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里的情绪低了下来:“没有,也许外公已经走了。我和他再亲,终究也是不能总在一起的。我一个人时总是想起你,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有没有想我,你会不会已经和别的人在一起了……”
“怎么会?”我很惊讶我男朋友会有这种不自信的想法,难道他是嫌我爱他爱得还不够吗?我在黑暗中扳过他的肩,尽管看不见,还是让他的脸朝向我的方向,“我当然想你,你不在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你,你是我男朋友,我还能和谁在一起?你怎么会这么问?”
他双手抓住我的手腕,像是一不留神我就会消失一样:“我怕你会不要我。”
我摸了摸他的头。他敏感,不安,自卑又骄傲,胡闹起来毫不节制,因此,偶尔的乖巧示弱才让人格外心疼。“我当然要你,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陪你。”
“你不骗我吗?”他声音里鼻音很重,听起来闷闷不乐,“你会不会突然消失不见?那我们约好了?”
我点点头:“约好了,这个周末我就去找你。”
这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我家里打开的。我妈妈在电话另一端对我嘘寒问暖,她和我说了一些琐碎的家常,但我听得出来她另有事找我。我不主动问,只等她自己切入主题。
“予彬,妈妈明天去看看你。”
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一定是我导师告诉了她什么。多事得很。
“好,你把高铁班次发给我,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我男朋友已经走了。他一定是又害怕躲起来了。
第二天中午我去虹桥站接到我妈,我打车把她送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宾馆里。我没告诉她我住在我男朋友家,奚南的事我一点都没有和家里说过,她以为我还住在学生宿舍。吃饭时,她和我说了很多家长里短,“隔壁家小琴也是这么大了还没结婚,她最近正好来上海,你课业忙吗?有空带她走走。”我顺从地点头,说好。
吃完饭,又陪她在校园里逛了逛。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我和我男朋友的过去,我愈发想要赶快去找他。为此,我更要表现得正常才是。
把我妈送回宾馆,她转过身来看我,像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握住我的手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告诉妈妈,别一个人憋着。”我点点头,“知道了。”又主动提出明天晚上上课前来陪她吃饭,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第九章
第九章
回去后,我依旧去衣柜里找我男朋友。里面只有我的那三件外套孤零零挂着,他不在。
这三件外套,一件是去西藏时买的冲锋衣,轻薄,但是很抗风,保暖,我男朋友从高原回来时,这件衣服就盖在他身上的。
中间一件是他买给我的灰色连帽卫衣,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很热衷于和我用情侣款,连手机也买了同一款式的不同颜色,当时没得挑,只有黑白两种,如果放到现在,他的选择就大多了。那件卫衣他穿很可爱,瘦瘦的一个人被套在大大的衣服里,像个毛绒玩具。但我比他高壮,即使穿最大号也很紧绷,看起来像个愚蠢的木桩,买来就收起来了,从此他也再没提起情侣装的事。
第三件是黑色的风衣,不记得什么场合穿过。布料挺括,看起来很新,我不喜欢太重的颜色,估计穿的次数不多,也许是为了什么事特地买的。
我等了一夜,我男朋友也没再来过。我们在一起六年了,还差一年就到七年之痒。说对彼此厌倦,不是没有的,他不太喜欢我为了工作的事忽略他,我也受不了他总是高昂着下巴的模样,但真要我换一个枕边人,却也想象不出除了他还有别的什么人选。
我经常躲在机房里,有时为了工作,但更多时候为了躲他。他找不到我,就来机房楼下等,等我结束下楼时,他手里拎着的鸡腿饭早就凉透了。他等我,但从不主动告诉我,一个人瑟缩在角落里,脸冻得通红,见我下来,就小跑迎上来,和我肩并肩走,对自己在寒风中站了三个多小时的事只字不提,毫不在意的样子。他这副模样引不起我一丝一毫的怜悯,反而让我很烦躁,于是我也装作不知,从不问他。他是故意的。
我坐在衣柜里,柜门敞开,外面的灯火和月光落在地板上,倒也不觉得暗。
他等我的时候都想些什么呢。知道现在换成我等他,他应该会很高兴吧,嘻嘻笑着,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是小人啊,我力气比你小,年龄比你小,身量比你小……”“那里也比我小。”他瞪我一眼,拿胳膊肘撞我:“滚蛋。”
