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童吸了口气,努力笑了笑,拉着小初的手让他在舒服的沙发上坐下,自己也挨着他在旁边坐下来。小初看着周童的手摆弄着那个小纸盒,修长的指尖细细的颤抖。半天,周童叹了口气说,小初,姐姐这次能待的时间不长,有话我就直接说了。你答应我,中间不问问题,不说话。 小初紧张的点头。周童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如果顾北和你说,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你相信么? 反过来,如果我和你说我不是他女朋友呢。你相信么? 小初吃惊的睁大眼睛,只是记着周童的话,不能出声。 周童抚摸着纸盒上的英文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事是真的,只不过和顾北没关系。 我和顾北是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班。我们认识很晚,可是刚开学我就听说过他,而且,我对他印象很糟糕。周童笑了。 周童他们上的那间重点中学没有自己的初中部,面向全市招生。学生来源虽然很杂。但是因为考取分数很高,除了少数体育特招生以外绝大多数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顾北属于其中的异类,他才上高中没几天就在学校里大名远扬。 周童记得有一天放学以后,班里只有稀稀拉拉十来个人。她作为临时班委正在出黑板报。忽然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子走了进来,揪住班上的一个男生的衣领问,顾北在哪儿? 被抓住的男生吓坏了,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知道。不,不是我们班的。 来的人听也不听,劈手甩了两个响亮的耳光,说,那你给带个话儿,告诉他小心点,别老那么拽! 随后一伙人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肿着脸哭泣的男孩和一屋子还没反应过来的秀才。第二天全校炸了锅了。所有人都在打听顾北是谁。周童远远的看了一眼,并不是想象中野蛮粗鲁,满脸戾气样子。相反高一就有快一百八十公分的顾北看上去很阳光,很出色,在大家的指指点点中安之若素颇有大将风范。周童觉得他装模作样,有些冷漠,大部分人的反应却是‘哇噻!酷毙了!'那件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学校里有各种版本,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有目共睹的事实是,再也没有人来学校捣过乱。被打的那个男孩后来和顾北私交也很不错。周童曾经私下问过顾北,顾北诧异的反问,那件事,哪一件?周童弄不清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忘记了,只好不了了之。 话说回来,周童并没有顾北一见钟情。后来两个人在不同场合大出风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许多事迹。即便这样,周童也没有丝毫预感自己未来会和这个人有任何关系。她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应该是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而不是顾北这种半‘黑社会'分子。当时她有一个算是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十六七岁的时候,大家都在做什么?顾北的爸爸经历了朝鲜战争,摘下了娃娃兵的帽子。顾北的妈妈做为可教育好的子女,进入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顾北的姐姐热血沸腾的参加了有名的静坐,和只身拦截x车事件。顾北忙着踢球,打架,结交朋友,野足旅行。娇生惯养的乖乖女周童和其他成千上万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们一样,有些迷惘。因为生活显得十分单调。 爸爸妈妈都很忙,住在家里帮着照顾她的奶奶亲的贴心贴肺,却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她从小到大人缘都不错,可是自身条件太好,早早的就被起了个‘一百分'的外号,这个外号让男生却步,让女生和她不能亲近。周童没有密友,很有些寂寞。 那个男孩和周童是一个大院儿的,从小就认识,很长时间同来同往一起去一个老师那里学习乐器。升学的时候,男孩上了音乐学院附中,周童选择普通高中。见面少了好像互相都有些惦记。男孩周末不忙的时候会来学校接周童放学,常年古典音乐熏陶让男孩在人群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有时候周童看着他会想,或许这就是恋爱了。 周童说,我第一次和顾北说话,是有事找他,那时候我和男朋友之间出了点问题。顾北帮了我个大忙。 周童当时不是出了点问题,是出了个大问题。她和那个男孩子头脑一热作了件糊涂事。事后周童并没有感到甜蜜愉快,身体不适之余,她后悔了,后悔自己太过草率,于是态度坚决的和男孩分了手,决心从此把这件荒唐事忘了。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生理反应,这年头再纯洁的孩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周童恐慌了一阵,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一个人帮忙,这个人她选了顾北。这可能是周童这辈子最冒险的一个大决定。为什么找了顾北,原因简单的有些可笑,顾北和她认识的人都不太一样,他在学校一举成名,各种猜测和议论让顾北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江湖气。被香港影视文化熏陶长大的孩子们都有个感觉,这样的人比较讲义气。