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禁军将士顿时手持兵刃冲了上来,龙霄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将军,便陷入层层围困之中。曹钧双手握紧成拳,被拔去指甲的手指血痂寸寸裂开,无数鲜血流淌出来,只是他整个人的担心目光都落在龙霄身上,丝毫察觉不到手掌的痛楚。
无数禁军围困中,龙霄仅凭一双拳脚与他们抗衡,叶昭原以为龙霄道行已破之后本该立即受俘,只是看着看着,禁军似乎有围困不住的趋势。毕竟龙霄乃是天生灵物,虽然道行仅存十之一二,可依旧不是凡人所能抵挡,甚至他偶尔还能施展出一些法术暂时冲破围困。
叶昭脸色难看至极,冷声道:“谁若让他们逃了,朕诛你们九族!”
那群禁军将士纷纷虎躯一震,再也不敢分心,只拿出全身精力要诛杀眼前这个妖孽,龙霄渐渐感到吃力,又惊又急之间,连法术也多是失败。短短瞬间,刀光剑影,龙霄闪避不及身上顿时添了好几道血口。
曹钧望着染血的白衣,撕心裂肺道:“不!不要再打了,龙霄,你快走啊!”
“我不走!”龙霄大声吼道,只是在他抬头望向曹钧的眼神中却带着满满的温柔,“你故意和薛公子作戏骗我离开,为的就是让我死心,让我斩断一切重新修炼。可是将军,我不要成什么仙,我要做人,我要和你在一起!等我把你救出去,我们就去北方隐居,像凡人一样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
叶昭不知怎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猛地起身拔出长剑,然后纵身一跃加入场中。
叶昭一身武艺师从当年侍卫长武修,自幼勤加苦练,若是论教起来,只怕那些经历过战场杀伐的禁卫军都不是其对手。他一出手,龙霄再度白衣染血,一时间竟是添了数道狰狞伤口。
“你快走啊!”
曹钧手脚被缚,丝毫动弹不得,连日监牢苦刑早已将这个驰骋沙场的年轻将军毁得面目全非。他双手鲜血淋漓,四处结着血痂,就连一丝完好的肌肤都寻不出,单单是双手便已如此,更何况是其余伤处。
曹钧竭力仰起满是血污的脸,朝他喊道:“龙霄!快走啊————”
龙霄丝毫不听,他在人群中奋力出招,力求靠近刑场斩台。只是他为求不下杀手处处留了分寸,而与之抗衡的将士奉旨看守罪人,为保住项上人头丝毫不敢防水。龙霄一时不察,侧腰又被划了一道极长的口子。
“我不走!”龙霄凭借着仅存的一二成修为震开袭来的将士,“我不能看着你死,今日若救不了你,那我便陪你一起死!”
最后那个“死”字骤然一停,曹钧彻底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龙霄心口的那根桃木钉。无数喧杂之中,叶昭的声音冷冷传来:“朕早就猜到你这个妖孽会来劫法场,怎么样,大巫师所留的桃木钉滋味如何?”
龙霄已经说不出话了,仿佛他全身的力气都从心口的缺处流出,一时间身躯几番颤抖,最终倒了下去。
曹钧热泪纵横,仰天嘶吼道:“龙霄————”
龙霄七窍缓缓溢出鲜血,他猛烈地咳了两下,嘴角满是鲜血,可他依旧竭力向曹钧望去,竭力让自己勾起一个笑:“我不疼……将军,我不疼……只是有点冷……将军,我……”
话未说完,叶昭举剑猛地刺进他的胸膛,彻底贯穿了心口,龙霄连最后一句遗言都未曾说出便断了气。
……他的脸依旧朝向曹钧,嘴角带笑,死不泯目。
曹钧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利刃贯穿,眼泪模糊视线,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能发出阵阵呜咽。直到龙霄死后尸身化成一条白鳞巨蟒,他才抬起头,向着无垠苍天撕心裂肺地长啸:
“啊————————”
叶昭冷笑着拔出长剑,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间一阵悲鸣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一只海东青疾飞而来,它落在白蛇尸体上凄厉鸣叫,还未等叶昭有所反应,那海东青竟然一头撞死在白蛇身旁。
曹钧颤抖着嘴唇,“青儿……”
然而叶昭丝毫不在意他的悲伤,曹钧手脚锁链未除,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叶昭举剑将白蛇与鸟尸砍得稀碎。曹钧脸上泪痕斑驳,他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想要大声喊叶昭停手,可是喉头哽咽像是堵了一块铁石,竟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
周围百姓看了一出大戏,最终望见叶昭剑斩白蛇,纷纷下跪口呼万岁。
曹钧闭上眼,如同疯癫一般放声大笑,只是笑着笑着,眼中泪水再度滑落……刽子手再度举起锋利大刀,这一次,曹钧没有闭上双眼,而是目光温柔地望向那团血肉模糊的蛇尸。
龙霄,等我……
******
前世种种皆如流水,仿佛短短瞬间就已走过了千年万载。
此时此刻,曹钧怔怔站在庭院门口,身前白衣男子眉目如画神情温和,院内两株葱茏古树枝叶交缠垂下无数丝绦,尾端系着的铃铛被清风撩动,发出阵阵清脆声响。
