一个银光闪闪的飞镖就落在陆进延耳边两寸的位置
  “来了!”
  林盏迅速起身,侧头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疾行而来,他握紧了长剑说:“少说也有四人,王爷当心”
  果不其然,林间一阵窸窣,四个蒙面男子持刀杀出,将他二人围困其中。林盏丝毫没有犹豫,挥剑便刺,陆进延虽是养优处尊的王爷,功夫在皇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在如此急情之下与敌人近身搏命还是头一回,原本精湛的武艺只使出了七成,扭身看正以一敌三的林盏,只见他单薄的外衣已被刀刃刺破,几招下来,整个左肩便已被鲜血染红。陆进延一面看着林盏的伤势一面与敌人过招,明显占了下风,眼见着蒙面人将他们越逼越死,陆进延脚步不稳,此时林盏后撤一步竟是将他绊倒
  “王爷!”林盏突然朝他伸出一只手,陆进延抓住欲借劲起身,哪知林盏将他拽起后猛地向后一推,力气之大让陆进延连连后退,仰面跌入河中
  “这些人交给在下对付!”说着,林盏一剑封喉,又以内力一掌将另一人击倒在地,此时只剩两人与林盏对峙
  “听说吴王身边真正的高手只有李顺李达二人,你是何人?”
  “这话应当问你”林盏一剑挥去,树叶都被剑风震得哗哗作响,那人躲闪过去,冲着林盏撒了一把粉末,岂料林盏的动作非但没停,反而从那一团白雾中赫然冲出,长剑直入右胸。林盏利落抽刀,剑心直指背后那人道:“说,什么来历”
  那人忽而不作声,林盏眉头一皱,侧耳却听不到动静,陆进延箭步冲上,捏住那人的下巴说:“这小子要自尽!”
  林盏神情一滞,接着问:“后头可还有人?”
  被俘那人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一字,陆进延反剪他的胳膊正欲折磨,林盏一直指着那人喉咙的剑却摇晃起来,陆进延抬头一看,血正顺着林盏的手流到肩上,陆进延这才定睛看出林盏衣衫上破了多出,伤口暗红,有些仍在冒血。方才打斗中看不清楚,且林盏一招一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有伤的破绽。
  趁着陆进延出神,林盏伤痛的这一瞬,本以被制服的那人突然使了浑身气力站起来,作势要以身体与林盏拼命,陆进延怒极将手按在他的后脑上上向左一掰,咔地一声,那人便断了气。
  

  ☆、第 5 章

  把唯一的活口杀了,消息便就此断了。陆进延自知自己行为草率冲动,但他为王爷,自然也不会放下架子对自己的行为向一个下人表示歉意。至于林盏,他也自知尊卑有别,虽然在听到那人脖子咔嚓一响时咬紧了嘴唇,却还是平复了心情,跪在地上粗重喘气。
  陆进延看着林盏用满是鲜血的手将剑收入剑鞘,不由得皱了皱眉,“右手怎么伤的?”
  他在方才听着剑声接招时忽而感到一股阴风从耳边传来,然而自己的剑正与敌人纠缠,无法脱身又看不见,只得硬是让右手挨下一刀。但这些林盏没说,只是默默把手上的血在腰上抹了抹
  “嗬,还挺要面子”陆进延向前一步,拉住林盏往自己跟前一扯,他受了伤此时又乏累不堪,脚步不稳地被陆进延拽了过去,感觉到了陆进延正给他拭去血迹,林盏想把手抽出来,却被陆进延不满地啧了一声,他看不见陆进延的表情,却也知道此刻这人应是一脸的不耐烦
  “本王虽是王爷,却也不愿欠人情,你前夜给本王包了伤,现在就老实呆着让本王也给你包扎一回”毕竟以前也是进过军营的人,陆进延的手法虽不娴熟,却也知道轻重,“你这人奇怪得很,放着本王上等的功夫不让帮,却要一个人打他们四个,说,是不是瞧不起本王?”