周童孤注一掷,直接去找顾北。 两人找了校园里比较隐秘的一个角落,周童单刀直入的说,顾北,我是周童。很突兀想请你帮个忙。 顾北有些诧异,点点头说,我认识你,说吧。 周童横了心,干脆利落的说,我想请你陪我去医院。我需要一个人,陪我去。。。周童用最后的勇气支撑着自己看着顾北,如果他鄙夷,如果他嗤笑,如果他有任何不对头,周童打算扭头就走。谢天谢地,顾北好像愣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事实证明她找对了人。顾北做事果断周到。他反对周童去那种偷偷摸摸建在小胡同尽头的小诊所,坚持要去大医院。后来还是顾北帮着找了个叫肖寒的女大夫,看上去两人很熟。顾北被她骂的狗血喷头,也只是赖兮兮的笑,什么也不辩解。周童解决了问题,吃了大苦头,出来的时候感觉连路都不能走了,她努力站稳挺直了背和顾北道别。 周童说,刚才她误会了,你怎么不说呢。 顾北耸了耸肩,说了她还不是要误会。结果都一样。随便她怎么想吧。 随便别人怎么想。这个想法真好啊。周童羡慕的想。两人干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勇气也有耗尽的时候,半天,周童转身看着街上的车流,哆哆嗦嗦的问,顾北,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废了? 顾北粗声粗气的说,周童,想哭就哭。你要是个男的这会儿指不定就废了,我把你打废了。 周童靠着顾北的肩膀哭了。顾北动作笨拙的拍了拍她肩膀。 两人的交集本该就此结束,生活这时候却开了个大玩笑。 周童站起来走到窗口说,大家都以为顾北是我的男朋友。其实是我生了一场病,我妈妈去找了他。 顾北在暑假的傍晚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听上去十分疲倦,却仍然温和有礼。 那人说,请问是顾北吗? 顾北说,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的说,我是周童的妈妈。 童童说想要和你说话。 顾北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周童拿了电话立刻说,顾北,我想见你。 顾北被她撒娇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周童你没事吧? 周童在那边抱怨,没事啊。就是有人讨厌,总是来缠着我,我不喜欢他,你来接我吧。我要和你出去。 顾北越听越感觉不对头。两人从上次以后在学校里相遇也只是点头而过,他明白周童表面上看着还是清冷高傲的样子,内心受到的伤害却很大,自己既然知情显然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人。但是这会儿周童却一反常态显得和自己十分热络。顾北说,好啊,那我来看你吧。 周童很高兴,压低了声音和妈妈说了两句话又回来和顾北说,妈妈说要陪我呢。我们在xx街见面好不好?然后你陪我去玩。 顾北去了,他要弄明白周童到底要做什么。 见了面,疑惑更大了。周童很自然的上来挽着他的胳膊,闹着要顾北陪她逛街,不要妈妈跟着。周童的妈妈容色憔悴,一脸无奈和歉意的看着顾北。顾北点了头。他想,周童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在做戏吧。 观察了一阵又不象。周童和平时完全不同。话很多,说的很快又没什么内容;语气很娇,好像不知道他是谁;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想买,很快又忘了;固执娇纵,完全听不进劝;别人关注她,她显得很得意,可是有些目光却又会惹她发怒。顾北感觉事情大大不对头。他看见周童的妈妈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后面,就向她示意了一下,把周童哄进了一家肯德基。顾北借着买食物的时间和周妈妈说了几句话。 周妈妈忍着眼泪说,顾北,谢谢你来。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阿姨有话直说了。 童童最近很不对劲。她爸爸还在国外不能回来。阿姨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在家几乎不睡觉,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儿又自己哭。我和奶奶说什么她都不听。阿姨想或许女儿大了,有事不愿意和家里说。我就翻了她的电话本,一个一个问她,愿意给哪个朋友打电话。她谁都不要,只要你。 我不知道童童怎么了。 顾北同情的看看她,回头去看周童,女孩独自坐着正在摆弄刚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完全没有心事的样子。 顾北手心里都是汗,刚才他还在猜测是不是周童的事在家里露馅儿了,找他出来顶缸,一路上他都在打算该怎么办才能搞定。没想到实情满不是这回事儿,顾北下了决心,冒着险说,要是我说错了,阿姨您别生气。我看周童也好像不太对,我觉着您可能应该带她去看看。 周妈妈沉默了半天,远远的看着女儿哭了。她说,那你帮我哄哄她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是顾北哄着周童去了那个地方。 周童精神亢奋,不愿意坐车,两人沿着后海一路走过去。一路上周童都很开心,她步履轻盈笑容可掬,看上去神采奕奕美丽动人。有时候连顾北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如果这是个错误,问题会很严重。就在他们快到了的时候,周童一眼看见自己的妈妈和闻讯赶来的叔叔站在不远处。她忽然清醒了,转过头来伤心的看着顾北。你骗我。 我这么相信你,你送我来这里。 顾北想起周童以前在校艺术节上表演时的样子,心里也难受。这是个好女孩啊。顾北拉着周童的手耐心的说,我们只是进去找个老师说说话。一会儿就出来。好不好? 我还能出来吗?周童的眼泪在眼圈里转。 能,当然能。 真的? 顾北点点头。 那你送了我来,答应我你等我,接我出去。 顾北又点了点头。周童含着眼泪笑了笑,顺从的跟着妈妈和叔叔进去了。 周童说,生病以后大家都让着我,只有顾北会说我,跟我吵,我觉得他是不一样的。 周童轻描淡写的和小初说,我生过病。