想象中的场景似乎真的发生过。我有些混乱,我导师说我男朋友是被抬下高原的,这和我的记忆有所偏差,我分明是和他一起坐飞机回来的,他就在我身边,为了能看清楚窗外的雪山还特地和我换了座位。
我导师还提到分手这个词,我更没有印象。我们是曾经淡过一段,但从西藏回来我们就同居了,这房间里还尽是我男朋友的书呢。
不过没关系,反正不久后我就可以见到他了,我可以当面问他我们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天亮后,我略微洗漱,又刮了胡子,在暗房里鼓捣了一会儿他的照片,就到了午饭的时候。这些天为了等我男朋友几乎没睡过,不过也不觉得困,是那种大事降临之前的亢奋。
午饭叫了外卖,鸡腿饭,我男朋友买的从来都是凉的,我没吃,全都倒了,现在看来热的也不好吃。等见了面我得说说他,用我的厨艺提高一下他的味觉敏感度。
下午三点多,我去学校附近找我妈妈,她不在宾馆,我导师送她从学校里出来的。她们本来在聊些什么,神色凝重,看到我后就变了脸色,笑起来。她们又在想办法拆开我和我男朋友了。我也笑着朝她们招招手,要瞒过女人的眼睛可不容易,何况一个是最了解我的母亲,一个是精明细心的导师,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我接了我妈妈去吃饭。她本也是细致入微的人,我处理细节时的谨小慎微全赖于幼年时期与她长久的暗中斗法。如今她也老了,渐渐看不穿我的心思,反倒是被她的儿子青出于蓝,她在我面前再也伪装不了什么。
她情绪不好,我为她点的香菇细面只吃了两口就被推开了。我装作毫没察觉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先开了口:“今天晚上陪妈妈住吧。”
我不用动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要看住我,这样我导师就可以去我家带走我的男朋友。但我必须装作毫不知情:“好啊。我上完课回去收拾一下。”
她急切地握住我的手:“不要收拾了,就去住一晚上。”
我看着她,并不与她抗争:“好。”
她把我送到我们学院楼下,眼看着我上了楼,才转身坐在中庭花坛边。我在窗户上都看到了,她坐的那个位置,曾经我男朋友也冒着严寒在那里等过我。我心里升出一种轻蔑,她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心软一样。
进了教室,我必须换上明媚的表情。因为是师门的小课,人不多,教室也很小,我一进来就看到几张新面孔,应该就是上次我导师说的那些学弟学妹。
第一节课,我们聊起最近法国的影展,无论我导师说什么,一双眼睛始终阴郁地盯着我。没关系,我当然不可能在上课时就堂而皇之地走掉。
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她说“邱予彬,你来一下。”我知道她是想把我看住,但好在院长来把她叫走了,于是她对新来的学生说说,“今天好不容易大神学长在,你们别放过他哦。”
她走后,我借口出去抽烟,绕了两个楼层才把那些黏上来的小喽啰们甩掉。楼下中庭里还有一个女人,我当然不可能走正门出去,好在高中时期我经常翻窗逃晚自习,如今七八年过去,这点功夫底子还在。
我从二楼走廊另一面翻了出去,打了个车回我男朋友家。才刚进门,我的手机就响了,掏出来看一眼,是我导师打来的。我把手机调了静音,扔在沙发上,就去找我男朋友。
从学校到这里最快要十五分钟,我还有十五分钟时间带我男朋友走。
可他竟然不在衣柜里,我喊了他几声,他也不出来。我有些急,在屋里乱闯,大声喊他的名字,我告诉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们马上就要来了。但他打定主意要和我捉迷藏,我不找到他,他就不肯现身。
桌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我急疯了,把家里翻得凌乱不堪,暗房也被我打亮,他不在显影液里,挂着的照片里也没有,暗房里一片狼藉。
我必须冷静下来,想想他可能会在哪里,我必须保持冷静。
他说过他是被人关起来了,他可能会被关在哪里……我经常见他是在哪里,是在什么场合。
想到这里,脑海里仿佛有一个点亮了起来,那亮光逐渐扩大,我醍醐灌顶。
对,是我的梦境,还有我的眼睛,只有我能看到他,别人都看不到,他是被关起来了,被关在我的脑袋里。
我欣喜若狂,冲进暗房在地上一通翻找,找到要的东西后,走进洗手间。洗手间也被我翻乱了,瓶瓶罐罐散落一地,只有镜子还明亮端正地挂着。我看着镜子里的脸,苍白,毫无生气,胡子拉碴,一双眼睛血红,但里面是没有光泽的,我捏了捏这张脸,像橡皮一样的质感,仿佛是张假的。
有人把容器幻化成了我的头,我的男朋友就被关在这里。
我举起右手,手里拿着的是用来裁相纸的刀片,我把它举到眼睛旁,刀尖抵在太阳穴的位置。它足够锋利,一定能破开这牢笼。
门口有人敲门了。
我手腕狠狠用力,让那铁皮深深破开皮肉。
后来的事,我就不太记得了,一阵天旋地转,我倒在冰凉的地上,不知躺了多久。好像有人跪在我身边,大概是我男朋友吧,他终于被放出来了,张着嘴在叫喊,但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睡了很久,终于醒来,腰酸背痛的。睁开眼睛时,我脑袋里很乱,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断断续续,前后不连。