  说罢,陆进延用力挤林盏手上的伤口,欲把污血挤干净,林盏疼得深吸一口气,尽量稳着声音说:“在下与人过招全靠耳闻,混乱中辨不清王爷的剑风,如若在下将您当做敌方误伤了,岂不大过”
  “哼,说得倒挺有理”陆进延嘴上这样说着,却自知脸上闪过一丝怜悯,“方才推我入水的账,日后定与你算”
  林盏淡笑,肩上又突然传来剧痛,是陆进延的手摸了上去。
  “你这伤口好深”陆进延说着去扒林盏的衣服,才刚露出个肩膀,林盏便用伤着的右手去拽另一侧的衣领,陆进延大笑一声,说:“都是男人,不必拘谨”
  “伤在肩头,只脱左袖便够了”
  “你腹上也有伤,迟早都要脱下的”
  林盏连忙摇头,右手攥紧了衣服说:“那些都是小伤,不劳烦王爷了”
  陆进延哼了一声,心想林盏这人杀起人来绝不含糊,怎么脱个衣服却介意成这样?懒得啰嗦,把林盏肩上的伤简单处理后,二话不说开始扒林盏的上衣,怎料林盏竟两手钳住了他的手腕,陆进延挣了几下,力道足以让那才刚包好的伤口再裂开,林盏却满脸倔强地偏不肯放手。
  “放手吧,本王不管你便是”念在林盏是为救他而伤,他身为王爷才肯屈尊亲手处理他的伤口,眼前这人非但不领情,反倒对他动怒。陆进延满心不悦地站起来,对着坐在地上虚弱地喘气的林盏说:“你这样我们没法赶路,歇一歇,天亮了再走”
  “不过是皮肉伤,在下没事”林盏缓缓站起,向陆进延背后走去,“若不能渡河,就沿着下游走,穿过普县,从西……”
  话没说完,陆进延就从后一把捏住他的脖颈,林盏个头虽与陆进延相当,却身材瘦削,加之浑身是伤,此刻像只猫儿似的被陆进延捏着后颈。
  “林盏,你不过是我府中谋士,没必要尽侍卫的职责”陆进延抓着他,看林盏安安静静并不躲,便将从前夜起便埋在心中的话问了出来,“你在我府中连话都不曾多说,今夜却两次救我,受重伤也愿与我逃命赶路,如此反差,实在难让本王不心生疑虑”
  手掌中那人的脖颈僵了一下,但也就那一瞬罢了,林盏平静道:“在下既进了王府,便是王爷您的人,忠心于王爷,保护王爷周全,是应当做的”
  这话若是入了其他人耳中,估计也就不再多说,可陆进延不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来了祁州,这世道人心难测,有人进谗言做歹事,有人笑里藏刀,有人居心叵测,他之前跌过一个大跟头,心灰意冷后本想来祁州做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怎料大婚之夜便遭人追杀,实在让他无法不再绷直了神经。
  “呵,本王在京城时说出此话之人不在少数,可跟到祁州的没几个,别以为本王会被你这番花言巧语蒙骗,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是快说,好歹你也救过本王性命,若不过分,本王回府便成全于你”
  林盏叹一口气,道:“王爷这是在逼在下托出实情了”
  果然,就连夜里带他逃命,孤身抵挡四名高手的瘦弱瞎子,也对他有所企图,陆进延咬咬嘴唇,松手放开了林盏
  “你知道本王的脾气,有话直说”
  林盏听后转身,“在下却有事相瞒”说罢,退一步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当今圣上仍为太子时,人间便履有微词,才刚登基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世人怨之。王爷乃成大事之人,在下欲辅佐王爷拿下王位!”
  林盏说这话时言语间带着几分激动,真不像一时之间的胡言乱语,这样一番话突然从林家这个瞎眼义子口中说出,陆进延一时错愕,假咳一声道:“满口胡言”
  “这都是在下肺腑之言”林盏说着,另一条腿也跪在了地上,“先皇在世时,王爷率领精兵击退匈奴立下赫赫战功,新皇继位后收您兵权、遣您出京。王爷这才刚迁居祁州,便有人敢出动众多杀手要取您性命,若非朝廷势力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在下斗胆问一句王爷,到了如此地步,难道您还能这般心甘情愿?”
  “你!”陆进延一把揪住林盏的衣领,迎着月光,他的双眸一团漆黑,像是神秘幽静的湖水,深不见底。在林盏的眼里,陆进延看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情感,反而看到了一个气急败坏的自己,他竖着眉,长发凌乱
  陆进延愤然松手,林盏跌回地上,低吭一声,应是震到了伤处
  “罢了!”陆进延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把马栓好,方才打斗中张顺的马受惊逃窜,只剩他的马,陆进延回头看看林盏,说:“你救了本王性命,方才的话本王不再追究,以后也不准再提。张顺的马跑了,你受伤也不便赶路,先歇下吧”
  林盏应了一声,虚弱地站起来,抽出竹杖以左手拿着探路,在离陆进延不远的一处树下靠着,许是伤重实在累了,也或许是方才的一番话没得到陆进延的回应而落寞无奈,林盏把竹杖放在身侧,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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