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里的树大多都是常青木,即便已经是深秋了,依旧郁郁葱葱的,笼罩着那几节回廊曲曲折折,盘绕在池塘周围,间或有几朵干枯的花瓣顺着风飘落过来。四处都幽深寂寥的很,傅清宴突然发现,自己回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许长生。
“先生?”傅清宴问道:“长生呢?”许先生似乎也没有料到他问的这么急切,一时顿住了,而后道:“长生他,出门游学去了。”
傅清宴不肯相信,许长生自小身体不好,平日里许夫人宝贝到心坎里去,连出门都不愿意让许长生走远,怎么可能让他出门游学?“长生他,身体不好,怎么跑出去游学了?”傅清宴追问道。许先生讪笑了一下:“没什么,我看他身体不像以前这么差了,他自己又说一定要出去看看,我们也就随他去了。”
傅清宴犹是怀疑,不过看许先生不肯多话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追问,只眼角瞥到了许夫人突然红了一圈的眼眶。
他的屋子里打扫的很是干净,看得出常有人来扫除,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新晒的,透着股暖意,摸上去也蓬松的很。
那个用来收纳许长生送给他的小物件的破旧小柜子还矗在那里,许先生和许夫人让他好好休息,都早早的各自回房了,傅清宴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他打开了柜子的小门,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傅清宴突然觉得胸口像是缺了一块什么似的,疼得厉害。他想起来自己说,若是中了状元,自己就和许长生在一起,想起了自己和夏瑞说,恐怕是要有缘无份了,想起了很多东西,最终却都归于了一片空白。
他的长生,不在这儿了,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只剩那块鹤鹿同春,在他的手心里,温软的像是要被他捏化。
傅清宴晚上做了很多梦,像是要把自己从刚进书院时直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重新回忆一遍,那些事情最后都一幕幕汇成了许长生的脸。
他刚来书院的时候许长生的身体还很差,连房门都不怎么出,他第一次进去给许长生洗脸,就看到许长生高兴的要蹦起来。他从小没有玩伴,自己只比他大了两岁多,算得上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许先生不喜欢胭脂气,整个书院里都没什么丫鬟,大多都是小厮,只有在后院才有一个厨房的厨娘,和一个专事浣洗缝补的绣娘。
许长生之前一直都是许夫人自己照顾的,许长生早产,出生的时候没少折腾许夫人,闹得许夫人也有了些旧疾,许先生看许夫人实在是累得很,许长生年纪又大了,该是去听学的时候了,这才说要给许长生挑一个伴读,顺带着照顾照顾许长生的生活,好让许夫人歇一歇。
傅清宴就是在这个时候进的许家的门,许长生在皇都时还有一两个挂念的小伙伴,到了这座城来他从没有见过同龄人,许先生连前院的书堂都不愿意让许长生去。
后来许长生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好了起来,就跟在傅清宴身后到处跑,许先生发现了要罚他,他也只顾吐着舌头往傅清宴身后钻。傅清宴那个时候已经表现了他超人的学习能力,许先生也把他当作宝一样捧在手里,若是傅清宴开了口,许先生大多就不会再罚许长生了。
许长生从小就依赖着傅清宴,他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跟着傅清宴在走的,傅清宴喊他起床,帮他穿衣洗漱,带他上课逛街,陪他对对子做文章,晚上给他送宵夜,夜里还要起来看看他的被子有没有捂好。
傅清宴一度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和负担。
如今却觉得,其实这种负担也不是什么坏事。
凌晨的时候傅清宴就醒了,人虽然清醒过来却仍然觉得头痛欲裂,他似乎是在这一夜里把自己之前的人生又重新度过了一遍,父母刚刚去世时的无措,在姑母家受的那些委屈,刚来书院时的惶恐,后来就变成了担心许长生的身体,担心许长生的学习,许长生露出的笑容和流下的眼泪,许长生送给他的所有的东西。
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破旧的小柜子,柜子的门是关着的。
但是他知道,里面空无一物。
傅清宴睁着眼,直到庭院里传来了扫地的声音,他知道自己该起了。许家的生活很是规律,连带着家中的下人也都很勤快,这个时候他该自己起床穿衣,然后去找许长生,给他洗漱穿衣,陪他用一顿早膳。
傅清宴路过许长生的小院的时候下意识的往里头望了一眼,院子里面死气沉沉的,房门口积了一地的落叶没有人清扫,里面静悄悄的,一丝声音也无。
傅清宴到饭堂的时候,许先生已经坐在里面了,许夫人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现在这个时候恐怕还在休息。傅清宴张了张口,他想再问一问许长生,但是突然就没有了勇气,那块温润的鹤鹿同春就在他的手心里,这就是许长生留给他所有的东西。
许先生知道他要问什么,顿了顿,突然看着他说道:“清宴,别让长生耽误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大家!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这种文艺风格的小短文!
