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每逢周一就要跳票……
☆、摘星阁之主
这摘星阁在储云湖以东的一块僻静角落上,算是御花园里极东之地了。楼外是一片玉树林子,开花的时候好像瑞雪重重。摘星阁极高,当年建造之时为不僭越了玄明宫才削去一层,否则今日登上楼顶,恐怕就能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这阁子最初是建来做什么用的谁也说不出来,只知道起了个叫摘星阁的名。可是这皇城里明争暗斗、人人自危,又有谁能静下心来看一看满天星斗呢?话是这样说,可摘星阁建得又不是一般的豪气,并不像是随手挥就。皇宫里向来不缺金碧辉煌之物,可是那摘星阁却算得上数一数二。阁楼里的柱子无一不是几百年的上好楠木,贴金雕龙。窗上挂着的是锦绣珠帘,檐上挑着金铃玉环,风吹过“叮铃铃”的响。这楼在前朝被改叫堕钗楼,说是宠姬李红绮当年在楼上眺望,头上的珠钗掉在了先帝的头上,先帝因此结识了她。可好景不长,李红绮言行无状被打入冷宫,先帝厌烦,便将这楼名又改回了摘星阁。
这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蔺出尘收拾了东西就在摘星阁门前站定。他的行李多放在玄明宫的暖阁里,禁军苑倒是没有许多,于是不敢劳烦太监们,自己手提着拿去了。漆夜对他搬到摘星阁里的事没多说什么,似乎也不惊异,让蔺出尘一阵心虚他是否已经察觉了端倪。
“摘星阁宫女总领秀心参见蔺大人,蔺大人万福。”一个女子从大门里走出来,见着蔺出尘就行了大礼。她穿着浅蓝色薄衫,头上簪一支珍珠并蒂莲钗,打扮得很是素净。
蔺出尘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礼,慌忙把人扶起来,“说什么蔺大人,不过是个小小侍卫罢了,哪担得起这样的礼?”
叫秀心的宫女也不推辞,她知道这里头水颇深,说太多反而没有好处。
蔺出尘暗自赞了一句好城府。他来摘星阁之前就听说过了,这秀心是喜公公的干女儿,胆大心细,是个难得的人才。
“奴才摘星阁太监总领福禄全参见蔺大人,蔺大人万福。”行礼的是个年轻人,眼睛鼻子都小小的,脸上带着温和开朗的笑,神情谦恭却没有丝毫谄媚。
蔺出尘不由得跟着一笑,他知道这是喜公公的徒弟,手把手教出来的,“福总领言重了,蔺某还要仰仗诸位帮扶才好。”
“蔺大人好客气!”福禄全言罢站起身,右手一扬拂尘,左手带出个漂亮弧度,“天气热,蔺大人且里边儿坐,小的冰了酸梅汤,边喝边听小的们说道也不迟。”
蔺出尘抬眼看着初伏天的太阳,也觉得站着说话不是个事儿,从善如流。
宫里的酸梅汤用的是桂花蜜糖,撒着一小撮话梅粉,香气清冽,甜而不腻。而这冰汤的人显然也颇下了番心思,入口冰凉却也不冻人。
“蔺大人,这摘星阁原本是处歇脚的地方,规制上多有不合适的。圣上也是念在这地方僻静,才指了给您。一楼是会客用的,二楼给您作书房,三楼供寝居。奴才们向内务府支了好几架金彩屏风,给您隔了几个小间,您看合适着用。”
“难为你有心。”蔺出尘搁下碗,温柔一笑。
他这一笑就好像有一股子春风从厅堂里穿过,拂在人心头,夏日的那些烦躁和闷热统统消失殆尽。
福禄全看在眼里,心下了然,这样的人谁见了不多生出分亲近的心来。“不瞒蔺大人,这些都是师父吩咐下的。这摘星阁里的人也都是他老人家千挑万选,办事利落,忠心耿耿。”
“你也别叫我蔺大人了,若不嫌弃,叫我蔺三也行。”
“这可万万不能,蔺大人怎么说都是主。奴才私心里想着要不就叫蔺三爷,可又觉得这样难免要教您空老了许多。”他说话风趣,一语尽了,自己先笑了起来。