我翻了个身,看到我男朋友躺在我身边。他面朝向我,呼吸平稳,睡得乖巧安静,脖子上还带着情`欲过后的红痕。
我想起来,昨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他像一只半熟的果子,新鲜又生涩,我折腾了他一夜。我第一次全身心拥有一个人,不禁情动,抓住他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
他被这动静弄醒,睁开眼睛看着我,嘴角还带着睡梦里残留的笑意。
在和他双目相触的一瞬间,那个冗长断续的梦忽然袭击了我的大脑。我仿佛看到我们走过了漫长的五年,从甜蜜,到争执,再到绝望,最后又各自回到人群中,我不知道这个梦暗示着什么,我们分明才刚刚开始,几个小时前,我才俯在他耳边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这种虽然俗气老套却发自真心的话。
也许是看到我脸上表情不对,我男朋友问:“你怎么了,没有睡好吗?”他声音咕咕哝哝的,带着没睡醒的倦意。
我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不确定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像现在这样了,怎么办。”
“不像现在这样?”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枕头上,眨着眼睛想了想,说:“你是说分手吗?那就换我来追你一次。”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产生了荒唐的念想:总有一天,这双漂亮的眼睛会永远阖起,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温柔地望向我。
这念头让我惶恐不已,再看他时,就更觉那双眸子的珍贵,便凑过去,落了一个吻在他眼皮上:“你那么傲娇,还追我呢?那你打算怎么追?”
他揽住我的脖子,与我额头相抵:“骑马追,开车追,天涯海角,黄泉碧落,豁出命也追你回来,好吗?”
他说出这句话时,我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很多不详的画面。他撩起衣袖让我看布满淤痕的手臂,他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失在街头,他躺在我腿上浑身发烫,他戴着氧气罩,神色复杂地看向我。
这些画面太过真实,每一个细节都逼真得让我害怕,我眼前的他鲜活生动,浑身上下都充满新鲜的活力,可为什么,我却突然预知了他的死亡。
我摇摇头:“不好。如果要你豁出命来,那我宁愿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我男朋友轻笑了一下:“你怎么了,今天好奇怪,你做了什么梦吗?”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梦境,或者说我现在才是身处梦境之中。我男朋友不再和我搭话,翻身坐在床边,他把挂在椅背上的白衬衫拖过来,套在身上,我注意到领口有一颗金色的星星。
“不要穿这件衣服!”我突然出言阻止。他回头奇怪地看着我,问“为什么?”
我说不上来,我好像在那个梦里见他穿过。也许是为了证明我们不会落得梦里的结局,我有意想要他避开这些细节。
他一只胳膊撑在床上,凑过来在我唇角亲了一下:“那等一下我们去买衣服,情侣装好不好?我看中了一件灰色的卫衣呢。”
我看着他的脸庞,他笑着,可我一下就看到了他死去的模样。是我让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他最应该规避的细节,是我。
他已经进洗手间刷牙去了。我跟进去,从后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窝里。他发丝间还散发着洗发露的清新。我用力地抱他,嗅他身上的味道。他满口泡沫,含混地抱怨“你弄疼我了。”
我太怕失去他,太怕太怕,怕到宁愿让他再重归人海,安静自得地生活,也不想自私地占有他,再一点点把他消磨殆尽。他神色平静,这个清晨对他来说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有,那就是我们第一次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他低下头漱口,我看着他压低的脸庞,趁一切还没无可自拔,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对他说:“奚南,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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