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宴点了点头:“求了。”夏瑞问:“求高中的?”傅清宴摇了摇头:“求平安的。”夏瑞突然嗤笑了一声:“求平安,真好。”傅清宴不知道夏瑞的“真好”指的是什么,索性低头不语。夏瑞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了一个护身符:“我娘,就只知道给我求高中。”傅清宴沉默了,夏瑞家里的事情他之前也有所耳闻,不过因为他也不爱听这些小道消息,所以从没有去和夏瑞求证过,陆陆续续的也只知道一些夏瑞与夏家的矛盾。
“求高中也没什么不好的,”傅清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总归也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夏瑞靠着车厢,不再说话了。
一路颠簸,做什么都做不好,傅清宴也仰面靠在车厢上,想起来许长生以前给他的护身符,他第一次去考童生,不过是出门两天,许长生也送给了他一个护身符,保平安,后来考秀才,考举人,许长生回回给他求的都是护佑平安的护身符,似乎根本不在乎他考的到底怎么样。
傅清宴捏了捏许长生这次给自己的护身符,突然捏到里面有一个硬物,当即一愣,扯开了护身符的小锦袋才发现,里面除了应该有的符咒草药,还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块玉,正是许长生从小戴在身上从不离身的鹤鹿同春。
他的动静不算小,夏瑞也睁开了眼看他,看到那个玉佩的时候又意义不明的嗤笑了一声。傅清宴如同大梦初醒,连忙道:“快回去,快赶回去,他把玉给了我,他怎么办?”
许长生早产,出生时斤两严重不足,多少名贵的药灌下去才勉勉强强的活到了三岁,许夫人去求古寺中的主持,才知道的办法,好玉养人,人也可温养玉,病气裹到了玉里转了一圈出来就变成了清气,不再害人。许长生戴上了这块玉之后身体果真好了不少,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好,那种见风就倒的日子总算是结束了。
夏瑞皱着眉头道:“你发什么疯,现在都到雁城了!”马车已经走了四天了,早就离小城远的不能再远,若是要回去,一来一回就是八天,再赶去皇都,时间就太紧凑了。
傅清宴不说话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夏瑞看的模样就来气,一巴掌拍到了他身上:“你行不行啊?你这副模样还考什么?回家种地吧。”傅清宴还是沉默着,夏瑞看他的样子也不愿意再和他多言语,也转过脸去看沿街的风景了。
过了一小会儿,傅清宴突然道:“你当初,和那个人……”夏瑞愣怔了一下:“怎么?要我给你传授传授经验?”傅清宴问:“你当初不是决定要和那个人在一起了么。”夏瑞点了点头:“是啊,我是决定了,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傅清宴又问:“那后来怎么又分开了?”夏瑞答道:“我不是夏家的少爷了,他自然就和我分开了。”
傅清宴听着才知道,夏瑞原来的传言竟然都是真的,他在书院里人缘不好,大家都乐意看他吃瘪,也喜欢传他的流言,说是他以前喜欢过一个男人,为了那个人要和夏家断绝关系,结果那个男人看他不是夏家的少爷了,转身就跑了,再也没回来。
夏瑞笑道:“你干嘛做出这样一副死人脸,我平时戳你伤疤还少么?再说了,我也放下了。”傅清宴抿了抿嘴,道:“你当初怎么决定要和他在一起的。”夏瑞还是笑:“也没什么,觉得我不想离开他呗,那天下雨,我没带伞,我那天就想说,如果他来接我,我就和他在一起,如果没有,我就和他分开。你说奇不奇怪,他住在城外,平日里那个时候早就回家了,偏偏那天正好就到书院附近来。”
傅清宴不出声了,这种巧合对于夏瑞来说太过残忍,说是孽缘也不为过。
夏瑞说完就安静了,扭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眼睛里有闪烁的光:“我倒是觉得许小姐对你是真心的,你看你什么都没有,吃穿用度都是依仗他们许家,他呢,给你求个护身符还是求平安的。”
傅清宴自己在感情上就是一窍不通,此时更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夏瑞,只好低着头沉默下去,摩挲着从护身符里摸出来的那块玉佩。
傅清宴十六岁的时候许长生也送了他一块玉佩。那天天气很好,傅清宴已经开始帮许先生带着一群稚子启蒙,那时他刚刚得了秀才的名号,正是十里八乡都疯传的时候,书院那个时候也被分隔成了两块,一半是傅清宴他们念书的前堂,另一块新起了一栋小房子,也用回廊和各处连接在一起,是给那些新进书院念书的小孩子们学习的,被许先生称为后堂以示区分。
许长生就站在后堂后面的门外露出半个脸冲着傅清宴笑,手上拎着一个红色的小绣袋一晃一晃的扎傅清宴的眼。
许长生虽然身体不好,人却古灵精怪的很,傅清宴怕他又折腾什么幺蛾子出来,就被那个红色的小绣袋一晃一晃的吸引着。
他平日里最烦那些让学生念半天书让学生们抄书,然后自己转身就走的老先生,觉得那些先生很不负责,稚子的年纪正是启蒙的时候,若是一个不小心进了误区,以后再想矫正可就难了。
所以那天是他唯一一次提早给那些孩子放了学,小孩子们其实都是坐不住的,听到先生说自己不舒服所以提早结束的时候都欢欣鼓舞的回了家,连纠结都没有纠结下。倒是傅清宴小小的被打击了一下,自己说自己身体不适,这帮小不点却都这么高兴。