一只海东青停在树枝上,乌黑透亮的眼目中倒映着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却似有脉脉温情流动。
曹钧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在见到龙霄的那一刻时本该狠狠抱住他或是嚎啕大哭,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再次望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唯一能做的只是停在原地,用力地微笑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龙霄似乎意识到自己站在院门前与将军凝望的举止略显不妥,他微微低下头,将曹钧迎至院内。两棵繁茂古树下立着一方石桌,两杯普通白瓷茶碗冒着冉冉热气,曹钧坐下去之后才发觉,那两个茶碗粗劣至极,甚至龙霄身前那枚还带着两个小小缺口。
曹钧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涩,莫名想到前世明知龙霄平日生活清苦,可当时一心扑在叶昭殿下身上的自己只做了些表面文章再无任何实举,也不知后来他与青儿是如何在这僻陋庭院内生活的……
龙霄心思聪慧,曹钧不过将目光落一落茶杯之上,他便装作无事一般举杯饮了口茶,然后将缺口转了个不易发觉的方位。
曹钧收回目光,然后四处环视一眼,轻声问道:“这里清贫,你们住得惯吗?”他顿了顿,然后尽量压抑住自己内心不断汹涌而出的疼惜情意,免得吓到面前的龙霄。
“不如,我再给你们换个住所,你喜静,我书房西侧恰好还有一处院子……”
“将军……”龙霄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很好,我住得习惯,而且青儿也喜欢这里。”
仿佛应和他的言语一般,树枝上的海东青动了动翅膀,叫了一声。
曹钧神色变了变,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然后龙霄却给他续了一杯热茶,然后道:“将军今日怎么与往日不太一样?”
听了这话,曹钧唇角微动,他似乎想要将前世种种全部讲出,可是在望见龙霄清俊含笑的面容时,前世那人临死时的死不瞑目与唇边微笑仿佛一道利刃狠狠刺进心中柔软之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摇头道:“没事,只是觉得我这个将军太不称职,就连府中客卿都敢如此怠慢,长此以外,谁还敢来将军府为国效力?”
龙霄温声道:“将军不必自责,谈不上什么怠慢与否,我本就喜静不喜动,这里庭院幽静又有葱郁古树遮风避雨,是极合我心意的。”
曹钧点了点头,他刚刚决定再也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此以后敲打府中下人善待诸位客卿之时,院门外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一阵呼喊声。寻彦急匆匆赶过来,连叩门都来不及便直接推门而入,急道:“殿下!殿下!京城传来急报,宸妃娘娘与叶丹皇子联手谋朝篡位,叶昭殿下负伤逃离下落不明!”
曹钧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重活一世却也并不代表昨日种种尽皆忘却,他始终都记得叶昭是如何将桃木钉刺入龙霄心口,然后以宝剑洞穿胸膛的情形……龙霄望了眼曹钧的脸色,眼中闪过微光,然后唤了一声“将军”。
曹钧勉强笑了笑,然后起身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他随寻彦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事出突然,只好改日再来叨扰。”他低声吩咐寻彦去请副将众人赶往书房,然后走出院门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一笑。
“龙霄,谢谢你的茶。”
龙霄像是没有料到曹钧会有这般温情脉脉对待自己的时候,手掌轻颤,茶水溅出不少。只是曹钧这时已经快步向书房行去,并没有见到他失仪的举止,等到曹钧二人离去之后,龙霄怔怔饮完了那杯热茶。
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可耳尖却沁出绯红之色。
树上的海东青终于飞落下来,在石桌上跳来跳去,然后一双鸟目盯着龙霄,口吐人言道:“大哥,你怎么怪怪的?”
龙霄不动声色地将茶底泼在不远处的树根处,也不知是添了些什么,柔嫩绿色几番升腾,两株交错连枝的古树愈发茂盛起来。
龙霄只当自己没明白青儿的意有所指,装傻充愣道:“有吗?”
青儿看了看他,又朝先前曹钧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当然了,你别忘了,我跟了你将近三百年,你动动眉毛我都知道你是肚子饿还是吃撑了……”
龙霄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抬手在青儿头上轻轻一敲:“‘肚子饿’、‘吃撑了’?我修炼这么多年餐风饮露少有进食,怎么到了你话间,大哥就成了专喜饕餮的凡人?”