因为之前在写一个大长篇,但是发现自己的文字功底并不能写那么多人的群像。
人太多了反而都写不好,所以就想干脆写一个人物构成非常简单的文OTZ
喜欢看HE的小伙伴可以等番外,番外的话会写一个HE的!
然后之后应该会开夏瑞的一个小短篇!大家也可以戳进去看》3《
感谢支持!
☆、番外
一年后。
“听说了吗?傅大人要娶清河郡主了!”路中央来了一抬又一抬盖着红布的担子,连绵出了皇城之外,除了人抬着的红担子,还有牛马拉着的盖着红布的车,上面都是沉甸甸的嫁妆:“这些都是嫁妆,清河王好手笔。”
傅清宴百无聊赖的坐在御花园里,看着面前对他笑的一脸温柔的皇帝:“陛下,您有话就直说吧,这样看着微臣,微臣实在是害怕。”皇帝笑意不减:“爱卿变了,爱卿以前胆子比现在小多了。”傅清宴腹诽,都是被逼出来的,面上却淡淡的:“陛下多虑。”
清河巡检司是皇帝自己的人,查出来清河王有意图谋反,听说在清河境内屯兵十万,这次清河郡主嫁进皇城,对他来说可是个极好的机会,这简直就是“君逼臣反”。
清河王和当今圣上的关系也颇有点复杂,清河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兄,却在夺储之争中失利被放到了清河当了个封王,清河其实称得上是个富饶之地,若是他安分守己倒也能过上无所忧虑的日子,偏偏他就是不安生。
当今圣上的皇位来的轻易,不是他从众多皇兄皇弟之中争夺出来的,而是他的四皇兄抢到了皇位,却把这个皇位让给他的,所以也导致了不少刺头不服他,觉得这个皇帝没什么本事,仗着自己和四皇子的关系好,捞到了个皇帝当当。而且当今圣上,说起来真的很是尴尬,他的生母只育有他一子,母家也无兄弟,是家中独女,就光是朝堂上的助力都要少不少。
所以他才这么努力的自己提拔人才,指望着自己拉扯上来的人或可顶些用。
傅清宴如今就是这些人其中的一个,他十九岁高中状元,说来也是可怖,那试题出的就奇怪的很,他的答卷也答得很是奇怪,试题问他“想做个什么样的官”他答“甚是惶恐,尚且不知”,谁知道皇帝正需要这样有个性的,能在朝堂上帮他争来吵去的人,这么想来傅清宴简直觉得自己是捡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对那些个真的寒窗多年又努力考试的人甚是不公。
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皇城里的人倒是都在议论纷纷,皇帝对这个状元郎的照顾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傅清宴在朝中一年可以称得上是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已官至四品,而且还是户部侍郎这样的肥缺,偏偏傅清宴尚未成亲,这一年来他简直就是皇城里的香饽饽,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天天都去探他的口风,家中没有适龄的女儿,从亲戚家找也要找一个出来,一定要嫁到傅家府上。
偏偏傅清宴一直不为所动,不少人都说,傅清宴这是要娶一个公主啊。
当时还是嘲笑的声音居多,皇帝如今才过而立,平日里又很清心寡欲,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嫡女,一个庶女,皇子才三岁,两个皇女就更小,而和皇帝平辈的公主们早就都已经成亲了,年纪也忒大了点。
如今好了,傅清宴真的娶了个公主,只是不是皇帝的女儿罢了,这也没什么,好歹是个公主。
皇帝有十三个皇兄皇弟,他排名第十一,他的孩子年纪虽然都小,不过他的皇兄的女儿到都是正好,如今便轮上了清河王的嫡女,绝不算辱没了傅清宴。
大多数的人都说皇帝为了给傅清宴稳固地位简直就是煞费苦心,少数明眼人知道这也是对清河王的一种牵制,再少一点的聪明知道,皇帝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恐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不过这一切都和傅清宴没什么关系,他只要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即将要迎娶公主的驸马就行,至于别的事情,皇帝自己的计划,皇帝自己会计划清楚的。他就如同平时一样,下了朝就在宫门左转,然后去一家叫做安禄楼的酒楼里带些素食回去,府上的厨子做的是北方菜色,大刀阔斧的味道浓重,他虽然喜欢,但却也怀念南方的素食小点,安禄楼里的味道很有许夫人的感觉。
“你难得来一皇城,一定要尝尝这家的素食。”傅清宴走进酒楼的时候恰好听到楼下有一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安国公世子,他转头想打个招呼,同为皇帝的嫡系,他二人的关系还算得上亲近,弗一转头,就看到坐在安国公世子对面的那个身影,他背对着傅清宴,但是傅清宴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清宴?”安国公世子也看到了傅清宴,向他打了个招呼,“快来,长生今日刚进城呢。”傅清宴就看到许长生的背影震了一震。
傅清宴快步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了的是许长生的脸。“怎么了?”安国公世子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长生?”许长生扯了个笑道:“我,我这次来没告诉师兄。”安国公世子笑道:“想给他个惊喜?”许长生含糊的应了。
傅清宴把鹤鹿同春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情绪波动时就会去捏它,宽大的袖口遮住了腕子,旁的人也看不出什么。他如今就牢牢的握着那块玉,抿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许长生看他震惊的模样有些气短,低声道:“我,我听说你要娶公主了,就想来观个礼,没想打扰你的,等到你成完亲我就走。”
傅清宴一时气极,他平日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和皇帝安乐侯一起被称为“皇城三好”,三个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安国公世子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连忙劝道:“长生没跟你说是他不对,你别生气。”
傅清宴一把拽住了许长生的腕子:“世子,下官还要处理一些家事,暂不奉陪了!”