走到后门回廊的时候,就看到他那个师弟裹着厚厚的外衣,如同裹了一层棉被一样,手上提着一个小绣袋,笑的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怎么了长生,”傅清宴问他:“一会儿先生知道了你打扰我教学,小心先生罚你抄书。”许先生虽然宠爱许长生,却很有自己的原则,若是许长生违逆了那些,许先生也是要动气的。
“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许长生果然神色紧张了不少,复又笑道:“也没什么,去挑了个玉佩送你,你中了秀才,我还什么都没送你呢。”傅清宴也是一愣,他虽然在许家待的很好,但是也没有什么闲钱能够去买那些细碎的饰物,所以他的腰间还是空空荡荡的模样。许长生也不等傅清宴再说话,径自从绣袋里面摸了出来:“我给你带上!店家说这个玉最适合书生了,戴着儒雅的很。”
系上之后发现那个店家果真没有骗人,的确儒雅的厉害。
傅清宴又捏了捏自己的玉佩,突然心中一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是就那么一瞬他就在想,如果……我就和许长生在一起。如果怎么样呢,傅清宴一颠一颠的望着来时的路,如果,我考上了状元,我就和许长生在一起。
状元哪里是这么好考的,傅清宴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脸来,如果没考到状元,就再不回小城了,再也不见许长生,榜眼也不,探花也不,一定要是状元,如果是状元,他就回去小城,去见许长生,去告诉他,其实他们在一起,也挺好。
夏瑞看他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了?想通了?”
傅清宴点了点头:“是啊,算是吧。”
☆、五
放榜那天傅清宴和夏瑞早早的等在了皇榜下,他二人的性格虽然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是到底不是一般的事,傅清宴头天晚上就问夏瑞:“去看看么?”夏瑞性格使然,先是露出了一副纠结的模样来,然后点了点头道:“陪你去看看倒也无妨。”
傅清宴也不纠结这些,一大早就和夏瑞穿戴整齐等在了皇榜下面。
“中了,我中了!”前面的人群或传来了欣喜的声音,或传来了低低的啜泣,活像是一副人生百态。夏瑞道:“算了,我不去看了,没意思,你去看了吧,回来告诉我。”傅清宴知他心里恐慌,却也没有说破,只道:“等人群散了再去看看也是一样。”
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云祥兄,云祥兄,你中了,第八名!能去殿试了!”夏瑞冷哼了一声道:“才第八。”一副不屑的模样,傅清宴却看到他的手还在隐隐颤抖,他与这个师弟一向不对盘,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却也笑不出来,没有听见自己考了多少让他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夏瑞看傅清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没辙,喊道:“帮忙看看我那师兄考了多少!”
里面的人又喊:“云祥兄!你师兄考了第四名!”
夏瑞挑了挑眉毛:“听见了?第四名,准备五天后的殿试吧,别苦着一张死人脸。”
傅清宴心中感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比夏瑞淡定,但就结果看来,他可是比夏瑞紧张多了。殿试,傅清宴念叨了一边,这就要殿试了。
皇宫自然是富丽堂皇,一起进宫殿试的人实在称不上少,原本不应该有这么多的,只是今年优秀的人实在太多,听说太难以取舍,只好辛苦皇帝陛下一一看过再确定最后的名次了。这些人里面大多是京官的子侄,即便不怎么进宫也比那些个真的出身寒门的人好多了,比如傅清宴,他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心里却紧张得很。
皇帝的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出头,面目看上去很是随和,气势却磅礴的很,九五之尊到底不是好糊弄的。不过看上去今天皇帝的心情不错,问起来话来都是笑眯眯的,不管下面的那些考生说什么都是一副赞同的模样。
傅清宴排在第四名,第四个答话,皇帝笑眯眯的问:“你是傅清宴么?朕听说你是许大人的学生?”傅清宴连忙答道:“回陛下的话,许大人正是家师。”皇帝笑道:“你是第一次进宫,不必紧张,朕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傅清宴答:“谢陛下厚爱。”
轮到夏瑞的时候皇帝又把问题重问了一遍,夏瑞也和傅清宴一样规规矩矩的答了。
殿试是皇帝出题,大家一起答,皇帝来排名,所以大多数人都争取在皇帝问话的时候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也许这样皇帝打分的时候就会有所偏颇也不一定呢。
试题出来的时候满座都愣怔了,他们背了许多策论,看了不少试题,却独独没有想到问题竟然这么简单,试题问的是“想要做个什么样的官。”傅清宴看到试题的时候也茫然了一瞬,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许先生十年来教他的东西最后却一样也没有考上,考的却是他和夏瑞在路上时两个人随口的闲谈。
那个时候夏瑞也问他,为什么想科考,为什么想做官。