青儿哼了一声,道:“别不相信,你肯定有古怪,不过那个曹将军也怪怪的,今天一来到这儿就像傻子似的直勾勾盯着大哥你看,后来那一番话也是莫名其妙……”
龙霄抬手将它捧了起来,然后向上一送,青儿不得不振翅飞上树梢,等它站稳之后,一回头却发现大哥将茶壶杯盏全部收了起来,正朝房中行去。
青儿叫了两声,龙霄面容带笑却故意当没听见,气得它直接振翅远飞而去。等到青儿离开之后,龙霄脸上的笑缓缓消退,他抬起紧握茶杯的手掌,默默凝视着方才曹钧曾近用过的那个粗劣杯盏。
看着看着,他忽然低下头,如同鬼使神差般亲了亲曹钧曾用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前世故事了…………
☆、柳暗花明
几番商议之后,府中诸将皆认为此时应暗中派出一队精骑出雪空关,前往中原内地援救叶昭。
只是谁带领兵马出关变成了一个难题,曹钧身兼重任轻易离开不得,若是消息走漏只怕会引来戎狄三部趁机侵袭。但叶昭乃是皇子身份尊贵,若只随随便便派出几人,岂不是会让旁人误以为山河动荡之际将臣毫无尊主之意?
曹钧左右看了几眼,目光微闪,随即传下军令命副将点派精英强将出关救助叶昭殿下。决定一出,众人毫无异议,副将当即领命离去点派兵马,曹钧又吩咐其余众人时时警惕关外戎狄,这才停了商议。
等待众人离去之后,在外伺候的寻彦进来添茶,暗暗觑了眼曹钧的脸色,小声问道:“将军,您……”
曹钧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点疲意:“寻彦,去把府中管事叫来。”
寻彦咽下了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转而道:“是。”
只是他急匆匆去寻管事的路上,忍不住回头向书房望了一眼。将军平日里最为关切京中的那位叶昭殿下,若说此次千里援救将军一马当先,他也是半分都不惊讶的,怎么忽然间就让副将领军去了?难道将军是怕自己轻举妄动,而招来戎狄入侵不成?
寻彦摇了摇头,有些想不明白。
等到寻了管事之后,寻彦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干脆不去多想,领着管事入了书房然后躬身退下。只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便听到房中的将军扬声呵斥管事,管事像是被吓傻了顿时跪倒在地,“扑通”一声清晰传入寻彦耳中。接下来,管事战战兢兢连番认错,指天指地赌咒发誓自己回去就去教训手下那群不成器的兔崽子们。
曹钧训斥过后又耐着心与管事说了不少话,只道若连客卿都照顾不好岂不让旁人看将军府的笑话,管事被他一番恩威并施的手段训得俯首帖耳,等曹钧一吩咐完,他便马不停蹄地前去整顿下人。
寻彦远远看着管事被冷汗打湿的后背衣衫,愈发觉得今日的将军与平常有些不大一样。
没等他多看几眼,曹钧便招呼他入书房伺候,寻彦动作利索地撤去凉茶,冷不丁听见一旁的曹钧说道:“寻彦,你说我到时将主卧庭院让给叶昭殿下如何?”
寻彦愣了一下:“那将军你住哪儿?书房吗?”
曹钧想了一会儿,然后道:“你觉得龙霄……龙霄公子西侧的院子如何?”
“将军怎可这般糟践自己?”寻彦简直不能理解,“那院子破落至极鲜有人去,单单是打扫干净都要花费几天功夫,更何况是入住?再说将军将主卧让给殿下之事也颇为不妥,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殿下为难将军呢。”
曹钧颇有些郁郁寡欢,“这倒也是……只是……”
他一句“只是”断了半截,后面的话半天也说不出来,寻彦忍不住好奇道:“将军想说什么?”
曹钧思忖片刻,决意换一种说法,道:“寻彦,若是你有一个万分喜欢的人,你心中爱他爱到发狂,你要如何向他告知你的心意?”
寻彦莫名其妙道:“可是将军,寻彦没有喜欢的人啊……”
曹钧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然后道:“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寻彦收拾完毕,站在曹钧几步之外,瞧他的脸色倒是认认真真开始思考如何回答,不多时,寻彦便开口道:“将军,既然‘思之如狂’了,那自然是要向那人表达心意啊。如果不说出口,旁人怎么知道你对他有意?”
曹钧心中微动,似乎在想些什么。一旁的寻彦不知怎么,忽然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道:“咱们关内迎送楼前的说书先生经常说书生小姐花前月下的故事,那些个书生半夜爬墙去见小姐,先是开口大胆示爱,然后再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小姐卷上细软与他私奔,虽然将军不需要做到最后一步,但前面大胆示爱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我等男儿敢爱敢恨,哪须这等忸怩……”
曹钧原本还一脸好笑,甚至还无奈地想要打断他的话,只是寻彦最后一句话不知怎么就说中了他的心坎。“敢爱敢恨,无需忸怩”这八个字,声声回荡于心。
雪空关居于北方,关内百姓多少也沾染一些北方游牧族群的风气,街道小巷常有大胆男子当众示爱之举。仿佛中原内地的繁文缛节,在这里只存在说书人的口中一般。
曹钧想了半晌,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打断了寻彦的滔滔不绝,笑着道:“好了好了,不必再费口舌了,我知道你经常溜去听说书。虽说寻彦你不懂什么情爱,不过方才有句话却说得极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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