蔺出尘闻言也掩嘴一笑,“那难道这宫里人明地里暗地里都叫我‘蔺大人’不成?总能有个简洁上口的……”
“有是有,这宫里多称您东掌事儿。”
“东掌事儿……这么说来也该有西掌事儿。”
“没有,不过是摘星阁极东,尊者为讳,底下人想不出什么好的,就拿方位代称了。”这里福禄全没说实话,其实那“西掌事”确有其人,冉玉真年轻时沉稳大度携领六宫,因她当时居西边的华绮宫,故名“西掌事”。不过他听喜公公说这蔺出尘看着温和柔顺,实际上心性颇高,故而不便拿他和女人相提并论。即便是尊如贵妃,蔺出尘身份特殊,也是没得比的。
“东掌事儿,东掌事儿……我倒不嫌弃这名字取得白,你们要是顺口,这么称也行。”蔺出尘将那四个字念了几遍,觉得并无不妥,也就点头应下了。
“参见东掌事儿!”众人闻言,高呼着行了礼。
“你们都快起来,我不是讲究那些的人,你们也切莫与我讲究!”蔺出尘连忙起身,开口道:“从今往后,若无外人,你们见我无需行这样的大礼。我不贪你们嘴里说的膝盖跪的,只要你们心里能记着分毫,便也足够了。这摘星阁上上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的命在蔺某人手里,蔺某人的命又何尝不在你们手里?”
“是,小的谨记教诲。”众人听他说的几句话,心头俱是一暖。须知道这宫里多得是趋炎附势,不消说那些个三宫六院的主子,就是冯云珠手下的大侍女平日都不给他们好脸看。今日来了一个温柔和善的主,没有架子,没有脾气,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听闻主子喜欢清静,摘星阁里就没有多置人手。奴婢秀心,这是霜笛、霞歌和雪琴。她们三个都会些音韵,主子若是喜欢听尽管唤她们。这内务府的衣服用色过于浓艳,花样也不时新,蔺主子想穿什么也尽管和她们说。除此之外,一概起居照料都归我们四人管。”秀心介绍道,那三个宫女穿着一水儿浅绿裙子,头上戴白玉栀子花,挂着珍珠耳坠,也个个清秀。
“太监还有四人,这是小顺子、小德子、小海子和小敬子。他们是出力气干粗活的,主子和这四人通常见不着面。但横竖都是摘星阁里的人,若缺人手,尽管叫便是。阁楼里没有伙房,只有个小膳房,存冷食点心的,热菜还得由奴才从御膳房拿来。东掌事儿有想吃的尽管开口,劳神费力的恐要几天,寻常容易的当天便能有。”福禄全说的是他手下的人,不知是不是和他待久了,这些人也都长得憨厚老实,常常带笑。
蔺出尘闻言点了点头,他其实从未受过这般优待,不禁受宠若惊,可面子上却不显出分毫。暗地里将这几个人的相貌名字记下,生怕忘了。他虽然在禁军苑待过一阵,却终究不知道这宫里的生活究竟是怎样,只好惴惴地听从安排。
☆、王媛嫔中计
蔺出尘习惯了禁军苑里点卯的规矩,不到卯初就悠悠醒了。他拉了下床头的镂金铃铛,一声脆响,楼下的侍女们就忙活起来。
宫里使唤下人不用叫谁的名字,都是以铃声为信。秀心和那几个宫女就住在一楼隔出的偏房里,听到铃声,将那早就准备好了的热水、面巾、篦子等一干杂物收进漆金箱子,提上了楼。
蔺出尘坐在一张描金雕花的拔步床上,摘星阁里的人知道他不喜欢艳色,特地挑了石青绣桃花的帐子。
“主子起的好早。”秀心笑道,领着一班宫女,踩着小碎步进了门。
“禁军苑里的老习惯,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了了。”蔺出尘低下头微微一笑,“若是起早了有什么不便,我再回去睡下就好。”