当时的情形可没有这么轻松。她家一屋子高级知识分子全都吓坏了,如临大敌。爸爸妈妈愧疚极了,觉得是自己对女儿太忽视才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后来经过医生讲解他们才明白,这种病并没有那么可怕,说到底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出了毛病。和感冒发烧肝炎肺癌一样,关键是早发现和对症治疗。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是宽松的生活环境。 周童很幸运,她在发病伊始的急性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家人对她也关爱有加。那以后她的病情一直控制的很好。童童的妈妈不放心,想办法找人帮忙弄成单位借调,到周童的学校当了一年老师,教高中物理。顾北也上过她的课,老实说,周妈妈的教学风格只适合部分学生。她的思维属于极端跳跃式的。一道题有时会同时开三种解法,只开个头,找不同的同学上去解。有人思路错误推理不能继续,她并不计较对错,亲自接着这个同学顺着思路推下去,柳暗花明当然皆大欢喜,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她再给大家分析根源性的错误。这种完全不照课本来的教学部分学生很喜欢,部分学生很苦恼。 无论如何她尽心尽力了。而且守在学校里,她可以近距离的观察女儿。除了顾北,没有人知道李老师是周童的妈妈。 顾北第一次和周童发脾气就是为了童童的妈妈。 周童说,顾北跟我嚷嚷,再跟李老师大嗓门当心我抽你。我哭了一晚上谁都不理,可是我觉得顾北是我最好的药。 周童的病被药物控制好了,她一家人却都‘病'了。这个‘病根儿'是爱。大家生怕她受委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呵护她才好。这种对待让周童苦闷,因为这几乎是在时时刻刻的提醒她,喂,你有病。她和家人谈过,没有太大改善。甚至妈妈为了她还调动了工作。周童苦极爆发,有时候忍不住会由着性子来,对妈妈发脾气。周妈妈原来对女儿管教很严,这时却可怜她病着不明白,也不和她计较,只是晚上自己偷偷洒点眼泪就完了。结果有一次在路上碰巧被顾北看到了,顾北看不惯劈头盖脸的骂了她一顿。周童大怒而去。可是后来她服软了。从那以后她常常和顾北在一起。因为顾北当她是一个‘正常人'。这对周童很重要。 周童说,从那以后顾北成了我很重要的好朋友。然后故事就中止了。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夸张的叫,阿呀,不行了,不行了。太丢人了。我出去呆一会儿,你帮刘天章看房子。说着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52 周童擦干了眼泪,走进隔壁的房间。刘天章正在那里吸烟。 哟,刘妈开始走颓废路线了。说着,周童把手上捏着的香水盒摔在自己的背包上,又把帽子也摘下来扔上去,她随手抿了一下头发开始动作粗鲁的收拾行李。 刘天章默默的走到周童身后。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满意了吧。我可以走了吗?周童语带讽刺。 刘天章蹙着眉头,童童,别这样。今天住在这儿吧。你不是说回去家里也没人么。 没人那也是我家。周童哭了。刘妈,我知道你们因为赵小初的事儿都讨厌我,对吧?我也觉得我坏透了。可是我真的很难受。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后悔从那天晚上开始的所有事,如果我没缠着顾北要回家拿南姐给我买的东西;如果我没有在楼门口碰到赵小初;如果我多问了一句他是哪个班的;如果我没有把他带到咱们那儿去;如果我不张罗着让他跟我们一起玩;如果我不操心他那些七七八八的事。不会有今天!至少什么都能保持不变。 我知道我不该怪小初的,可是你知道么,我就是忍不住会想,象他这样的人不就是用这种永远小心翼翼,永远可怜巴巴的样子去打倒别人么?他永远忍耐,永远退让,所有的人跟他在一起都是坏人。我不想当坏人。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和顾北认识这么久,他很少跟我急,有数的几次,一次是为了我妈,后来全是为了他。可是我那时候还傻乎乎的和顾北吵架呢。 刘天章把周童拉过来圈在怀里,周童哭得完全没了形象。你们都变了。你们都偏心他。你天天写信要我回来。顾北也写信要我回来。他有什么干嘛不自己去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刘天章说,周童,我知道你委屈。不过哥得说一句,哥不偏心眼儿。哥心疼你,跟心疼天玥是一样的。 周童忍不住噗的笑了一下。我可没你妹妹那种本事。早知道不学琴了,还是散打管用。笑完了忍不住还是哭。还说心疼我呢,你还不是挤着我回来。 刘天章说,童童,你是个明白人。我承认我是看着小初不落忍。你知道每次他看见你的信有多高兴吗?好些事儿,我不知道。我也不打听。我就是琢磨着,要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你也憋屈不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是你不服,咱们立马去找顾北,揍他出气,我帮你。 周童撇嘴,揍他?你那胳膊腿儿的还不够给他下饭呢。 刘天章说,这不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么?正义之师打不过也得打。 搞了半天天玥那一套都是跟你学的。你就毒害少年儿童吧。 刘天章笑。周童大大方方的在他的衬衫上擦了鼻涕和眼泪。想了想,有点心虚,那个,顾北,会来么? 刘天章说起来也有点来气,刚才他给顾北打电话,顾少爷居然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刘天章也急了,撂了几句狠话把电话摔了。这时候他只跟周童玩笑说,不知道。说不定这人胆儿小,知道我们憋着揍他,不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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