安国公世子看着傅清宴拉着许长生走出了酒楼,轻轻呼了一口气,他之前看过傅清宴拿着许长生送他的鹤鹿同春,一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不简单,而许长生愿意送这个给他,可见心里也是惦记他的。傅清宴这一年里推了多少婚事,他都略有耳闻,心下也就有了计较。这次许长生来皇城,竟然没有去找傅清宴而是来找了自己,他就知道其中有些蹊跷。
于是赶紧把烫手山芋扔给了管山芋的人。唉,安国公世子叹了口气,总算是不用提心吊胆了。
傅清宴把许长生一路拽回了自己的府上,府里的下人都纷纷退开,他们也从没有见过傅清宴这么生气的模样。一直到了自己的卧房傅清宴才松开了手,可是他下手没个轻重,许长生的手腕还是被捏青了一圈。
“你,你当时去哪了?”许长生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出去游学的那一会儿,低声答:“我,我出去游学了。”“游什么学!”傅清宴恨道:“那你做什么把东西都收走?为什么先生和我说那样的话,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死了。傅清宴终于没敢把那三个字说出口,就怕说出口了日后有一天就成了真。
“我也没有办法。”许长生突然就哭了:“我爹知道了要把我赶走,说你是要当状元的,绝不可能和我在一起,让我别耽误你,我能怎么办!”傅清宴见他哭的这么伤心一时慌了手脚,连忙把他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不说倒也罢了,说了许长生更伤心了:“你还凶我,还捏我的手腕,都捏青了。”傅清宴一时也心疼了,自己从小把许长生带大,连凶他一句都不舍得,如今真的把他手腕捏青了,连忙问:“疼不疼?你怎么也不说呢?”
许长生憋着嘴,“你还要娶公主,我本来就是想偷偷看一眼的。”
傅清宴连忙哄道:“不娶了,不娶了,你听我说,这是有原因的,原因我还不能说,之后你就知道了。”许长生应了声,把头埋在傅清宴怀里,傅清宴比他高了一个头,这时正好把他圈住,就听到许长生在怀里闷闷的说:“我喜欢你。”
傅清宴把他抱得更紧了点:“我也喜欢你。”
许长生偷偷的笑了,傅清宴看上去聪明,其实傻乎乎的,他若是只是想偷偷观个礼,自己偷偷看一眼就好,做什么还要去找安国公世子,说到底也是算准了安国公世子会带他去找傅清宴罢了。再说更早一点,傅清宴第一次发现许长生对他的心思,许长生在床上自渎,被他撞见了,哪里有这么巧,都是许长生算准的时间,傅清宴每天晚上都在那个时候给他掖被角,他就是睡的再熟也知道了。
谁知道傅清宴竟然是落荒而逃,许长生想到这里又有些委屈起来,扒着傅清宴不肯松手。
傅清宴自然是乐意至极,就由着他去扒着,一会儿摸摸他的脑袋,一会儿摸摸他的手腕,心里懊恼自己刚刚下手下的太重,一会儿又生气许长生竟然去找安国公世子,心情复杂的很。
清河的事情解决的很是迅速,清河郡主的嫁妆里有一半都塞着武器,清河王的人马也有不少混入了皇城,原本计划在傅清宴成亲那晚动手,谁知道成亲那天早上就被皇帝的人马抓了个措手不及,清河重新回归了皇帝的掌控,他在朝中的威望也一下被抬高了起来。
而许长生就住到了他的府上,他们修书给了许先生和许夫人,许先生倒是没怎么反对,只是让傅清宴好好照顾许长生,又婉拒了他们要接他夫妻二人来皇城的意思,只让他们逢年过节回去看看他和许夫人,说是许夫人身体不好,也经不起四处奔波了。
傅清宴父母双亡,没有人管他娶不娶亲,许长生则是身体不好,从小就被说是不利子嗣,许氏夫妇倒也没有想着非要他传宗接代。
至于皇城里的那些闲言碎语么,倒是也不敢太过过分,傅清宴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安国公那一家也很护着许长生,皇城之中风气本就开放,后来也只当是一桩风流韵事胡乱传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才是正文结尾啊!但是我的小伙伴说之前那章比较有感觉233333
其实这篇文和那篇长篇【重活一世】还是有些联系的!不过这不重要233333
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下面应该会开皇帝(秦曜)X夏瑞的小短篇OTZ不过要等我再写一点存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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