秀心一时没绷住脸,噗嗤地笑了,“哪有起来又非要睡下的理?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本来起的就早,主子您早些起,我们还少等一会儿。”
“那既然这样,你们就快些忙完好做别的去。”蔺出尘倒也不恼,站起来任由她们前前后后的更衣梳洗。
闻言她们就脆生生答了句“是”。霜笛倒了热水洗了面巾,霞歌用漆金方盘托着一件粉绿色团荷花暗纹纱袍和一条镶金玉带,雪琴取了篦子又从盒子里挑出一支青白玉簪。这三个人各司其职,倒也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这袍子上好香,不知是用什么熏的?”蔺出尘闻见一股清冽的香气,不禁问道。
“回主子的话,是伽南香加了冰片薄荷。”
“天气炎热,这样正好。”蔺出尘笑着点头。
“主子,头发是绾起来还是拿发带松松束了?”开口的是雪琴。
“这我可就不懂了。”
“依奴婢看,主子还是拿发带松松束了好看。”
“如此便依你。”
秀心看着忍不住笑道,“蔺主子别惯她,雪琴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今日依了她,来日要翻出天去了。”
“雪琴姐姐,你手艺好,不如给主子的发带绣个花。”霜笛一面绞着面巾,一面开口说。
这三个姑娘年纪都还小,却各有各的性格——雪琴活泼伶俐,霜笛天真可爱,霞歌稳重温柔。一时说开去,很是讨人喜欢。照理来说,这宫里伺候人的,不应当多话。不知是蔺出尘随和,还是她们直率,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摘星阁里却是别样的笑语声声。
“东掌事儿,早膳用什么?”福禄全在门外问道。
蔺出尘哑了声,他倒还真不知道这御膳房里有些什么,以往在玄明宫里也见过好些,却都光顾着吃,忘记去问名字。于是他急急向身边的宫女们使眼色。
秀心先看懂了,笑道:“夏天还是要薏仁绿豆粥,并几样酱瓜小菜,降火去燥。”
“御膳房的虾饺和油馓子都好吃。”雪琴眨了眨眼,偷偷说道。
霜笛听到吃的,也捺不住了,“酱凤爪和酥鲫鱼也好。”
“你们说的越发没边了,一大早这些油腻荤腥怎么吃得下?”霞歌开了腔,“御膳房的早膳还是要说那龙须面和虾肉云吞。”
蔺出尘摇摇头,有这三个活宝,这摘星阁是不怕冷清了。他选了几样,向福禄全吩咐了。
“欸好,主子稍等。”福禄全灿然一笑,转头就去办了。
放下这些不提,钟秀宫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王柔一门心思全放在了漆夜身上,全然顾不得这巫卜之术是宫里大忌。她发了疯似地找到了漆夜的头发,按照那宫女告诉她的,藏在一个人偶里,日日念咒焚香。
王柔身边的大侍女春风实在害怕得很,对她说:“主子切莫再念这些神呀咒呀的,若是被人看见,可是要活活烧死的!”
“你懂什么?”王柔面色苍白,眼里布满了血丝,“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对我好,带我出去……”说到这里,她仿佛看见了出宫以后的未来,宽慰而欣喜地笑了出来。这个笑容浮现在她那憔悴不堪的脸上,只觉得好像拿薄纸托着铁块,承受不住。
春风吓得手颤颤,知道自己这主子是着了魔发了疯,“主子你醒醒,我们去找漆统领,跟他说清楚,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办法?”王柔抬起眼,空洞的眼里留下两行泪来,“他如此薄情寡义,宁愿看着我在宫里老死……又有什么办法?”