他那个时候答不出来,现在其实一样也答不出来。
周围的人都悉悉索索的动起了笔,那些世家子弟从小就被培育了足够的意识,要入官场才能为家族争取荣耀和利益,他们自幼念书,为的就是一朝封官拜将,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官?似乎无数的前人能够给他们答案:清官,好官,为皇帝分忧,为百姓谋福,等等等等,这有什么难的,聪明些的学会了揣测圣意,当今皇上的皇位来的轻易,也正是因为这份轻易,导致朝中不少人对他不服,他想要什么样的臣子,其实一想就明白。
傅清宴没有动,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落笔,他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官,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是要去翰林院还是大理寺,是要去六部还是被外放,他没有什么背景家世,许先生在职时也不过是个翰林院修撰,朋友还能找出来二三个,但是若说是什么关系,却恐怕找不出来了,他以后的官位,也是上面分派了哪个就去哪个罢了。
突然有人动了,傅清宴抬头,看到的是夏瑞,一步一步走向了收卷的公公。
皇帝似乎也挑了挑眉,没想到会有人交的那么快,一路走来,多少人折戟沉沙,如今就在金銮殿上,都恨不得写的洋洋洒洒,哪里有人这么简单明了的就把这些写完了。
傅清宴却知道为什么,他记得很清楚,夏瑞说,我不想做官。他不想做官,这一纸问题和他毫无关系,只是没有想到夏瑞竟然敢真的交一张白卷上去。傅清宴突然就有点羡慕起夏瑞来,夏瑞此人说话口无遮拦,做事不计后果,但是他做的事都是自己想做的,他有这个勇气去做,也有勇气承担后果。
似乎殿上别的学生也受了刺激,纷纷奋笔疾书起来。
傅清宴叹了口气,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来时路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如果他考上状元,他就和许长生在一起。可是如今试题就在他的眼前,他却突然没有了勇气承担后果,他只想收拾起行李,然后飞奔回那座小城,告诉许长生,我们,可以试试看。
但是他不敢,他和夏瑞不一样,他不敢做。
上好的狼毫笔在皇宫御用的宣纸上一点点晕开了笔墨,傅清宴觉得自己的心中无比的平静,他知道,这样的答案交上去,他和许长生此生就注定无缘了。可是他还是慢慢的写了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适合这里,他曾经觉得那座小城留不住他,如今才发现,也许小城很小,可是他就只适合待在那里,和许先生一样成为一个教书的先生,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学生走向远方。
隔壁桌的书生也站了起来交了答卷,傅清宴知道他,安国公世子,算是世家子弟中比较有名的一人,别的人也都是围着他转,不少人都说这位就是内定的状元郎了。傅清宴也觉得他和普通的世家子弟不同,虽然矜傲却很自持,自视甚高却不轻视别人,这是很难得的品质,就比如这殿前数人,大多打扮的很是金贵,他和夏瑞是无法,夏瑞家中虽是富商,那也是小城中的富商,与这些京城里的如何能比,倒是那位安国公世子看上去穿的还算朴素,只头上那枚玉冠看得出与他身份相衬的模样。
傅清宴捏了捏藏在袖口的,许长生给的鹤鹿同春,温润的玉这时却像是烫石一样灼了他的手。
傅清宴深吸了一口气,跪坐的有些久,骤然战起差点一个踉跄,隔壁的安国公世子还未走开,便伸手扶了他一把。殿试时不能交头接耳,傅清宴朝他笑了笑,安国公世子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交了卷,在宫人的引导下往宫外走去。
临别的时候,安国公世子突然问道:“这位兄台,我刚才听陛下说你师承许先生。”傅清宴点了点头道:“正是。”安国公世子又问:“之前在席间,我无意间见你把玩一块玉佩,可否借我一观?”傅清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鹤鹿同春递给了他。那安国公世子看了眼玉佩,笑道:“果真是这块玉,长生把玉给了兄台,可见他身体可是大好了?”傅清宴听到了许长生的名字,愣住了一下,然后答道:“劳烦世子挂心。”
安国公世子还想再问些什么,那边却传来了夏瑞的声音:“聊个没完啦,傅清宴走了,饿死我了。”夏瑞做事肆无忌惮,安国公世子却是个讲礼数的人,看着模样也知道是聊不下去了,便拱了拱手道:“那就不打扰兄台了,有空再叙。”
傅清宴还了礼,看着他走远了,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看着夏瑞道:“多谢。”夏瑞似乎有些不自在:“谢什么谢,吃饭去。”
傅清宴笑着应了,心里却惦记着,那世子知道许先生,又看得出那块玉佩,张口问的就是许长生,可见两人小时候应该是有些交情的,不过许长生很小就远离皇都,恐怕对这个人是没什么印象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始听到安国公世子问许长生的时候心中很是别扭,但是后来想通了其中关节,又变的轻松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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