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方阳光从门外照进昏暗的空气里。
王柔惊愕地回头,正看见漆夜站在门外,四目相对,俱是泪流满面。
“有什么办法,只好带你走了……”漆夜颤抖着,当他看见这个为自己癫狂潦倒的女人的眼泪,他就已经知道:这条路注定回不了头。一瞬间,心头泛上一种近乎苦涩的甜蜜。漆夜知道自己是骗不过自己的,他喜欢王柔,为了王柔可以把性命丢掉。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换问心无愧,他可以舍生。
王柔站起来,那纤弱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来的力量。她推掉桌上放着的香炉黄符,一双眼睛在阳光里映的雪亮,“你说要带我走,你说要带我走?”
“我又怎么忍心看你这样……”
“好!我去收拾东西。”王柔急忙转身,擦干了眼泪,“从此就算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
漆夜抓住她的胳膊,“你先不要着急,这件事还需要一个人帮忙。”
“什么人?”
“摘星阁里的东掌事蔺出尘。”
“你这样信得过他?”
“他虽然是玄明宫人,可更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出卖朋友的。”漆夜斩钉截铁。他只是一介钟秀宫统领,对于宫里禁军轮班设哨自然没有蔺出尘来得清楚。
暗自打定了主意,漆夜决心要去摘星阁走一趟。
他那个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件事牵扯进了多少人,又招致了日后的多少叹息和仇恨。
☆、七夕夜惊魂
转眼到了七夕节,夜凉如水,拜月亭里灯火辉煌。
酒过了三巡,宫女们拿上了五色丝线和绣花金针,后宫的三千佳丽就一个个穿针引线,希望在肖承祚面前炫耀一番。
蔺出尘不是女子,对这些自然没有兴趣。他穿着月白色流水暗纹纱袍,料子极薄,那浅蓝色里隐隐约约透着里衣的绯红。这绯红的里衣里还有一些门道。之前肖承祚在储云湖上禁了蔺出尘在人前穿红色,可没禁在自己面前。于是这不着调的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给他弄来好些绯红色带暗纹的料子,裁了十多件。现在倒好,蔺出尘一抬手露出的那截袖子比那些嫔妃穿的还要艳丽。肖承祚还新赏了蔺出尘一条玳瑁镶金的腰带,他系上了,还挂着些流苏、香囊、玉佩。宫里的嫔妃俱是争奇斗艳,浓妆艳抹,惟有他一身素雅,悠悠然举杯饮酒。
蔺出尘不太喝酒,除非是有心事。
他脑子里还记着前几天漆夜铁青着脸问他宫里的守卫何时何地是最薄弱的。这不是寻常的问题,他忍不住问了句原因。漆夜皱着眉和自己说,要带王柔出宫去。他的声音怀着某种痛苦,却异常镇定。可蔺出尘闻言就好像被人从天灵盖里浇了一盆冰水,从血液冷到四肢百骸。
他劝了,他训了,他威胁了。
可于事无补。
漆夜好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带那个女人出宫,要犯这足以灭满门的罪。
蔺出尘不懂他这样一个小心谨慎得连一句话都要思忖一番的人为什么愿意去冒这个风险,也不懂为何人一遇上爱就要失去理智而无法自拔。他只是突然在心底里也对自己一问:他自己现在,也算不算是舍弃了性命要去爱一个人?
他和肖承祚之间如果不再有情,那恐怕他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蔺出尘叹一口气,忽然生出一点同病相怜,他只好对漆夜说:
七夕节要开乞巧宴,宫里的人手都会被调去储云湖上,而胭脂河边有一棵老槐树,长得比宫墙还高。
蔺出尘低头看着酒杯,他不胜酒力,此刻已有些微醺。即便他一次次告诉自己,那是漆夜想做的事他干涉不得,却还是暗地里后悔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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